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第 18 章 夜色越是濃郁,近水的地方就越是陰冷,程潛把衣服裹緊了些,掃了一眼只披著一件外袍、凍得瑟瑟發抖的韓淵,感覺他是活該。 他思緒剛到,嚴爭鳴已經替他說出了心里話。 嚴爭鳴雙手抱在胸前,近乎嚴厲地看著韓淵,將自己的佩劍遠遠地丟在一邊,只等師父安全回來,他就要把那柄奢華無比的佩劍一腳踹進水池里去——那可是一把砍了耗子又戳過蛤蟆的劍。 他冷冷地道:“入門不到一個月就敢闖山xue,將來你是還準備把扶搖山化為齏粉么?我看你還不如被耗子烤了吃!” 鼻青臉腫的韓淵聽了這么不客氣的訓斥,臉色先是一變,正待橫眉立目,隨即想起是師兄們不辭艱險將他撈出來的,頓時熄了滿心義憤,蔫蔫地低下頭,老實巴交地聽訓。 大師兄正待將韓淵從頭到腳貶斥一通,李筠卻突然插了話。 李筠輕聲道:“大師兄,小師弟,是我的錯,是我攛掇小師弟闖后山的,我不知道這里連著群妖谷?!?/br> 他此言一出,幾個人都是一愣。 韓淵只是有點二百五,平時沒事喜歡偷個雞、取個巧,并不是真缺心眼,他在妖谷里躲大妖怪,被耗子精們抓去說要下飯的時候,嚇瘋了的時候也怨恨過,但這點怨恨在看見李筠手無寸鐵地跟著師兄們來救他時,就已經差不多沒了。 此時李筠突然把話攤開來說,韓淵心里最后一點不舒服也奇跡似的被師兄的坦白撞得煙消云散。 小叫花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沒有的事,其實也是我自己想來,再說,還是師兄們救的我呢?!?/br> “不……我其實沒有,”李筠仿佛打開了話匣子,一時間他難以面對的、難以啟齒的話像洪水拉了閘一樣傾瀉而出,一股腦地說道,“我進了山谷以后,知道了里面有什么,其實怕得不行,幾次三番想打退堂鼓,要不是大師兄和三師弟……” 程潛聽了他這番話,莫名地覺得李筠也有點可愛起來,他們四個歪七扭八地坐在這里,雖然個個形容狼狽,卻是前所未有的和諧平靜,他笑道:“誰不害怕,我也嚇得不行?!?/br> “我可沒看出你嚇得不行,”嚴爭鳴哼了一聲,“尤其是你在狗熊精尸體上十八摸的時候?!?/br> 程潛愣了愣,后半句沒聽太明白,一頭霧水地辯解道:“我沒有摸那么多,就想拿他那個利齒防身,二師兄手里什么都沒有才是膽子大呢?!?/br> 嚴爭鳴聽了幼小的師弟驢唇不對馬嘴的回答,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話了——比如暴露了他平時低俗的消遣,臉上立刻升起一層薄紅。 李筠愣了一下,然后掩飾什么一樣地飛快低下了頭,可見也高雅不到什么地方去。 韓淵則比他們這些“道貌岸然”之人坦白多了,不懷好意地笑得打跌,將已經睡著了的小天妖吵得哼唧了起來。 只有“天真無邪”的小程潛一臉莫名其妙。 嚴爭鳴惱羞成怒,抓起一塊小石子就去砸他,韓淵邊抱頭鼠竄,邊給自己找了個擋箭牌,指著天妖道:“我有正事,正事!師兄手下留情!這還有個女妖怪呢,我們要收留她么?” 李筠道:“得看師父的意思——妖谷那邊不知怎么樣了,反正他們肯定不想要她?!?