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公城賓館。

    金碧輝煌的琉璃瓦，深不可測的茶色鏡，飛檐托白云，綠水養紅鯉，奇花異卉點綴，美女佳人穿梭。

    這是金陽市最高檔次的賓館，凡是來金陽市的政府要員，巨商大賈，都必定下榻此地。

    來金陽投資的陳娜瑪麗當然也是。

    301套房。

    這是白公城賓館僅有的幾套高級臥房之一。

    雖不能與湘江、廣州、深圳那些大城市里五星級賓館的總統套間媲美，但在金陽人心目中，只要能入住這樣的套房，是要對入住者肅然起敬，刮目相看的。

    眼下，陳娜瑪麗小姐就是這套房的主人。

    昨天，為了作此安排，西區領導與白公城賓館總服務臺的安靜小姐還發生了不愉快的爭執。

    按賓館有關規定，凡入住者，無論是哪個單位接待，還是經誰人介紹，都一律要出示能證明本人身份的有關證件。

    可陳娜瑪麗小姐沒有，說是回鄉證、護照，都在火車上被扒走了。

    安靜小姐不肯登記接待。

    經西區領導一再堅持，才算達此目的。

    此刻，陳娜瑪麗小姐正在總統套房里和接待她的主人以及晚陽來的陪同人員，一起愉愉快快的搓麻將。

    據邱浩貽和馬正雄表哥介紹，她不跳舞，不游玩，就單單喜歡打麻將。

    她所到之處，主人們都挑選麻壇高手，陪她盡興。

    而這些高手，都只能輸，不能贏。

    雖然按陳娜瑪麗小姐規定，只玩一元錢一盤，可她只能贏不能輸，輸了就生氣，就發火。

    倘若她發火，生氣，起身走了，這到手的金元寶豈不飛了。

    陪吃喝、陪跳舞、陪賭博、陪釣魚、陪玩女人，這是現時商品經濟大潮中公開的秘密。

    誰不這樣做，誰就要得罪合作伙伴，誰就無法引進資金，誰就建不成經濟開發區。建不成經濟開發區，就是無能，就得下臺。

    誰愿意當這無能之輩。

    窮苦出身的劉路賢區長，盡管平時為人正派，遇到這種特殊情況，也不得不仿效，不得不屈從。

    這招果然靈驗。

    陳娜瑪麗小姐只管玩麻將，洽談投資事宜，全權委托表哥馬正雄。

    在301套房隔壁的小會議室里，劉路賢區長率領區委張副書記、區計經委主任李德云、區財政局副局長李利群等幾員有經濟頭腦的得力干將，正向陳娜瑪麗小姐的全權代理人、原中南廣播設備廠副廠長、十四級離休老干部馬正雄介紹金陽市西區的投資環境和條件。

    陳娜瑪麗小姐只是偶爾走過來，聽幾句，插兩句話，又過去了。

    經過一上午的洽談，馬正雄代表陳娜瑪麗表態，對金陽市西區擬開發的膠片法生產汽車夾層擋風玻璃，擴大煙堿農藥生產規模及興建雞蛋粉生產廠等三個項目表示支持，愿意投資人民幣伍仟萬元。

    正值此時，陳娜瑪麗小姐又從301套房走過來，沖馬正雄命令道：

    “表哥！給我把裙子的拉鏈拉上來?！?/br>
    身子隨著話音旋轉，將袒露的背脊對準了馬正雄。

    表哥畢竟是表哥，伸出手，提起連衣裙，“滋溜”一聲，給表妹拉好了拉鏈。

    他還要提投資所必備的條件，可陳娜瑪麗小姐一揮手，對劉區長他們爽快地說：

    “別羅嗦了！劉區長他們不就是需要錢嗎？我再增加一億元就是！”

