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那散修兩股戰戰,幾乎不能直立,哆哆嗦嗦地一直將自己躲在了一圈西行宮弟子中間,這才顫聲道:“我們查到了,這島上有人煉魂修鬼,專向我們這些沒跟沒底的散修下手,白兄偷偷和我說過他要徹底追查此事,再上報島主,結果、結果……他被那鬼修的噬魂燈吸進去了?!?/br> 沒有絕頂的修為與舉世罕見的毅力,普通魂魄能在煉化中堅持多久?而一旦被煉化,便是永世不得超生,三魂七魄都成為別人的傀儡,連轉世都沒有,只能等著灰飛煙滅。白嵇聽到這里,終于被喚起了一絲淺淡的血脈之情,忍不住呆了呆。 在眾人的一片驚呼中,唐晚秋已經率先喝問道:“你說那鬼修是誰?” 她這一嗓子石破天驚,那散修一聲驚叫,竟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整個人險些成了一棵倒栽蔥,連連蹭地,口中亂七八糟地說道:“別殺我,島主,別殺我……白宮主救我!” 這句話里蘊含的意思實在太多,唐晚秋再棒槌也聽明白了,掃帚眉當即一豎道:“你說島主就是那個攝人魂魄的鬼修?簡直一派胡言!” 然而除了她以外,沒人敢這樣理直氣壯,眾弟子還沒什么,那些個在青龍島外圍的散修門一窩蜂地都炸了——鬼修可不就是鬼氣森森的么?這樣說起來,島主那形容枯槁、愁眉苦臉的模樣還真有些……怪不得常年閉關! 再聯想,仙市剛開市的時候,眾修士橫渡東海的路上不就遇到了一個大鬼修么? 鬼修就算在魔道里,也是異??釁柡币姷囊环N,千八百年不見得遇上一個,怎么那么巧,就在仙市的路上碰上了一個? 既然出現在附近,那大魔修還指不定是島上哪位大能的同道中人,甚至是某位大能的化身也說不準呢。 唐晚秋忍無可忍道:“你們這種廢物算什么?就算島主要煉魂,輪得上你們這些修為低微之人么?抓我去豈不更好?” 此言一出,人群中的議論聲頓時低了下去,唐晚秋是有道理的,以青龍島主之能,抓個把元神修士不在話下,實在沒有必要用一幫修為低微到恨不能沒入氣門的散修。 唐晚秋不會說話,但不代表腦子不清楚,當即再接再厲道:“那小子,你敢不敢報上名來?你姓甚名誰,有什么證據說島上有修鬼道的?講經堂十日一次,中途道友們私下也交流不少,難道憑空少一個人會沒人知道?你是誰派來污蔑島主的?說!” 在場稍微敏銳些的人,此時都已經聞到了陰謀的味道。 程潛有種不祥的預感,當機立斷摒除雜念,抓緊時間調息起來。滿場的喧囂,他全不在意,說入定就能入定,嚴爭鳴只好默默在一邊替他護法。 只要程潛不受傷、不流血,嚴爭鳴看著師弟那沾著血、因為蒼白而越發如玉的臉,心里總有一種錯覺,仿佛程潛是個鐵打的。 那散修躲躲藏藏地哭喊道:“我這螻蟻一樣的修為,要不是走投無路,怎敢構陷青龍島主?我不要命了么?你們自然厲害,都叫得出名號,都有來歷,少了誰都會引人爭論,我們這些無根的散修的命,又有誰在乎?” 唐晚秋看起來現在就想提劍將他捅成蜂窩:“呸,一面之詞,有什么證據?” 散修道:“自然是有的,白兄說機緣巧合,在島主閉關附近看見過煉化的鬼影,那處必有噬魂燈!” 眾人立刻“轟”一聲炸開了鍋。 此事簡直聞所未聞,而這證據說了等于沒說。 無論有沒有噬魂燈,青龍島主都不可能放任別人搜查他閉關修行的洞府。 那可是四圣之首的天下座師! 白嵇就算再昏頭,也不敢當面提起要搜島主洞府的事,這簡直豈有此理么? 這時,有一人朗聲笑道:“這位道友滿口昏話,難不成想鼓動大伙在青龍島上造反嗎?” 眾人回頭望去,見周涵正領著他那一群黑鴉一樣的蒙面人走了過來,這些蒙面人在天上御劍的時候不顯,落在地上走路的時候才讓人看出一點端倪來——這些人隊伍極其整肅,每個人的體貌竟都差不多。 嚴爭鳴冷眼旁觀,忽然想起當初在講經堂上,那周涵正鼓動程潛 “拜入他門下”——嚴爭鳴一時間忍不住揣測,這姓周的是哪門哪派,什么來歷? 