/br> 這一句話說得幾個人都安靜了下來。 沒人要她…… 這話在程潛心里戳了一下,他掃了一眼哼唧了兩聲后又睡得人事不知的小天妖,不由自主地對她起了一點同病相憐的憐惜。 嚴爭鳴道:“十有八九會留下,師父最喜歡往回撿東西了。不過我看我們最好趁師父沒回來之前先給她編個名字,不然……” 他意有所指地瞟了韓淵一眼,韓淵想起自己的倒霉名字,眼皮頓時跳了兩下。 嚴爭鳴冷笑道:“萬一師父給她起名叫韓手指,我怕她長大以后會不想活了?!?/br> 幾個人商量來商量去,將風花雪月的雅號與村姑的五十個常用閨名全部爭論了一番。 最后,嚴爭鳴拍了板:“她既然是從我們從山xue這水坑里撈出來的,就叫‘潭’算了,跟著師父姓韓,韓潭?!?/br> 韓淵忙多此一舉地補充道:“這個好,還能起個小名叫‘水坑’?!?/br> 嚴爭鳴:“……” 這回他連揍韓淵都懶得揍了,因為實在是有損格調。 過了不知多久,程潛又困又累,不知不覺的,他就在師兄弟們心無芥蒂的磕牙與打鬧聲中靠在一塊石頭上迷糊了過去,直到露水降下來,天將破曉,他才被人輕輕地推醒。 程潛一激靈醒了過來,用力揉了揉眼睛,看見披星戴月的木椿真人不復方才橫劍在前的仙風道骨,正一臉愁苦地看著他們幾個。 怎么好,山xue一日游,進去的時候是四個,出來了五個。 木椿真人的目光在一張起床氣臉的大徒弟、低頭打哈欠的二徒弟、神色迷茫的三徒弟、不敢抬頭與自己對視的四徒弟身上掃視了一圈,末了嘆道:“為師比那紫鵬真人年輕三百歲,看起來卻像她的爹,你們知道為什么嗎?” 不等幾個人回答,木椿便直直地看著韓淵道:“因為她沒有收徒弟?!?/br> 韓淵的下巴已經快要杵到自己胸口了。 嚴爭鳴仿佛沒聽出他話音里晦澀的指責,唯恐天下不亂地插話道:“師父,你和那老母雞說什么了?她沒撓你吧?” 木椿真人向天翻了個白眼:“我自然是同她說了道理——爭鳴,修行中人應當謹言慎行,注意以德服人,你時時對前輩出言無狀是個什么道理?” 嚴爭鳴:“她差點撓了我!總有一天我要拔干凈她的毛,綁個雞毛撣子掃傳道堂用!” 木椿:“……” 嚴爭鳴過了嘴癮,感覺心情舒暢多了,這才想起正事。 “對了,師父,”他用“順便一提”的語氣對木椿真人道,“我們還給你撿了個徒弟呢!” 木椿真人看著那rou胳膊rou腿的小天妖,將雙手背在身后,仰頭望了望無限夜空,滄桑無限地嘆道:“徒兒們哪,你們就讓為師多活幾年吧!” 在師父的無限愁苦中,韓潭成了他們的小師妹。 無數民間傳說中,仙門里的“小師妹”都讓人浮想聯翩,有如冰似雪的絕代佳人,有笑靨如花的小解語花……但想必不會有人想聽這些仙子們兜著尿布階段的故事。 剛開始,木椿真人打算安排嚴爭鳴身邊幾個侍女輪番去照顧她,可惜照顧了沒有一天半,那天妖已經哭塌了三間房。 她吊起嗓子,連紫鵬真人的洞府都不在話下,何況幾間磚瓦破房呢? 木椿真人無法,只得將小水坑轉移到了山腰一處洞府處,據說那洞府是個老祖宗閉關修行的地方,能禁得住九天神雷。 可是這樣一來,嚴爭鳴那幾個嬌滴滴的梳頭姑娘們不干了。 她們在嚴爭鳴的溫柔鄉里干的最重的活,也就是梳頭弄香侍弄花草,哪耐得住這么個小東西折騰?