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可她只是抱著一線不死的希望來追,要是把實話說出來,除了惹師兄們跟她一起不死心,再一起承受失望,還有什么好處呢? 水坑咬了咬牙,決定臨時編一套瞎話,她搜腸刮肚,活生生地把自己編出了一后背的白毛汗,才有些舌頭打結地說道:“我……我方才等你的時候,飛到了天上,看見遠處村子里有血氣,就懷疑是我們這次要找的魔頭,于是追了過去——二師兄也在旁邊,只是我當時一時情急,沒來得及和他說——嗯,結果一路追過來,就追到了扶搖山附近,大師兄,你說這次會不會真的是……四師兄???” 她一邊扯謊,心里一邊狂跳,這話說得有點氣血不足。 那毛毛蟲好半天沒聲音,過了一會,嚴爭鳴悠悠地說道:“你二師兄說隔得太遠,他沒感覺到有血氣?!?/br> 編不圓已經很慘了,那邊竟還有個拆臺的! 終于,水坑破罐子破摔道:“好了,我就說實話嘛,你煩死了!我在二師兄那金絲蟬的眼睛里看見了一個模樣好俊的小哥,是跟著他一路追過來的?!?/br> 嚴爭鳴:“唔?” 水坑突然靈機一動,又補充道:“真的,比你俊多了!” 此言一針戳中了她掌門師兄的死xue,果然,嚴爭鳴再不肯和她說話了,毛毛蟲又軟塌塌地趴了下去,李筠匆匆對她說了一句:“別胡鬧了,快回來?!?/br> 隨后毛蟲仿佛清氣用盡,重新化成了樹葉,卷成一團,從她身上掉了下去。 水坑感覺自己總算是混過去了,大大地松了口氣,她原地一轉身,化成了一只巴掌大的小鳥,飛入了樹叢中,專心致志地找起人來。 然而此時蜀中,嚴爭鳴卻對李筠道:“來時我見此地有血氣,現在血氣已經破了,可能是明明谷的人解決了,水坑那丫頭不害臊得很,我才不相信她看上個什么小哥就能變得委婉些,這么吞吞吐吐,肯定是有什么事,我們還是過去一趟吧,省得她闖禍?!?/br> 李筠幾乎就快被他這番有理有據的話說服了,就聽嚴爭鳴憤憤不平地說道:“還什么‘比我俊多了’,這吃里扒外的東西,真是狗眼不識金鑲玉——哼,我倒要看看?!?/br> 李筠深深地嘆了口氣,感覺師妹這小聰明耍得實在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一句話就把大師兄給招惹過去了。 那廂程潛找不到扶搖山,只好隱去身上的佩劍,收斂一身寒霜似的真元,假扮成凡人混入了附近的村鎮。 這些年凡間似乎真的每況愈下了,程潛還記得當年師父第一次帶他們下山去東海,那時沿途經過的村鎮比現在可要熱鬧多了。 他隨意進了一家客棧,叫了壺茶水,卻又將那熱氣騰騰的茶水放在了一邊,只叫住那跑堂的問道:“小兄弟,我向你打聽個地方?!?/br> 跑堂的見他人長得芝蘭玉樹,穿著打扮又干凈體面,自然愿意巴結,便上前點頭哈腰道:“公子您說?!?/br> 程潛道:“我聽人說,從這往東不到三十里有一座仙山,特地來尋訪,可怎么也找不到,想問你們本地人打聽個路?!?/br> 小跑堂的聽了,臉色變得有些鄭重起來,他上下打量程潛一番,小心翼翼地問道:“怎么,您不會也是那些修真的仙人吧?” “什么仙不仙的,”程潛笑道,“在家煉過兩套功法,到如今門還沒入呢,豈敢以修士自居——我聽你的意思,難道有好多人都在打聽那座山嗎?” 小跑堂將抹布往肩上一搭,笑呵呵地道:“可不是,頭兩天還有客人跟我問過呢,不瞞您說,小人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從我爺爺輩就聽過那邊仙山的傳說,可是誰也沒見過。那仙人居處哪是咱們rou眼凡胎看得見的呢?” 程潛說道:“照你的意思,來往也有不少仙人,他們也都找不到嗎?” 跑堂的笑道:“要不然怎么說是傳說呢,不過那邊風景不錯,公子要是愿意,過去轉一轉、散散心也是好的?!?/br> 跑堂的說完要走,程潛忙叫住他道:“等等,小兄弟,你說頭兩天也有人打聽,那人往哪里去了?我腳程快些地追上去,興許能結個伴呢?!?/br> 跑堂地答道:“我看他們往官道上去了——不過公子,那些人看著可不面善,像是不好惹的樣子,公子還是別去招惹了?!?