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那重木棺材里躺著的又是何人,竟勞動得那九位大巫親自為他抬棺? 棺材緩緩上升,舞動的人群都靜止了,紛紛跪地叩拜,面上哀戚流淚,卻哭泣無聲。 這是他們特定的儀式,還是對這位死者最深重的發自心底的敬意使然? 當棺材安穩的入了洞xue,連同巫竹在內九巫伏地叩拜,其余人等以頭貼地久久不愿起身,那卑微的姿態,仿佛死去的那個是什么偉大的神明。 又至黃昏,殘陽如血艷麗,人群散了,巫竹重新將她背起隨著巫族人走至他們的聚集地,也是吊腳樓,所不同的是這里巫族風格明顯,臉上都畫著外族人看不懂的花紋,吃穿住行都有自己的特色,一入了這里就像是入了什么妖異的教派,滿心滿眼都受著巫族文化的侵蝕。 此刻她明白了夷城的風俗從何而來,守著這么一個巫族圣地,怪道巫風那么盛行。 第64章 英雄造時勢(三) 從懸棺墓葬之地回來,巫竹便背著她來到了竹林森森掩映的一座吊腳樓上,從此處往外看,能看見遠處還有別的吊腳樓的屋檐,都被翠柏松竹淹沒著,那遠處應該就是巫族的聚集地,而她所在的這所吊腳樓大抵是有別的用處,屋子里鍋碗瓢盆,家具擺設都不缺,但都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看樣子是許久沒有人居住了。 “你們在此等我,稍后我會讓人送吃食過來。巫童,去把屋子打掃干凈?!蔽字穹愿赖?。 “喏?!蔽淄饝宦?,找來一個木盆就下樓去打水了,樓下便有一條清澈的小溪流淌而過。 巫竹又將床榻上臟污的被褥卷了卷扔到一旁,又打開一個竹制柜子,從里面抱出一套嶄新的被褥鋪上,做完這一切巫竹朝呂姣走來,攔腰將她抱起放到上面,低著頭道:“我沒回來之前切不可出門?!?/br> “為何?”呂姣問,遂盯著他的眼睛看,他的長相異于常人,即便看他的眼睛也看不出他的情緒來,但呂姣還是習慣盯著他說話,一則是因為禮貌,二則他好似也喜歡被盯著看,有時候她盯看的久了,他還會下意識的躲避,這也是個怪有意思的男子。 “大長老死了?!蔽字裣肓讼氲?。 “大長老?你們巫族的掌權人嗎?”也只有掌權人才有資格被那些大巫親自抬棺吧。 “嗯。今夜會推選新的大長老,九位師父會斗法,故不管外面有什么動靜,你都別理?!毕氲侥蔷盼粠煾傅牡滦?,如今大長老一死沒人管束他們,還不知今夜要怎樣胡鬧,巫竹又看了看精神越發萎靡的呂姣,頓了頓道:“那柜子里有干凈的衣物,你、你自己可能換上?罷了,稍后我會送一個女婦過來,讓她暫且照顧你?!?/br> “多謝?!彼蚕胂磦€澡了,一路行來換洗衣物多有不便,她都是能人則忍,現在真的不能再忍了,她已聞到從自己身上發出的酸臭味和血腥味。 囑咐完這些巫竹便出去了,呂姣目光追著他送出去就見他又拿一種紅色的粉末灑在門外,直把這間屋子用藥粉圍了一圈才罷,臨去前道:“別碰這些藥粉,更別擦去,等我回來?!?/br> “你若有事便快去吧,你吩咐的我一定老實遵從,別擔心我們了?!?/br> 巫竹又從門外進來把四面的窗戶緊閉,道:“別開窗戶,天一黑就把門也關上?!?/br> “才剛照見些陽光呢,你這一關窗,屋子里就烏漆抹黑的了?!眳捂瘒@氣,她感覺自己成了吸血鬼,已好久沒曬太陽了,皮膚大抵都蒼白了。 聽呂姣這樣說,巫竹又重新把窗戶打開,囑咐道:“天一黑就必須關上?!?/br> 呂姣撲哧一聲笑了,打趣道:“你怎像只老母雞了呢,要出去找食了,還一步七回頭的叮囑小雞不要亂跑,生怕一回來小雞就都遇害了似的?!?/br> 巫竹猛的蹙起自己黛青色的長眉,土黃色的眼珠子瞪大,渾身都往外散發危險,呂姣先是一怔,倏忽明白了這人想要表達的情緒。 當下便笑了,擺手催促道:“知道了,不會掉以輕心的。你快走吧,我又不是小孩子?!?/br> 巫竹這才舒緩了身軀,點點頭,背轉身離去。 腿腳邁過門檻又扭頭看了呂姣一眼,呂姣撫額,哭笑不得,揮手道:“快走吧,快走吧,天一黑關門關窗,不要去碰藥粉,是這些吧,我都記得呢。我雖病者,腦袋可還好好的,都清楚著呢,哎呦你就快走吧?!?/br> 巫竹這才真的走了。 至此,竹樓里就剩下她和巫童,巫童倒真是個勤快實誠的孩子,巫竹讓他擦洗干凈屋子,他就真一刻不停的這兒擦擦那兒抹抹,直把整個屋子弄的蹭光瓦亮才罷休。 “夫人,您渴了吧,我去燒水?!蔽淄赏赀@個活計,不用人說就又給自己找了個差事。 想到巫竹的囑咐呂姣便道:“你快歇歇吧,巫竹說過不讓咱們出這個小樓,稍后他會讓人送飯食來給咱們吃?!?