何況那位老前輩恐怕是個苦修之人,洞府中毛都沒有,床是一塊硬邦邦的大石頭,椅子是一塊硬邦邦的小石頭……這是人待的地方嗎? 幾個美人梨花帶雨、哭哭啼啼跑到掌門面前,宣布自己寧死不往。 木椿真人一怒之下,令幾個徒弟輪流帶他們這位天生有大靈通的師妹——誰讓他們闖禍捅婁子將人帶回來的? 徒弟們任罰,只好輪流禍害……不,照顧小水坑。 韓淵不必說,自己就是個叫花子出身的混不吝,僅用了一天時間,就將他出身不凡的水坑師妹變成了一個準叫花,讓她從頭到腳包著模樣奇詭的尿布,滾得一身灰頭土臉。 由于她饞嘴的四師兄“好奇”地將她的奶糊嘗完了大半,師父晚上前去觀察的時候,發現沒吃飽的水坑姑娘正張著一張無齒的嘴,準備咬上一只rou呼呼的大青蟲。 連看起來比較穩重的程潛也很靠不住,輪到他的時候,程潛將自己的功課一起搬到了洞府中,做完功課,他又發現此處有前輩留下的一些手記,雖然十有八九看不懂,但他依然十分有鉆研精神地研究了一整晚。程潛認真起來雷打不動、 心無旁騖,完全忘了小師妹的存在,等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小師妹已經頂著一臉干涸的奶糊和可憐兮兮的淚痕睡著了。 最能折騰的就是嚴爭鳴,他領著十七八個道童,尋仇一樣地來到小水坑洞府,自己站在門口將道童們指揮得團團轉,不肯走進半步。每次倒霉孩子便溺完畢,她的大師兄都一臉要死的模樣離開八丈遠,命令道童們將她從頭到腳洗上個三五遍,水坑姑娘一整天都被泡在水里,身上足有三斤熏香,成功地熏暈了一只過路的蜜蜂。 還有最離譜的李筠——李筠覺得小師妹短胳膊短腿、走路不穩實在很可憐,于是往她身上滴了幾滴金蛤神水,在她脖子上栓了跟繩,牽著蛤蟆師妹繞山走了半圈…… 經此一役,木椿真人再不敢將水坑交給任何一個徒弟了——那畢竟也是一條性命啊。 只好找人編了個筐,每天背著天妖,用千奇百怪的經文荼毒她的視聽。 ☆、第 19 章 一般一起長大的少年人們,會自然而然地混在一起,成為發小,可是扶搖山上的幾個小崽明顯都不是一般少年,有出格事兒多的,出格會冒壞水的,出格不愛搭理人的,出格不修邊幅的……然而一趟妖谷之行,師兄弟四人之間的冰冷與隔閡卻不知不覺地消融了,逐漸露出各自的真性情來。 對此,木椿真人先是倍感欣慰,但他很快就發現,徒弟們其實還是像以前那樣相敬如冰比較好。 一個倒霉孩子就只是個孩子,兩個湊在一起就能成就一千只鴨子,三個湊成一堆就能翻江倒海,至于四個…… 扶搖山上就此沒了寧日—— 有一天,越發放肆的嚴爭鳴突發奇想,在師弟們的桌子底下各塞了一個大香爐,將傳道堂燒得整天云山霧繞,活似一口大湯鍋,他自己則化身成了一只飄在湯鍋上的白餃子,每天晨課在一片白茫茫里睡得人事不知,不知道有多愜意。 蔫壞的李筠見不得他這么臭美,不知道又從哪里翻出了“凝神香”的配方。 凝神香是一種毫無疑問的旁門左道,并且根本不像它的名字那么清白無辜,據說在睡著的人枕邊點一撮,能讓人做一宿春夢,其樂無窮。 李筠搞出了秘方,韓淵自告奮勇地去配。 眾所周知,韓淵是個顛三倒四的人,他至今也沒把門規完整地背下來,一個連張菜譜都看不明白的貨色,他能配出點什么呢? 