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而等他的目光能艱難地轉動一點以后,程潛才發現自己并沒有消失,只是變成了一塊石頭。 李筠那不知名的化石水雖然救了他一命,卻也將程潛在原地定了整整一宿,那些蒙面人們來了又去,直到快天亮才離開。 臨走的時候,領頭的人漫無目的地四下查看了一番,程潛看清了他的眼睛,一瞬間他覺得此人有點熟悉,起碼那雙眼睛像是在什么地方見過。 等到程潛再能活動的時候,已經是日近中天了。 他裹著一身海風,拖著僵硬得同手同腳的身體回到了住處,正碰上李筠推門而出。 李筠臉色憔悴,顯然也是忙了一宿,精神卻還好,只見他臉上罩著個面紗,身后屋里活像剛剛失了火,一陣煙熏火燎氣隨著大開的門噴薄而出。 李筠有氣無力地抬起頭,對騎在墻頭上捉蟲子玩的水坑道:“小師妹,接住?!?/br> 說完,他摸出一顆丹藥,向墻頭的水坑彈去。 那水坑總能在不經意間顯露出幾分非人的鳥氣——比如她遠比一般孩子要耳聰目明得多,而且尤為善于捕捉快速經過的東西。聞言,她也不伸手,當即不慌不忙地一伸脖子,張開嘴“嗷嗚”一下,便精確無比地將那枚丹藥銜在了嘴里。 她舔了舔那丹藥,嘗出了甜味,便“吧嗒吧嗒”著當糖豆吃了。 程潛:“……” 縱然知道李筠丟給她的是壓制妖氣的丹藥,見了此情此景,心情依然有些微妙。 小師妹訓練有素得令他嘆為觀止……除了被訓練得不大像人。 李筠見她吃完,這才放下一樁心事似的沖程潛笑了笑,打了個哈欠,便要回屋。 程潛心里忽然一動,叫住他道:“等等,二師兄,我跟你打聽個事?!?/br> 李筠:“什么?” 程潛:“你知道‘霜刃’劍嗎?” 李筠腳步一頓,奇道:“霜刃?你問它做什么?” “偶然看見了一則傳說,”程潛毫無誠意地敷衍道,“所以你是知道嗎?” 李筠皺了皺眉:“略有耳聞——據說此劍本沒有劍銘,因其劍身極寒,見血凝霜,落入三昧真火中都不紅不熱,因此才有人將它命名為‘霜刃’,我聽說除此以外,它還有個諢稱的別名,叫做‘不得好死劍’?!?/br> ……真是好名字。 李筠繼續道:“想當年,這把霜刃劍是因為連斬三個大魔而橫空出世的,執劍人一舉成名,劍也被吹捧成了降妖除魔的神劍,結果不過三五年的光景,那位前輩便連人再劍一起落入了一個大魔之手,從此此劍霜刃下亡魂無數,及至那大魔修問鼎了北冥之位,此劍已被人當成了天下第一魔劍,三十年后,那一代的萬魔之宗被門徒背叛,死于此劍之下,霜刃又落到那魔修門徒手中,又十年,十大門派圍剿魔道,屠盡大小魔修百余人,此劍于是落入一位正道大能手中,兜轉后再次成了衛道之利器,眾人本以為塵埃落定,結果你猜怎的?” 程潛聽得一愣一愣的,追問道:“怎么?” 李筠笑道:“一百三十又四年后,那位大能因道侶意外隕落,痛不欲生,用霜刃劍刎頸自盡,從此曠世名劍下落不明——你從誰那聽到的這不吉利的東西?” 程潛沒回答,只滿腹心事地回了自己的屋。 然而縱使不祥,這霜刃對于使劍之人來說,仍然好比絕代佳人之于色狼,稀世珍寶之于財迷,孤本古卷之于書呆,魅力幾乎是不可抗拒的。 程潛幾次三番拿起來又放下,最后用了他所有的意志力,將此來歷不明的名劍鎖進了柜子,落鎖的時候,他真真切切的體會了一番何為“心如刀絞”,恨不能下一刻便將其解救出來,常伴身側。 可是此事諸多蹊蹺,程潛想不通誰會潛入他屋里,還留下這樣一柄曠世神劍,他頭天追出去已經是輕舉妄動了,在諸事未明之前,程潛不打算再貿然做出什么決定。 因為大比,整個青龍島都哄成了一團,連張大森他們都沒時間來找程潛的麻煩了,半個月以后,巨大名單榜被刻在了講經堂山坡上的一塊大石頭上,第一輪較量的對戰順序已經定下來了。 