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韓淵似乎沒料到他竟然這樣直白地還嘴,一時愣住了。 程潛地怒火毫無征兆地上了頭,他驀地一咬牙,將周身凝滯的真元強行運轉起來,不顧胸口炸開一樣的劇痛,任憑真元在經脈中橫沖直撞,將包裹在周身的魔氣掃了個七零八落。 這世上,除了他自己畫地的牢,還有什么能困得住他? 程潛未提霜刃,抬手一巴掌抽在了面前韓淵的臉上,怒喝道:“難道我怪不到你頭上?” “啪”一聲脆響,挨打的和打人的一時都呆住了。 程潛本以為面前這人是自己心魔所化,并非實體,一時激憤出手,沒料到竟落到了實處。 電光石火間,他想起唐軫那“以身為器”“煉心魔成龍”的話,眼睛驀地睜大了,難以置信地低聲道:“你真是……韓淵?” 韓淵捂著臉,先是一臉錯愕,隨即歇斯底里地大笑道:“小師兄,你這苦主做得好不專心,連我本人站在你面前都認不得了么?” 程潛握著霜刃的手幾乎在發抖:“所以闖朱雀塔的人是你,魔龍是你,想要小師妹妖骨的人也是……” 韓淵背負雙手,輕飄飄地說道:“天妖妖骨不祥,長在她身上,除了每隔幾年就讓她遭一次罪,還有什么好處?倒不如將那不祥之物剝下來給了我這不祥之人,看在昔日同門份上,我剝骨的時候還可以下手輕些,留她一條命?!?/br> 程潛氣海激蕩如海嘯,一陣陰冷的寒氣自他手足間泄露而出,下一刻,他周身真元颶風似的將罩頂的魔氣沖開,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你怎么不問問我肯不肯留你一命!” 話音未落,霜刃劍光暴漲,周遭黑氣被摧枯拉朽似的滌蕩一空,哪怕是已經身化魔龍的韓淵也不得不暫時退卻,當空化為龍身,沖向九霄。 吞噬一切的黑暗被雪亮的劍光撕開,程潛身形重現于夜空之下,他一劍斬向龍身,空中風雷隱動,竟有屠龍之威。 人與龍一同沒入云霄之上,一時間纏斗不休,連影子也看不清了。 “站遠一些?!碧戚F將六郎往后拉了一把,搖頭道,“外面打得這樣熱鬧,里面又有一只作亂的天妖,我看這樓撐不了多久,非塌了不可?!?/br> 唐真人好似長了天生一張無往不利的烏鴉嘴,話音沒落,便聽一聲巨響,酒樓塌了。 塵囂未起就化成了一把紅云,巨大的彤鶴露出了全貌,被劍修將滿身的妖氣限制在朱砂陣中,身上的骨頭“咔吧”作響。 年大大瞠目結舌道:“這……這就是彤鶴啊,當只鳥原來也怪不容易的?!?/br> 唐軫后退半步,注視了水坑片刻,皺眉道:“天妖從來都是應劫而生,先天帶著血氣,只是她身上應了天妖命,偏又有半個人身,本該浴血而生,卻被人強行改命……能平安長到這么大,一身妖氣被壓制了七八,也真是不容易?!?/br> 年大大聞言,望向嚴爭鳴的目光不由得帶上了幾分崇拜。 唐軫道:“罷了,我助他一臂之力吧?!?/br> 說完,他伸出手,好像自空中隨意的一攏,一注真元如春風化雨似的被他兜入掌心,直直地沒入地上朱砂陣中。 李筠的朱砂陣本就是倉促而成,幾次三番被彤鶴四溢的妖氣打斷,久而久之早已經難以為繼,此時讓唐軫一番修補,卻好像被喚醒了似的,隱約間起了一層瑩瑩之光。 無數藤條從朱砂陣中搖擺而起,一層一層地被大鳥身上的云山霧繞的烈火燒化,又前仆后繼地跟上去。 一時間,嚴爭鳴的壓力減輕了不少,他偏頭往唐軫那邊看了一眼,矜持地點了個頭。 唐軫卻沒顧上和他客氣,只是望著朱砂陣中的水坑,神色凝重了下來,低聲道:“怎么偏偏趕上這時候……” 只見水坑化成的彤鶴身形突然拉長變大,嚴爭鳴那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松下來,便感到自己的劍意之境中被妖氣瘋狂的反噬,他接連倒退三步,尚且來不及補救,那朱砂陣已經瞬息破碎。 李筠整個人飛了出去,喚道:“韓潭!” 五色石的罩子頓時又多了一道裂縫,年大大指著那罩子大驚小怪道:“前輩,這又是怎么了?” 唐軫道:“彤鶴乃是鳳凰之后,雖不能浴火再生,一生卻要經說過數次脫胎換骨,便好比人頓悟后忽然躍入下一個境界,本來算是機緣,但趕上這時候,未必……不好,驚動了天劫?!?/br> 空中黑霧中,一陣濃云自四下匯集而成,隔著五彩石,年大大感覺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往日程潛在明明谷中渡劫,沒有人敢上前半步,這還是他第一次近距離地看見天劫。 那云中悶雷涌動片刻后,一道雪亮的閃電直落而下,嚴爭鳴瞬間將自己元神之劍附在隨身的佩劍上,神器合一,替水坑迎上了第一道雷劫。 天為鑼地為鼓,雷與劍在當空撞出夾雜著裂帛之音的轟鳴聲,映得九天如白晝。 嚴爭鳴這些年用的佩劍還是當年在東?;膷u上被周涵正崩掉了一個齒的那把,一直拿著它銘記自己的恥辱,沒有換過,沒想到此時斷在了雷劫之下。 他胸口一悶,附在劍上的元神劍被重創,若不是他已過了出鋒之境,恐怕這把元神劍就廢了,而一口氣沒緩上來,第二道天雷已在醞釀。 這時,水坑身上的紅云忽如被什么吸上天一樣,豎成一柱,沖向天宇,與漫天黑霧勾連在了一起。 妖魔相生,山河變色,第二道雷劫裹挾著天地震怒,轟然落下。 狂風與怒雷,刀光與劍影,魔龍長吟,神鳥尖唳,天妖身上的烈火似乎要將未央長夜燒成一把焦灰,南疆大山齊齊震顫,五色石的屏障頃刻間碎了個干干凈凈…… 當中夾雜著一聲驚惶的“師兄”,嗓音輕細,依稀還是個未成人的少女。 微弱得……像是濤浪滔天中小小蚊蟻一聲蟲鳴。 也不知她叫得是哪一個師兄,但該聽見的人無一例外都聽見了。 空中黑龍的動作驀地一緩,它仿佛忍受著極大的痛苦一樣猛地一仰頭,巨大的身影在莽莽夜空中閃爍幾次,隨即縮成了人形,毫無顧忌地將后背大喇喇地晾在了程潛面前。 程潛目光一凝,霜刃劍千鈞一發地轉了個彎,與人形的韓淵擦肩而過。 下一刻,韓淵伸出慘白的手,一把拽住了那不斷糾纏紅云的黑霧,霜刃卻當空扛上了雷劫。 程潛對付天劫可謂是十分有經驗,加之霜刃在手,如虎添翼。 那本來下落的雷被他中途截住,順著劍尖橫掃而出,走調得好像他手中劍拖了一條巨大的流星尾巴。 程潛的臉被強光照亮。 一側的韓淵張了張嘴,默然無聲地叫了一聲“小師兄”。 程潛掃了他一眼,目光冷冷的,像是很多年前東海岸邊趴在他背上,信誓旦旦地宣布要找師父告狀時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