第112節
就連他自己也沒留神,內府中困龍鎖撞出來的裂痕竟然緩緩地愈合了一些。 扶搖山莊小竹林外。 水坑懷里抱著一把古樸的劍,正是程潛那把霜刃。 程潛被綁到鎖仙臺的時候,霜刃被楊德成拿去了,之后混亂中輾轉落到了白虎山莊手上,白虎山莊派人來示好,便將這把誰拿誰倒霉的兇劍送了回來。 水坑在小竹林外轉悠了不知多少圈,時而變成人,時而變成鳥,尾巴上的毛都快被自己揪光了,也沒想出應該怎么進去開這個頭——頭天唐軫從這里離開,派人給李筠傳了信,說讓他勸勸程潛,想開一點。 李筠心里可能是有什么不好的感覺,自己不敢來,便將她推來頂缸。 萬一真有什么……水坑從樹梢上跳下來,站在那兀自發了一會呆,胸口突然后知后覺地彌漫開一股派遣不開的苦悶。 大師兄動輒發作她,比什么都不好伺候,可她真的沒法想象要是沒有大師兄會怎樣,只是一個隱約的念頭,水坑已經覺得天都快塌下來了。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多久,小竹林中的院門忽然被人從里面拉開了,水坑猝不及防,正好撞上了出門的程潛。 “小……小師兄,”水坑語無倫次地說道,“二師兄讓我來把你的霜刃送回來?!?/br> “哦,我差點把它忘了,”程潛將霜刃接過,看了她一眼,神色微微柔和了些,“送把劍而已,你哭什么?” 水坑一抹臉,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什么時候,竟然已經淚流滿面了,她心里的恐慌和委屈一股腦地發作出來,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程潛一抬頭,遠遠地看見李筠站在山莊的假山上,正面帶憂色地望向這邊,哪能不明白他們是什么意思? 程潛頓了頓,彎起手指輕輕敲了一下水坑的腦門,不慌不忙地低聲道:“別哭,我不會讓他出什么事的,你放心?!?/br> 水坑睜大了眼睛,透過一片淚眼朦朧看著他。 程潛讓開門,對她說道:“進去看吧,我正好有事去找唐軫?!?/br> 眼看他轉身要走,水坑滿腦袋的不開竅突然有如神助地冒出一句話,她脫口道:“小師兄,你千萬別亂來,保重自己就是保重掌門師兄了!” 這超水平發揮的一句話將程潛釘在了原地,他心里一時不知是什么滋味,良久,方才低低地應了一聲,沒有回頭。 哪里有七情六欲,哪里就有水深火熱。 活著的滋味不外乎如是。 那一邊,唐軫仔細聽完他的話,好像整個人都震驚了:“什么?不……你弄錯了吧?他一個已經跨入劍神域的劍修,居然沒有自己的劍?” 一把劍,劍身上無論有多少道不得了的符咒,鍛造過程中無論熔入了多少不得了的法寶,內里無論封了什么大能大妖的魂魄,歸根到底,都只是凡鐵死物,能殺人也能剁菜。 只有刃下萬千亡魂之血賦予其兇戾,執劍人的功法與劍法賦予其劍靈,因人的元神而生出劍之神韻,人與劍相互反復磨合鍛造,才算能成就一把真正的與主人心意相通的劍。 其他道的修士也就算了,但對于一個劍修而言,他的劍太重要了。劍的屬性通常決定了他本人的功法類別、五行屬性等等,一般劍修凝神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去尋找屬于自己的那把命中注定之劍。 沒有劍的劍修無異于沒有爪子的猛獸——那么嚴爭鳴是靠什么走到劍神域的? 唐軫半晌沒回過神來:“他手里的那把是什么?” “普通的佩劍?!背虧撜f道,“他小時候攢過一屋子,都掛在墻上當壁畫,用斷一把就換一把,可能刃都是自己臨時開的?!?