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他站起來,輕輕地將一只手放在了程潛頭上,用他這輩子最溫柔的語氣說道:“我讓人給你端碗粥吧,吃一點,然后上藥?!?/br> 程潛順從地點點頭。 嚴爭鳴轉身往外走去,心里對自己說:“好了,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也醒了,明天早晨就能回家了?!?/br> 回家多好,衣來張手,飯來張口,不必早起練劍,也不必夜里練功…… 就在嚴爭鳴心事重重地走到門口的時候,程潛忽然開口道:“等等大師兄,我的書沒丟吧?你能讓人把那幾本劍譜給我拿來嗎?” 嚴爭鳴已經觸到門扉的手陡然一頓,他直挺挺地背對著程潛站在那,整個人好像被凍住了。 “怎么?”程潛一愣,“丟了嗎?” 嚴爭鳴背對著他,啞聲問道:“起都起不來了,看什么劍譜?” “師祖說我們續上了扶搖派的血脈,”程潛道,“就算起不來,血脈也沒斷——再說師父也說了,讓我今后好好練劍?!?/br> 嚴爭鳴呆立許久,突然驀地轉身,兩步走回來,一把將靠坐在床頭的程潛攬進懷里。 掌門印卡在他的鎖骨上,硌得人生疼,他想:“去他娘的門派散了,我是扶搖派掌門,老子還沒死呢!” 他抱得太緊,像是抓著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全身都緊繃得隱隱顫抖。有那么一會,程潛還以為他哭了。 然而他等了許久,沒有等到預想中的眼淚,只等來了大師兄在他耳邊說的一句話。 “沒事,”嚴爭鳴道,“沒事的小潛,有師兄在呢?!?/br> 第33章 李筠懷里抱著一堆破破爛爛的書冊,被程潛門口的門檻結結實實地絆了一下,險些連著他懷里的破爛一起飛出去,但他還沒來得及出聲,已經有人替他發出了一聲慘絕人寰的鬼叫——屋里,程潛正拿著針,挨個挑嚴爭鳴手上的血泡。 程潛對付血泡的手段很利索,一針捅進去、一挑一捏,三下五除二,絕不拖泥帶水,將他嬌弱的掌門師兄蹂躪得痛不欲生:“給我輕點!程潛你是扛大包的出身嗎!啊——” 程潛漠然道:“不,我可能是個殺豬的?!?/br> “你這個不孝不悌的東西……哎喲!”嚴爭鳴險些從椅子上蹦起來,“什么鳥劍,我再也不練了!” 李筠忙將被自己撞開的門關嚴實,以防扶搖派最后一點顏面也掃了大街。 嚴少爺……不,嚴掌門,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被木劍磨出血泡,著實吃到了苦頭,死去活來地將爹娘三姑二大爺叫了個遍,絲毫也不在意在年幼的師弟面前丟面子。 韓淵貼著墻角惶恐地看著他,那神色似乎對本門劍法產生了什么陰影。 “我從青龍島上弄到了這個,”李筠將他翻出來的那堆破爛攤在桌子上,努力忽略了掌門慘烈的哼唧,解釋道,“這是青龍島上的島志,記載了歷年各大仙門中發生的一些大事,其中有一些提到了我們?!?/br> 韓淵伸長了脖子,問道:“還有我們?怎么說的?” “最早的記載是青龍島建成的時候,說扶搖一長老攜兩名弟子,代掌門來朝賀?!崩铙薜?,“一串名單中第一個提到的,似乎很是榮耀……” 嚴爭鳴“嘶嘶”地抽著涼氣,半死不活地擺手打斷他道:“祖上的風光就不用說了,說說什么時候敗的家吧?!?/br> 李筠埋頭一陣翻騰:“我記得是……哦,扶搖派第六代掌門人,也不知道因為什么,在某次仙市結束之后,突然宣布門派要精簡,每人只能收倆個徒弟。后來他的繼任自己親手推翻了這個規矩,一口氣收了十八個弟子,為了掌門之位掐成了一團,差點死光,好像從此似乎就開始一代不如一代了?!?/br> “還有這事?”嚴爭鳴從脖子里掏出掌門印,問道,“你們誰要爭?趕緊拿去,我不在這受罪了,我要收拾行李回家?!?/br> 沒人理他。 李筠趴在故紙堆上,接著翻找道:“我估計就是從那一次開始,門規里開始規定弟子間不得內斗,后來……后來好像是門派里出了好多魔修,光位列北冥的就有兩個……” 程潛:“三個?!?/br> 李筠嘆了口氣:“嗯,算吧——走岔路的倒是好說,這上面記載了本門有一位前輩篤信星象之術,認為功法劍法都是雕蟲小技,一生不教弟子別的,在他那一代,扶搖木劍都險些失傳,還有一位前輩熱愛游歷 ,據說他執掌門派的時候,他的關門弟子一輩子只見過他一面……但真正讓扶搖派隱沒于世人眼前的是師祖,這里倒沒寫師祖怎樣,只說他常年閉關,跟誰也不來往,每次仙市都派弟子,也就是師父和……那個誰過來?!?/br> 李筠說到這,抬起頭來道:“唉,真不說這些,其實當年扶搖派還是十大名門之首呢?!?/br> 嚴爭鳴都服了:“我算是聽出來了,咱們派源遠流長,多年來盛產邪魔外道與各種怪胎,還名門——我看能茍延殘喘至今,還不定是哪個死不瞑目的祖師爺保佑呢?!?/br> 韓淵直眉楞眼地問道:“那怎么辦?收拾行李各回各家?” 程潛和李筠一同抬頭瞪他, 韓淵委屈地叫道:“又不是我提的,是大師兄說的!” “剛才青龍島主召我去見他,邀請我們在島上逗留一段時間,”嚴爭鳴靠在一張桌子上,慢吞吞地宣布道,“他說仙市過后島上大能要開講經堂,他已經給我們留了位置?!?/br> 李筠有點坐立不安地問道:“一段時間是多長?我們不回扶搖山了么?” “說不準,”嚴爭鳴頗為尖刻地道,“那唐真人看起來在外面要了二三十年的飯,他們也說她只是出去游歷了一段時間?!?/br> 李筠不由自主地啃著指甲說道:“但我聽人說島主不問世事很多年了,為什么會突然出面留下我們?” 嚴爭鳴道:“不知道,據說他以前和師父有交情?!?/br> 這么多年,嚴爭鳴一直養在深山人未識,臨出發之前師父對他說的一干耳提面命,還全都被他當成了耳旁風,此時貿然到了青龍島,他基本上什么都不懂,又不敢多嘴多問,時常要想東想西,一段時間下來簡直是心力交瘁。 “銅錢,”嚴爭鳴抬腳踢了程潛一下,“把你那破刻刀放下,抬頭,說句話?!?/br> 程潛被他打斷,手中真氣一泄,符廢了。 他十分節約地換了一把普通的刀,將上面的刻痕刮掉,平平淡淡地道:“說什么?” 自從他帶著水坑從忘憂谷里逃出來,程潛眼里就仿佛沒了別的事,一天到晚除了練劍就是練功,無論什么時候來找他,他手中都必然捏著木劍和刻刀中的其中一個。 因為這個,嚴爭鳴幾次三番阻止未果,差點和他吵起來,可惜他一概沒當回事。 嚴爭鳴這才感受到了師父當年對著他們幾個的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