何況這小叫花還熱愛創新,大手大腳地融入了自己的想法——擅自在其中加了兩味廚房的調味料,活生生地將“凝神香”配成了一劑半吊子的迷幻香,然后滿懷期待地在大師兄開始“晨睡”的時候,塞進了自己的香爐里。 當天,傳道堂附近的花鳥魚蟲就全都瘋了。 兩只蝴蝶在師父頭頂上翩翩起舞,趕都趕不走,一顫一顫的翅膀好像他戴了一副女人家的釵子,還是最花里胡哨的那種。 而李筠的新寵——一只大肚子蟈蟈,像喝醉了一樣地爬了出來,晃悠幾步,踩著某種奇詭的輕身功法一頭栽進了程潛的硯臺,程潛提筆欲蘸墨的手一時僵硬地懸在了半空,袖子上斑斑墨跡好像一團黑梅花。 師父這輩子未曾這樣招蜂引蝶過,經都念不下去了,將爬到自己頭上抓蝴蝶的水坑塞回背簍里,氣急敗壞地拖起他的老旦腔,將訓斥唱成了一出戲,令韓淵熄了香爐。 韓淵嬉皮笑臉地將桌子底下的大香爐拿上來,拿起一碗茶水要往上澆,在李筠對著師父新形象竊笑的時候,程潛要笑不笑地用兩根筆桿靈巧地將那蟈蟈夾了出來,一抬手丟進了香爐中:“師弟,我幫幫你?!?/br> 李筠:“啊喲,別!” 可是已經晚了,品種不詳的蟈蟈和韓淵的半碗茶一同劈頭蓋臉地澆在了香爐上,嚴少爺拿來的香爐上都有避水符咒,就算真要澆水,也得順著特殊的渠道和孔洞才行。避水符咒遭到挑釁,立刻反擊,燒出了一團一巴掌高的火苗,李筠的蟈蟈不知從何而來,竟是真金不怕火煉,帶著一身烈火飛奔而出,在空中劃過一道犀利的火光,直沖向師父的兩撇小胡子。 香里的幾味調味料就在這種情況下發揮了作用——那火蟈蟈將師父的胡子燒成了兩把醬香濃郁的焦絲。 當天,韓淵與李筠被罰抄寫經書二十遍,嚴爭鳴作為始作俑者,且晨課時堂而皇之地睡大覺實在太不像話,無法姑息,連坐十遍,唯有程潛雖然起了重要的推波助瀾作用,但念在并非故意,且事后及時認錯,幸免于難。 為此,嚴爭鳴端著架子、厚著臉皮,在晚間程潛回清安居的半路上截住了他,道貌岸然地說道:“小銅錢,今日我正好得空,指點指點你劍法怎么樣?” 多日相處,程潛已經看透了此人的尿性——只要是吃喝玩樂,嚴少爺必然會勇往直前,而一旦讓他老老實實地坐下學點什么,他立刻就能變成一個捧心的病西施,唧唧歪歪地能從腳趾甲疼到頭發絲。 就在剛才,嚴爭鳴練劍練了一半,還聲稱自己中暑了呢。 他主動要指點自己劍法?除非是太陽打西邊升起來。 果然,下一刻,他的大師兄就儀態萬方地說出了本來目的:“哎呀,我想起來了,今天師父還罰了我抄經,呃……這個,看來為兄是沒有時間了,不過你要是能幫我抄幾遍……” 嘿,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 于是程潛頭也不抬地將他撅了回去:“師兄還是抄經去吧,練劍這種粗活我可不敢勞動您,怕您老人家閃了腰?!?/br> 嚴爭鳴:“……” 人生為什么不能只如初見呢?他那雖然假惺惺,但客客氣氣的三師弟再也找不回來了。 “慢著!”嚴爭鳴仍然不肯放棄,他眼珠一轉,瞥見四下無人,于是一抬胳膊勾住程潛脖子,將他拽過來,悄聲道,“替我寫幾份,我告訴你一個秘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