/br> 嚴爭鳴剛剛凝神那會,拖家帶口的完全沒有條件離開青龍島,及至后來他帶著李筠和水坑浪跡天涯,又要練劍、又要養家、要照顧師弟師妹,還要一直跟掌門印斗爭,可想有多么分身乏術,身邊又沒有個靠譜的長輩照顧提醒,此事便一直擱置了。 “我昨天一宿想了無數種辦法,”程潛說道,“對劍修來說,劍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外力,也是唯一能溝通他內府的媒介,恰好我師兄沒有劍——唐兄,如果我能找到那把劍,他有沒有希望直接入鞘?” 唐軫遲疑遲疑了一下,答道:“這我真是沒有想到……你師兄他可謂是前無古人了,這種情況下,若真能找到合適的劍,雖說不一定讓他更進一步,卻沒準可以壓制住他暴動的內府,只要人醒過來能自己調息,傷和心魔都可以慢慢養?!?/br> 程潛手心突然浸出一層汗,黏在霜刃劍柄上,轉眼凍成了一層細碎的冰,他難掩急迫地問道:“這把劍應該到什么地方去找,此事我全無頭緒,只好來請教唐兄。如果真能……真能……” 他險些說不下去,良久,才聲音發澀地說道:“請唐兄幫我這一次,程潛這條命就是你的了?!?/br> “不不不,”唐軫連忙擺擺手,說道,“不過一些常識,你隨便問一個活得夠長的人,他們都能告訴你,你別激動——此事一般而言并不是全無頭緒的,否則劍修們不用干別的,只每天找劍就夠了。通常劍修不是平白無故入道的,入道時周圍一定有某種劍氣接引,據我所知,大部分劍修的劍就是他入道時手上持有的那一把,當然也有例外……” 程潛的眉頭皺了起來:“他就是那個例外,我派弟子入門學劍的時候,用的都是木頭削的無刃劍?!?/br> 唐軫問道:“那么他入道之處是在……” 程潛的眼角微微跳了跳,說道:“扶搖山,回不去的?!?/br> 唐軫:“誰引他入道的?” 程潛的神色愈加凝重:“我師父?!?/br> 唐軫也知道木椿真人早就魂飛魄散了。 程潛:“唐兄……” “劍修入道時,接引他的無外乎以上三種——手中利器、天地靈物或是大能劍氣,”唐軫搖了搖頭,說道,“恕我才疏學淺,沒聽說過有第四種情況,他以木劍入道,顯然不是第一種,那么他的劍應該是依托于扶搖山上的某種靈物……或是令師本人?!?/br> 話說到了這種地步,連唐軫都忍不住面露失望神色,剛剛提起的機緣與希望轉眼又變成了不可實現的事,冥冥中好像是嚴爭鳴命該如此。 唐軫頓了頓,搖頭道:“你……唉,你還是節哀吧?!?/br> 程潛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一會,隨后提起霜刃,轉身便往外走去,唐軫連忙追出來道:“你干什么去?” “去忘憂谷,那是我師父魂飛魄散之地?!背虧擃^也不回地說道,“再不行我就去找溫雅,去白虎山莊,青龍島舊址……哪怕是玄武堂,所有可能有我師父遺跡的地方,我都要挨個尋訪?!?/br> 唐軫道:“你這和沒頭蒼蠅亂撞有什么區別,且不說你師父有沒有東西留下來,就算有,要是他的劍和你師父沒關系,只在扶搖山上呢?退一萬步說,就算你走了狗屎運,真的能找到,以他現在的光景,身體恐怕根本撐不過百天,你怎么來得及?” 程潛驀地轉過身來,有那么一瞬間,唐軫呼吸一滯,心里竟然升起某種隱約的畏懼,他甚至覺得程潛本人就是一把劍,與那霜刃如出一轍。 程潛背著光,一字一頓地說道:“我知道,可是……誰讓我不見棺材不落淚呢?” 程潛言出必行,從客房出來便徑直去見了李筠,撂下一句:“出去辦事,百日之內一定回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