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對此,修士們當然不能像鄉野村夫一樣明目張膽地嚼舌根,他們嚼得溫文爾雅、并且暗潮洶涌。 想想確實也是這么個道理,無數人巴結都巴結不到的青龍島島主,十年一次的仙市他都懶得露面,這些來歷不明的小崽子何德何能,受到他老人家青睞呢? 何況這些小崽子們修為低微就不說了,只知道張揚擺闊,到了青龍島竟還不肯收斂,實在讓人看不上。 這些暗潮洶涌嚴爭鳴都不知道,他實在沒空去關心,島主要了程潛與水坑的生辰八字,派了無數修士前去搜尋,足足三天沒有一點消息。 嚴爭鳴都不知道這三天是怎么過來的。 直到第四天清晨——小月兒輕手輕腳地推開門,手里提著那一套皇帝女兒見了都要咂舌的梳頭工具,準備將香點著,叫她家少爺起床,結果一探頭,才發現少爺已經不在屋里了。 小月兒嚇了一跳,以為自己起晚了,做好了挨一頓臉色的準備,她期期艾艾地走進去,卻發現道童已經整理好了床鋪,而屋主人不知所蹤。 小月兒忙問道:“少爺呢?” 道童答道:“聽說是有了掌門他們的消息,昨天后半夜起來,連夜就走了?!?/br> 小月兒呆了呆——嚴家除了寵出了嚴爭鳴這個敗家子以外,門風其實還算正,不苛待下人,她是嚴家的家生子,又是個小姑娘,幾乎是被當成半個小姐養大的,平日里在扶搖山上只負責給少爺梳頭,其他什么都不管,就連海上兩個魔頭大戰的時候,她也穩穩當當地待在船艙里,沒濺上一點海水。外面風吹浪打從來也吹打不到她頭上,這還是她第一次感覺到了周圍的人心惶惶。 小月兒抱著懷里的檀木匣子,迷茫地問道:“那……沒說什么時候回來?” 道童回頭看了這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一眼,不由自主地放柔了聲音,說道:“沒說,還不知道是怎么個情況呢?!?/br> 說完,道童又壓低了聲音補充道:“我跟你說,別告訴別人——昨天晚上,我聽咱們家少爺和二師叔說話,聽那意思,要是有個什么萬一,我們恐怕一時半會回不了扶搖山。要真是那樣,你可得記著,這島上都是真人,不論品行好壞,都能呼云喚雨的能人,捏死咱們就像捏死螞蟻,你們幾個姑娘千萬不要亂跑,也不要隨便得罪人家,聽到沒有?” 島主似乎與扶搖派淵源頗深,其實已經想到失蹤的木椿真人他們也許會在忘憂谷附近出沒,因此早派了人在那等著,但是出于某種原因,這些修士們全都沒敢進山谷搜索。 足足等了三天,才等出了程潛和水坑。 程潛當時的模樣可謂是要多凄慘有多凄慘,連守株待兔的修士們都沒想到木椿真人竟然不在,他一個大孩子領著一個小孩子自己走出來的。 山谷中野獸小妖隨處可見,這樣都能活著出來,指不定是托了誰的在天之靈呢。 只是他們想象中這應該會飽受驚嚇的少年,并沒有預料中的那么好打交道。 傍晚,程潛接過一個女修士從附近村民那要來的一碗菜粥,道了謝,自己先嘗了一口,這才將水坑帶到一邊,挖了一勺放在她嘴邊,水坑跟著他著實受了幾天罪,成了個小餓鬼,立刻張大嘴要吃。 程潛卻驀地將手一縮,讓她咬了個空。 水坑一臉泫然欲泣,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程潛低聲道:“記著我說過什么么?記得就給你吃?!?/br> 水坑連忙點頭,同時十分沒節cao地合上兩只小胖手,點頭哈腰地做作揖狀,這才得到了她這些天以來的第一口糧食。 乍一看,此情此景仿佛是淘氣的小師兄欺負師妹,拿她逗著玩,非要作揖才給吃的——其實作揖那部分完全是水坑飯桶本能作祟自行發揮的。 