那日島上可真是人山人海,只見平日里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能們全都站成了兩排,統一穿了一樣的衣服。 可謂是人靠衣裝,這一水的白衣飄飄,連唐晚秋看起來都多了幾分人樣子——只見那講經堂左右護法各自站了一邊,中間卻仿佛隔著一條楚河漢界,誰也不搭理誰。 或許是衣服太白,反而襯得唐晚秋面有菜色,程潛目光在她身上掃了一圈,只覺得她好像比平時更不高興。 他再一看,周涵正似乎也不大高興,只見他臉上掛著面具一樣的微笑,手中那把三思扇卻沒有打開,有一下沒一下地磕著手心,目光時而游移一下。 程潛心里忽然一動,他驀地想起了那蒙面人讓他覺得有些熟悉的眼睛,原來是怎么看怎么像周涵正! 可是沒來得及細想,人群中突然傳來一陣sao亂,接著是震耳欲聾的歡呼,程潛先開始不明所以,再一看,臺上大能們全都站了起來,只聽有人叫道:“島主!島主親自來了!” 他們幾個人里,只有嚴爭鳴見過青龍島主,一時間,連程潛也忍不住有些好奇,微微踮起腳跟著人群往那邊望去,只見一隊內門弟子不可一世地從人群中穿行而過,個個仿佛神仙童子,自人群中魚貫而入,來到擂臺中心,悄無聲息地列隊兩旁。 隊伍走到盡頭,青龍島主的真容便露了出來。 島主是個身量頎長的男子,要是按著凡人男子的標準來看,此人也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容貌清秀,一身天青色長袍,長發披散在身后,并沒有豎冠,手中拿著一根青龍杖,比他整個人還要高出一點。 島主走路不怎么抬頭,步子也不大,整個人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弱質書生氣,一直走到了大擂臺中間,他才微微抬起頭,目光緩緩地在全場掃視了一番,特意在嚴爭鳴身上停了一瞬。 這位位列四圣的島主非但一點也不威風,眉宇間反而還充斥著某種說不出的愁苦氣,好像個窮得斷了糧的秀才,他的目光在扶搖派幾個人身上一掃便收了回去,淡淡地沖講經堂左右護法分別點了點頭,上了主位。 這些年,青龍島島主像不存在一樣,常年不露一回面,底下眾人立刻沸騰了,嚴爭鳴卻暗自皺起眉:“奇怪?!?/br> 奇怪的事哪只是這么一樁? 程潛瞥了他一眼,就聽嚴爭鳴幾不可聞地低聲道:“島主不是一直閉關,連仙市開市都不露面的么?區區一個散修與弟子的比試大會,他出來做什么?” 沒人回答他——包打聽的韓淵這會不知跑哪去了。 青龍島上熱鬧得有點人心惶惶,韓淵當然不可能錯過,他早早地跑去將那名單反復端詳了個真切,說起來這小子也該打,讓他背點書,活能要了他的命,這些沒用的東西卻能過目不忘,看歸看,他還要耳聽六路眼觀八方,將眾長舌之人的點評從頭到尾聽了個遍。 聽那些嚼舌根的人的意思,散修中竟是隱隱以張大森為尊,韓淵聽了很不服氣,心道:“我小師兄就是不愛拋頭露面,那張大黑私底下都被他削成碎爐渣了,他自己也沒臉說就是了,這些有眼不識泰山的東西。 忽而又聽一人道:“張大森?唉……我說句不好聽的,他也真不算什么?!?/br> 韓淵頓覺遇到知音了,忙伸長了脖子看說話的人。 眾人忙問“怎么說”,只見那消息靈通人士釣足了眾人癮頭,這才不慌不忙地說道:“你們瞧,不是有十個擂臺么?分別要決出十個優勝者,之后我們這些講經堂散修的優勝者才有資格進入真正的青龍島大比,和青龍島的內堂弟子決一高下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