    頓時，在場的人都目瞪口呆，是感到這財喜來得太突然，還是覺得陳娜瑪麗太大方。

    不等人們恢復正常，陳娜瑪麗小姐又回301套房去了。

    在場的人逐漸恢復了正常。

    又開始了各種各樣的談話。

    劉區長卻靜靜地坐在沙發上，一大口一大口地吐著煙圈，一組鏡頭在他腦海里交替閃現：

    她不抽“555”牌煙，只抽“笑梅煙”。

    這“笑梅煙”乃金邵縣卷煙廠生產。

    每包價值不足兩元人民幣。

    一個億萬富翁的千金小姐，能抽這種低檔煙？

    每一支香煙她只抽掉三分之一便扔掉了。

    她接著又抽一支。

    那吸煙的神態，似乎不像有錢人。

    她不講港語，也不會普通話，既不像粵腔粵調，也不像土語方言，聽不出究竟是何口音。

    她嗜辣如命，餐桌上沒有上辣椒，她就吃不下飯。

    其次是愛吃絲瓜、豆角、空心菜。

    湘江金利來有限公司董事長的千金，甜水里泡大的，進食喜好，為何像普通人一樣。

    她不進舞廳，說是爸爸規定的，舞廳太亂，不允許她跳舞。

    她沒有任何能夠證明身份的證件，登記住宿時，請她出示，她就發脾氣，責怪金陽人信不過她，不肯投資，立刻要走。

    正因為劉區長心存疑慮，所以在與她交道的過程中，步步小心，事事謹慎。

    本來，陳娜瑪麗一行從晚陽市出發前，邱浩貽給他打電話，要求派小車迎接，他不知出于何種心理因素，推說區政府所有的小車外出，一時派不上，要他們自己租車。

    與之接觸，他總覺得她的生活習慣不像港商。

    為了充分了解，他向賓館服務員側面詢問，得知她向賓館服務員索要洗發膏，對服務員送進房間的牙刷、牙膏，她也收進了袋子。

    服務員還發現，她用的口紅，一支價值僅一元多。

    同時，精明的李利群向他反應：

    陳娜瑪麗戴的手表、項鏈、耳環、帽子，穿的連衣裙，都是廉價品。

    陪同她逛市場，也只撿便宜東西看，對一條70元的連衣裙，還連聲說：

    “太貴！太貴！”

    陳娜瑪麗小姐的這一系列行為，與一口同意投資一億五千萬元，實在反差太大。

    令人難以置信，難以放心。

    這時，劉區長起身，招呼邱浩貽，一起走出了小會議室。

    劉區長低聲向邱浩貽談了自己的疑慮。

    邱浩貽又是一陣哈哈大笑道：

    “劉區長你多慮了。不過，陳娜瑪麗小姐的確是個特殊人物，她祖籍金潭，早年嫁給陳義達先生的長子，一九五七年才去湘江定居。后來，陳義達先生的長子去世，就將她收為義女，她再也沒改嫁他人。陳義達先生有八百億元資產，其中給她三十億元，要她回中南老家投資，興辦經濟、文化和科技等項事業，一來為家鄉作點貢獻，二則在家鄉投資沒有風險。你知道，我是個穩當人，既然給你介紹來的，就不會把你往水里推。劉區長！你就放心大膽地干吧！”

    劉區長此時的心情很矛盾，他害怕有假，但他更希望是真。

    如果是真，一次引進投資五千萬元，貸款一億元，不說用這些資金搞建設，單是轉手再貸出去一億元，每月利息也是三百萬元。

    天下哪有這樣的純利可賺。

    不干，那才蠢！

    他的確覺得邱浩貽是個可依賴的人。

    他的確覺得邱浩貽解釋得有幾分道理。

    于是，他和邱浩貽轉身，又回到了小會議室。

    留在小會議室里的雙方代表，已就投資五千萬元、貸款一億元達成協議，只等簽字生效。

    此時，陳娜瑪麗小姐又從301套房過來了，她不肯立即簽字，堅持要舉行盛大隆重的簽約儀式，市長要出面，記者要錄相，要報道。

    她說著，從身上掏出幾張彩色照片，扔到劉區長面前的茶幾上，道：

    “沒有別的要求，就像這樣辦?！?/br>
    劉區長一眼看清，這是陳娜瑪麗小姐及其表哥馬正雄在不同場合舉行簽字儀式時的留影，其中最氣派，最隆重的有：

    “湘江金利來有限公司陳義達先生之女陳娜瑪麗女士、xx科學技術協會、xx農業科普開發公司合資意向書簽約儀式”；

    “華港合作金花養殖加工有限公司意向協議書簽字儀式”；

    “湘江金利來有限公司陳娜瑪麗女士、xx電影制片廠共建影視娛樂大世界意向書簽字儀式”。

    劉路賢靈機一動，說：

    “瑪麗小姐！一切照您的吩咐辦?？纯?！這xx電影制片廠的廠長是我在黨校的同學，他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我要給他打電話，一是祝賀他與您的成功合作，二是向他討教方法?！?/br>
    說著，他果真抓起話筒，直撥xx電影制片廠。

    “喂！老同學，祝賀你引進六千萬元外資，共建影視娛樂大世界呀！”

    劉區長嘴里說著，目光卻注意著陳娜瑪麗臉上的表情，如果有一絲一毫的異樣變化，都躲不過他的眼睛。

    “這還不是一紙空文，一分錢也沒到位呀！”

    劉區長問：

    “六千萬元，什么時候能到位呀？”

    “瑪麗小姐講，8月10日全部到位，今天已經是8月11日呀！不知怎么還沒音訊啦！”

    劉區長說：

    “老同學，莫急！耐心等待吧！”

    他倆的對話，陳娜瑪麗聽得清清楚楚，她臉上依然平靜如水。

    這一場當面試探，劉路賢沒捕捉到蛛絲馬跡。

    他仍不甘心，又拿起電話筒，直撥xx科學技術協會主席，得到的回答，與前面沒有什么不同。

    他雖然未能從陳娜瑪麗的表情中發現什么，可他的疑慮加重了。

    前面的簽約單位到目前都只是一紙空文，輪到他，也許是同樣的結果。

    他沒有露于言表，平靜地對陳娜瑪麗和馬正雄說：

    “簽約儀式下午舉行?！?/br>
    陳娜瑪麗顯得很高興，趕忙從301套房取來了某要員贈給她的題詞、詩集，展示在大家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