/br> 程潛聽了心里忽然一動,一大群人……打扶搖山的主意,是想要什么? 他沒等茶涼就起身走了,這條管道,程潛只走過一次,還是當年下山的時候。 因為他那要嫁人似的大師兄的幾輛大車走不了小路,他們只能從官道上招搖而過,那時他不說御劍,連馬都騎不太好,還總想要一心二用地練功,弄得師父一路上總得照顧他…… 程潛整個人化成了一道寒霜,悄無聲息地從官道上一路掠過,只覺得此處一草一木都是回憶。 他追出去約莫有二十來里,腳步突然一頓,近乎是沒有緩沖地停了下來,程潛險而又險地將幾乎跨出去的一步收回——只見夾道處擺著兩塊相對而立的石頭,布局十分刻意,像是人為的,上面刻著不易察覺的符咒。 這兩道相對的符咒形成了一張網,將大道從中截斷——只要有人經過,必然會驚動布下符咒的人。 程潛眉頭微皺,將真元匯于眼目,放眼一看,只見此地儼然已經被人布下了一個符咒套符咒的天羅地網——路邊石塊、地面,乃至于掛在綠樹濃蔭中長短不一的木牌,幾乎步步都是陷阱。 他目光四下一掃,心里驟然升起一把無名火——究竟是誰在扶搖山腳下鬼鬼祟祟? 可是火歸火,程潛還是沒有貿然放出神識,他走兩步退一步地繞開了每一處符咒,繼續往前,越走就越心驚,雖未放出神識,他卻隱約能感覺到刻符咒的人修為絕不弱,那符咒起承轉合處還偶爾會泄露出一絲的血氣,可見修得可能不是什么正路功法。 普通的修士其實也不禁殺生,但通常不是為殺而殺,心里沒有嗜殺意,哪怕背著數條人命,也不會留下血氣。魔修卻不同,當年程潛剛入門的時候,曾經不知天高地厚地去看過九層經樓里的三千魔道,自以為那些和正道沒什么區別,還拿這話去問過師父,直到現在他才明白,二者之間看似相似,實質卻是天差地別。 正道以溝通天地入門,講究吐納天地清氣凝練真元,魔道的本質卻是吞噬,入而不出,這樣一來清濁不辨,進境雖然一日千里,但時間稍長就會滯納戾氣,哪怕從來沒沾過血,所留下的符咒中也自然而然會帶著血氣。 修魔道者,一旦破戒見血,這一生必然一發不可收拾,也再沒人能將他拉回來了——所以魔修自古罕見能成大道的。 入此道者,非得有孤注一擲、死不回頭的志愿不可。 即便是程潛,要穿過這步步驚心的符咒網,也好生耗費了不少工夫,他卻并沒有看見小跑堂口中說的“一群人”,當程潛小心地讓過陷阱,潛入陣中時,他看見了一片空地,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正背對著他。 那人周遭輻射出一圈強橫的神識,竟頗有“八荒六合,唯我獨尊”的驕狂,將這片地方熏得血氣繚繞,程潛一時不知此人深淺,便閃身藏匿到了一棵大樹后,再次將自己的生氣收斂一空,整個人仿佛已經成了一塊死物。 背對著他的男人好像在布什么陣,布到一半,他突然不對勁起來。 只見此人渾身緊繃,如臨大敵,自言自語地低聲嘀咕了一段什么,隨后他突然對著什么都沒有的虛空發起脾氣,將地面砸得“砰砰”作響,整個人形似瘋狂,大叫一聲道:“你敢!” 吼完,那男子又仿佛一尊木偶被陡然提起了線,僵硬了一瞬后,他驟然停止掙動,嘴里發出一串夜梟般陰森的笑,自問自答道:“我有什么不敢,廢物?!?/br> 程潛眉頭緊鎖——年大大也會自問自答,可只是顯得好笑,放在這魔修身上,簡直讓人毛骨悚然。 下一刻,那男子飽含怒意地咆哮一聲,竟原地自殘了起來——只見他一掌拍向了自己胸口,掌心隱含風雷之聲,居然毫不留手,隨即,他又自胸口處涌起一團黑氣,與他砸向自己的掌力當胸撞在一起,也不知是他一掌傷了胸口,還是胸口上的那團黑氣撞傷了他的手掌,反正是先自損一萬,又自損八千。 那男人踉蹌兩步,“哇”地吐出了一口血來。 程潛心道:“這都是什么毛???” 就在這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驚呼,只見這大魔布在邊緣的符咒被觸動了,原地爆起一團煙花,頃刻間,無數染血的白骨爪從地下冒出,化成森然的鎖鏈,將那人綁住粗暴地隔空扔了過來,狠狠地砸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