周涵正一抬手,身后所有的蒙面人令行禁止地一同停下,竟沒有人多邁一步。 他將折扇打開,在胸前晃了幾下,說道:“周某承島主恩德,在島上掛名護法多年,少不得要為自家島主的清白說句話了——要說鑒別鬼道魔修,可不一定要親眼看見他的本命噬魂燈,行鬼道者魂魄污濁,只需借得魂鏡,一照便知。我家島主光風霽月,怎可能與那些邪魔外道有瓜葛?” 白嵇疑惑地看了周涵正這攪屎棍一眼,一時拿不準他是個什么來頭,方才那莫名其妙的散修出現,他就已經感覺到了島上的另一股勢力,當下謹慎地說道:“據我所知,天下只有一面魂鏡,懸在那皇宮大內的大殿上,難不成要我們這些人一起闖進皇宮?” 周涵正笑道:“白宮主不問世事久矣——先帝爺時,那魂鏡就已經賞給了天衍處,說來也巧,只因上次仙市時海上驚現鬼道大魔,為防萬一,我這鏡子隨身帶著呢?!?/br> 這一句話不啻于水落滾油,連唐晚秋都怔住了:“什么你是天衍處的人?” 島主沒應聲,想必是方才在秘密碼頭,周涵正撕破臉反水的時候,他心里就已經猜到了一二,只是養氣功夫足,沒讓小輩們看出來。 天衍處隸屬于當朝欽天監,是凡間朝廷的人,名義上管“仙人”的事物,實際上好像誰也管不了——雖然可想而知,天衍處里肯定會請修士任職,但在大部分人心里,還是覺得這是兩個世界的事。 很多人可能直到隕落飛升,都沒見過一個活的天衍處的官員。 周涵正不以為意地應道:“哦,閑差一個,無門無派無出身之人,比不得諸位家底身后,掛個虛名混口飯吃?!?/br> 躲在西行宮后面的散修狼狽至極地沖著周涵正拱手道:“左護法為人清正,若也不分清濁好歹,晚輩也是命該如此?!?/br> 他盡力挺直了腰桿,言語間竟有了幾分悲壯之意,周涵正看了他一眼,沒言語,抬起一只手,一個蒙面人立刻會意上前,捧上了一個小包裹,里面竟是一面樣式古樸的銅鏡,邊角處都已經磨損,鏡面也有些污濁。 周涵正掐了個手訣,輕聲道:“起?!?/br> 那銅鏡應聲騰空而起,緩緩轉了一圈,正落到他本人頭上,只見鏡子里仿佛反射了一束月光,落在他頭頂上,打出了周涵正長長的影子。 與普通的影子沒什么不同。 周涵正低頭看了一眼,笑道:“看來周某三魂俱全,七魄安好,是沒什么問題了?!?/br> 嚴爭鳴心里一陣狂跳,他雖然不知道周涵正在其中扮演了一個什么角色,但也知道此人眼下是明著幫青龍島,暗地里捅刀。 魔道三千,鬼道狠毒至極,是下三濫中的下三濫,青龍島主會投身其中? 要是放在以前,嚴爭鳴打死也不信,可是自從那散修出來指認之后,他就發現島主一句話都沒說過,心里不免七上八下了起來。 他遭遇蔣鵬的時候,年紀實在是太小,以至于印象深刻得不行,到現在對鬼道中人也是發自內心的惡心,島主收留庇護了自己一門這么久,他要真是…… 嚴爭鳴側頭看了看島主,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再掃了一眼程潛,見那小鬼對周遭一切仿佛充耳不聞,定力十足,心里只好無可奈何地拜服了一番。 島主半晌不言語,四下已經是議論紛紛,嚴爭鳴抬頭看了一眼那仿佛洞穿古今的魂鏡,心里忽然涌上一個念頭——溫雅真人說扶搖派每代必出妖孽,如果到了這一代也會有人不小心誤入歧途呢? 這想法一閃而過,卻在嚴爭鳴心里不輕不重地扎了一下,弄得他如鯁在喉似的,他的目光掃過李筠、韓淵和水坑,李筠聰明又謹慎,謹慎得有點膽小,不像是會出圈的,韓淵對修行一事遠不如打聽“張家長李家短”上心,水坑……唉,盡管還小,已經現出了沒心沒肺的端倪。 最后,他的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程潛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