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別顯你能,”嚴爭鳴打斷他道,“你倒是給我說說,‘三生秘境’是什么東西?” “你少激我,這我還真聽說過?!崩铙尥巫颖成弦豢?,微微抬起下巴,得意洋洋地說道,“世間三千大秘境,六千小秘境,除個別被人偶爾發現外,大多不為人所知,‘三生秘境’最早記載于《魔道》中……” “《魔道》?”程潛一愣,“經樓底層刻了一滿墻的那篇么?我小時候看過,沒見說過有什么秘境?!?/br> “聽我說完,《魔道》前面記載的那些功法類別之類的內容無趣得很,最后卻有一卷叫做‘軼事’,你肯定沒看過,”李筠搖頭晃腦地說道,“那個‘軼事’可真是有點意思,講了好多大魔頭的故事,有什么仇殺,什么因愛生恨,還有被人誘騙的……亂七八糟的小故事,有些寫得還挺跌宕起伏?!?/br> 程潛完全不知道他有什么好得意的。 李筠說道:“其中就有一段‘三生秘境’的記載,相傳這秘境三千年露一次面,路徑無處尋覓,每次只開給有緣人,只是別的秘境縱然讓入內者九死一生,卻也都給了他們大機緣,這‘三生秘境’卻十分特殊,它把‘有緣人們’都給弄瘋了——相傳此秘境里有一面鏡子,能讓人看見自己最關心的人或事的下場?!?/br> 水坑:“下場?” 這倆字可不是什么好詞,聽起來頗有些不得善終的意味。 李筠點頭道:“嗯,譬如挖空了心思想長生不老的,就會在那鏡子里看見自己垂垂老矣吹燈拔蠟的模樣,自己最想得到什么,偏偏親眼看著事與愿違,想想就知道那是個什么滋味。這樣的話說起來輕描淡寫,真自己進去轉一圈,誰都不能無動于衷?!?/br> 嚴爭鳴皺眉道:“這個秘境挑的‘有緣人’根本就是有問題的吧?” 他心里差不多已經整理出了一把前因后果——童如師祖不知怎么的誤入了三生秘境,聽那話音,必然是看見了扶搖派血脈斷絕的結果,而后匆忙去找了朱雀塔主人徐應知,徐應知給他算了一卦,看來是抽了個下下簽。 后來童如通過某種方法找到了心想事成石,群妖谷中大妖與顧島主都勸阻過,他卻一意孤行,乃至于走火入魔,后來又引發了后續一系列的事,到最后真如徐應知所說,童如適得其反,反而親手將扶搖派推到了血脈斷絕的地步。 “二師兄,你真是萬事皆知啊,”水坑感慨道,隨即話音一轉,“不過你打算什么時候把我變回來?” 李筠:“這……” 嚴爭鳴也心煩意亂地逼問道:“還有你那一堆沒用的草,都夠養羊了,避毒丹煉出來了沒有?” 李筠:“我……” “那還不快去!”嚴爭鳴吼完,推開椅子徑直站起來走了,只撂下一句,“我要回去睡一覺,別吵我?!?/br> 掌門這心浮氣躁的勁都快溢于言表了,剩下三個人面面相覷。 水坑聽見一聲門響,抖了抖羽毛,不明所以地蹦跶到桌子上,問道:“誰招他了?” 她兩個師兄各自反省了片刻,互相用“是你吧”的目光看向對方,推卸責任。 最后,程潛率先受到了良心的譴責,他摸了摸鼻子,有些尷尬地說道:“好像是我?!?/br> 水坑和李筠異口同聲道:“你又干了什么?” 程潛其實比他倆還迷茫,好像莫名其妙的,大師兄就突然不理他了——不往他的方向看,不接他的話茬,在他說話的時候要么低頭左顧右盼,要么假裝想事,總之就是完全當他不存在。 進屋的時候,程潛故意坐在他旁邊,結果他們這奇葩的掌門師兄當場就來了個正襟危坐,臉皮繃得能扒下來當褲腰帶了,儼然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就差拿把扇子擋著臉說“妾身賣藝不賣身”了。 三個人互相看了一眼,感覺對方的表情全是“掌門又吃錯藥了”與“掌門天天吃錯藥”,只好各自散了。 