一遇上這群陌生人,程潛就第一時間囑咐好了水坑:從現在開始,不許她在任何人面前露出翅膀,否則就不給飯吃。 旁邊的女修大概覺得這小姑娘白白胖胖頗為逗趣,便在一邊閑聊似的問道:“貴派怎么收了一個這么小的弟子???” 程潛面不改色地沖她笑了一下:“是有一回我一個師弟貪玩,偷跑下山趕集路上撿到的,這幾年年景可能不大好,想必是山下村里誰家養不起的,師弟瞧她怪可憐的,就給撿回來了——前輩您想,我們修行中人十年二十年如彈指一揮,卻足夠她從牙牙學語長成個大姑娘了呢,年紀小一點不妨礙什么的,很快就大了?!?/br> 女修忍不住逗他:“你自己都還沒過完一個‘彈指一揮’呢,說話像個大人一樣。要我說,你還是先跟著我們回去療傷吧,你師兄們就算晝夜兼程地坐飛騎過來,也少不得要一兩天呢?!?/br> 程潛一邊把水坑嘴角漏出來的粥擦干凈,一邊答道:“我一個人是沒什么,但是總不好帶著小師妹給各位前輩添麻煩,還是等一等師兄們吧,現在師父不在,要我聽師兄的,我也沒有什么主意,不敢一個人擅作主張?!?/br> 女修:“……” 她完全沒看出這小崽哪里沒有主意。 也許是因為年紀小,程潛其實并不怎么善于和人打交道,他很少主動說什么,也不會刻意地和別人攀交情,有禮得有點乖巧——什么都好,除了油鹽不進。 他一身的傷,有猛獸抓咬的,有各種跌打損傷的,胳膊上纏著的布條更是已經被干涸的血跡給粘在手上了。 按理說,從忘憂谷里出來,不死也得少層皮,何況他還帶著個牙牙學語的小丫頭,早應該到了強弩之末,可偏偏這程潛表現得若無其事,寧可在忘憂谷邊上風餐露宿,也不肯跟他們走,關于谷中到底發生了什么,更是嘴嚴得很,怎么問都兜不出他只言片語。 等到月上了柳梢時,得到消息的嚴爭鳴趕來了。 他是一個人來的,沒帶李筠和韓淵,連道童都沒跟著,神雕拉的車落地還沒停穩,嚴爭鳴已經掀開車簾跳了下來。 連日來擔驚受怕,嚴爭鳴醞釀好了一肚子邪火,可他一看清程潛那一身血跡的狼狽樣子,預備好的火先驚飛了一半,再一找沒看見師父,頓時另外一半也煙消云散了。 嚴爭鳴三步并兩步地跑過來,先匆忙地接住撲進他懷里的水坑,又一把拉起程潛,連聲問道:“怎么回事?你怎么弄成這樣?這些日子你們到底跑哪去了?師父呢?他怎么把你們倆獨自丟在這里?” 程潛不回答,只是怔怔地看著他。 嚴爭鳴心里一陣亂跳,七上八下地問道:“小潛,到底怎么回事?” 程潛沒吱聲,目光從嚴爭鳴的臉上滑過,在周圍那些陌生的修士身上掃了一圈。 青龍島的修士們畢竟大家出身,一看就知道人家師兄弟之間有話說,便自覺地退開了。 程潛這才輕輕地吐出一口氣,用沒傷的那只手從懷里摸出了一個小小的印章,遞給嚴爭鳴,幾不可聞地道:“這是掌門印,大師兄,師父讓我帶給你?!?/br> 嚴爭鳴先是愣了半晌,隨即反應過來,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臉上的血色驟然褪了個干干凈凈。 他看著程潛那只沾滿了血跡與灰塵的手心上托著的印章,簡直仿佛看見了什么洪水猛獸,一時間他的眼神近乎是恐懼的。 程潛后面的話堵死了他最后一點退卻的余地。 “師父死了,”程潛說道,“他說,以后扶搖派的掌門就是你了?!?/br> “不……”嚴爭鳴本能地搖搖頭,慌亂地推開程潛,語無倫次地道,“我不……你你你把這個拿走,不要給我!胡說八道什么,師父怎么會死?” 程潛:“是我看著他魂飛魄散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