/br> 巫竹的話在巫童那里就是圣旨,聽罷立馬打消了想去外面逛逛的打算,又拿起抹布撅著屁股擦地板。 靠著床欄,呂姣沉思起來,巫竹不是個小題大做的人,他既這么殷切囑咐,夜晚必然是要發生什么事情的,遂把此事放在了心上。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竹樓里進來了兩個抬著小桌子的男子,桌子上面放著好幾個冒著熱氣的大瓦罐,這兩個男子披散著長發,用黑藤綁纏著額頭,身上披著黑麻衣,背心的位置繡著一種綠色的五葉草,甫一進門就給呂姣一種進入原始社會的感覺。 “是巫竹讓你們送來的嗎?” 這兩個男子也不說話只點點頭就退了出去。 “這兩個人我認識,夫人放心就是,這兩個是巫彭長老家的藥奴?!比思乙蛔呶淄烷_口道。 “巫彭長老?” “是啊?!蔽淄瘜⑼吖薮蜷_,往里面一瞧就將這罐給呂姣送了來,“夫人給,這是您的藥膳?!彪S后又將其余的打開,“這兩罐也是您的?!闭f罷,將小桌子給安到了呂姣所躺的床榻上,他自己則抱起一個瓦罐蹲在床腳下大口吞咽。 呂姣也餓了,一邊吃一邊道:“巫童你來過這里是吧?” “好多年前來過,住了一年多,那時奴還小呢,也是大巫背著奴進來的哦?!蔽淄荒樸裤降牡??!澳鷦e看我們大巫長的嚇人,我們大巫心可善了,待奴極好?!?/br> 那巫竹確實心善,如心不善怎會救治她呢。遂問道:“你和我說說這里的人事吧,巫彭長老是誰?” “那是我們大巫的師父,唔,咕咚?!蔽淄偷难氏氯ヒ淮罂谝巴胷ou,吧唧一下嘴巴道:“我們大巫有十個師父呢,每個師父都本事了得,巫彭師父待人最和善,常常去山里采藥,我們大巫就是被他撿到的;巫咸師父最威嚴,其余師父都要聽他的,奴從沒見巫咸師父笑過;巫姑師父長的最美,會跳一種讓奴暈陶陶的舞蹈,像仙女一樣;巫謝師父最壞,上次奴來還拿赤蛇嚇唬奴呢;巫禮師父愛盯著人的臉看,他就說我能長命百歲; 巫抵師父最可憐,哪個師父都能欺負他,因為他最沒用,登臺祈雨十次里只有兩次能求來;還有巫羅師父最邪惡,他總不愛聽巫咸師父的話,有一次還被巫咸師父關起來了,鬼哭狼嚎的;還有巫真師父,最愛逗引我們大巫了,還總愛和巫姑師父吵架,總是問奴她和巫姑師父誰最美,奴就說巫姑師父最美,她就生氣了,給奴下了渾身guntang發癢的藥,唉……女人??;巫盼師父愛笑,總說自己畫出來的符紙能治病,巫彭師父老是讓他不要胡畫亂玩,還是跟著他采藥更能給人治病,巫即師父和巫羅師父總愛在晚上打架,但奴沒見過這兩位師傅臉上有傷啊,只是有一次聽巫奴們說,巫即師父打架輸了,在屋里躺了好幾個月呢,巫咸師父就又把巫羅師父關起來了,夜里又是鬼哭狼嚎的?!?/br> 呂姣越聽越是心驚,從巫童的話里她突然意識到什么才是巫族,而巫族的圣地又代表了什么。 飽食過后,又是躺在松軟的榻上,她強撐著的精神就漸漸委頓了,巫童見狀服侍著躺下,臨昏睡去前呂姣便將巫竹走前囑咐過的話一一訴與他知道,巫童便點頭拍胸應了。 不知不覺便日落月升,今夜的月亮又大又圓,巫童將窗戶與門都緊緊關閉并用桌椅抵住,做完這些就靠著墻根坐了下來,原本他是想睜著眼睛等著巫竹回來的,但他一路行來也多有勞累,此番一放松精神不一會兒便垂下了眼皮,再過一會兒竟連細細的呼嚕聲也有了。 屋里黑漆漆,靜悄悄的,床榻上呂姣睡的正熟,屋外,月落西樓,月華漸變,有蒼白變為猩紅,倏忽一聲響雷,“咔嚓”一聲,屋內床上的呂姣猛的驚醒,環顧四周,想起自己已經到達巫族圣地并被安排在此處安歇,心上稍安,掩口打了個哈欠放要再次入睡,正在此時她聽到了“噠噠”“噠噠”的聲響,節奏舒緩有序,就像有人在樓梯上走。 呂姣驚覺,低聲喊巫童,巫童已深睡去了,像個死豬,雷打不醒。 呂姣閉上嘴,蜷起膝蓋來兩手抱著,豎起耳朵細聽,“噠噠”聲到了屋門口就停了,緊接著傳來敲門聲,呂姣又想起巫竹說的要送個女婦來照顧她,“難道是女婦過來了?”便掙扎起身想去給她開門,但她病的久了,一直流血,身子極為虛弱,走動基本上都是巫竹或抱或背著的,此番有心無力便出聲道:“誰???請稍等?!彼焯岣吡艘袅亢拔淄?,巫童這小子哪里會應,他正不知做什么美夢,呼嚕打的越來越響亮。 也正因為聽到了巫童的呼嚕聲,呂姣驚懼的心放了下來少許,聽著門上急促頻繁的敲打聲,呂姣再次提高聲音喊巫童,恰在此時門上突然傳來巨響,先是“咕咚!”后是“咔嚓”“咣當”“嘩啦”,呂姣定睛往那一瞧,發現門上出現了一條縫隙,月光透過縫隙穿射了進來,緊接著她便和一只幽綠的眼睛對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