李筠閉關了兩天,煉出了幾瓶避毒丹,不知道能管什么用,反正有總比沒有強,這兩天里,水坑感覺身上隱隱困住她變回人形的力量逐漸松散了,于是每天玩命用鳥身修煉,比做人的時候勤奮了很多。 嚴掌門則過上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日子,每天連人也不見,隔著門跟外面的人喊話。 大師兄無理取鬧不是一天兩天了,從小就這毛病,程潛慣常的處理方法就是默默回去修煉,反正不用搭理他,過兩天自己就好了。 可是這一回,程潛總是不由自主地走神,心里來回琢磨那日真龍旗下李筠說過的話。 終于,程潛默默地起身,掃了一眼他一塵不染的房間與桌上的涼水,自己都感覺到了自己的寡淡無味,他轉身推開門出去,無聲無息地落到了嚴爭鳴屋外,好像一片簌簌不驚的葉子,連一粒塵埃都沒有驚動,在微微翹起的房檐上坐了下來。 這年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中秋正日子里反而微有些缺憾,南疆夜空澄凈,月色如洗,看久了竟還會覺得有些晃眼,遠山與近樹,無不身形綽約。 小時候在扶搖山上,每年中秋,師父會帶著他們過家家一樣地祭祖拜月,然后將他們一起領到“不知堂”里分糕點與水果吃,大師兄那時自以為已經長大成人,常向師父要新釀酒喝,師父卻總拿他當孩子糊弄,拿一大壺桂花糖水,兌一個杯底的酒讓他嘗個味,騙他說這是正宗的桂花酒。 后來這個長不大的習慣被大師兄保存到了青龍島,每次飲酒,必要用桂花糖水兌過,不然就好像不是滋味一樣。 修行路漫漫,一年一度的年節好像一個又一個的點,過一次,就好像先前種種也能跟著翻篇似的。 可是程潛回憶起這些,他感覺那些久遠的記憶似乎總是和自己霧里看花終隔一層。 他發現自己的血已經冷了。 程潛忽然從房檐上翻了下去。 此時上了年紀的店家掌柜已經休息了,只剩下他女兒在算賬,被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程潛嚇了一跳,店家小娘子對他不愛搭理人的死德行印象深刻,跟他說話有些犯怵,怯怯地上前問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呃……”話到嘴邊,程潛才覺得自己說出來有點傻,他原地猶豫了片刻,頗有幾分自嘲地微微笑了一下,摸出點零錢,“有勞姑娘幫我置辦些東西?!?/br> 片刻后,程潛提著兩個酒桶和一個油紙包敲了敲嚴爭鳴的門。 里面傳來一聲不耐煩的:“正閉關呢,吵什么?” 程潛還是頭一次碰見閉關閉得這么隨意的。 他在門口默默地站了片刻,心道:“我為什么要和他這么客氣?” 回想起來,他幾時客客氣氣地敲過嚴爭鳴的門?幾時小心翼翼地哄過嚴爭鳴? “我也有惶恐嗎?”程潛這么想道。 然后他并指一劃,輕易便將這凡間酒樓客房的門劃開了,程潛不緊不慢地一提衣擺,堂而皇之地破門而入,在嚴爭鳴目瞪口呆下微微一彈袖子,鳩占鵲巢地把東西放在桌上,這才開口道:“你差不多也行了,沒完了么?” 嚴爭鳴:“……” 嚴掌門保持著盤膝而坐的姿勢,做夢似的眨眨眼,目光落到桌上的酒桶和油紙包上,呆呆地問道:“這是什么?” 程潛瞥了他一眼,將油紙包拆開,露出里面幾塊粗制濫造糕點,又揭開其中一個酒壺,一股酒香飄然而出,另一個酒壺里則灌滿了糖水,程潛恐怕糖化不干凈,拎起壺用力晃了晃,這才將二者兌在一起,招呼嚴爭鳴道:“來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