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懷審視著龍城，果真見他額頭上又滲出了絲絲汗意，有些后悔，過去再看看他身上傷口，又拉起他的手看看，嘆了口氣道：“爺爺打孩子是打慣了的，下手也沒有輕重，好在城兒抗打?！?/br>
    龍城知道爺爺是心疼自己，笑道：“其實也是好多了，只是龍城想讓爺爺心疼，才趴這里不愿意起來的，爺爺真的不用擔心了?！?/br>
    鐵斬正端著茶進來，笑道：“可不是嗎，三少爺調的玉凝露最是香甜好用，多重的傷，涂上就不疼了。不似原來的紫蓮露，上藥倒跟上刑是的?！?/br>
    龍城不由瞪鐵斬。鐵斬還未發覺，笑道：“多虧大少爺去年給鐵斬送來了幾瓶，再被老太爺打了上藥，便是舒服著呢?！?/br>
    傅懷已經蹙了眉頭，冷冷地道：“好啊，傅家祖傳下的規矩，大少爺都敢給改了?！?/br>
    一句話說得，龍城只得翻身下地，跪了：“孫兒知錯了?！?/br>
    傅家祖上傳下來的規矩，弟子犯錯挨打，除非尊長特別有命，允許上藥便是不許止痛的。傅家的傷藥都是良藥，可以消炎，愈合傷肌，但是都不能止痛，上藥反倒更痛，不過是警醒弟子，痛上加痛，加深犯錯的懲罰效果和力度。

    “你是打量著傅家上下千百年來，都沒有一人有你那個弟弟聰明，都沒有一人知道將藥性改良，讓它涂起來舒服？嗯？”傅懷越說越怒：“竟敢在傷藥上也與我偷機取巧了？”

    龍城不由垂頭：“孫兒知錯?！?/br>
    鐵斬站在旁邊，徹底傻了：“那個，那個，那個……”

    “是不是還有剩下的竹杖，去幫你大少爺請過來吧?！备祽阎豢粗埑?，卻吩咐鐵斬。

    “是，有，鐵斬馬上去請?！辫F斬馬上開溜，跑出門去，正瞧著大哥鐵翼從廊下走過來，立刻停了步，道：“大哥，你飯做好了？”

    鐵翼蹙眉道：“你慌慌張張干什么去？”

    “老太爺命去取竹杖呢，您沒燒火用吧？”鐵斬忙問。

    “又要打大少爺嗎？”鐵翼驚問。

    “是，是?！辫F斬分外心虛地看地面：“那個老太爺發覺家里的紫蓮露變成了玉凝露，責大少爺擅自更改祖訓?！?/br>
    “老太爺怎么會發現這個？”鐵翼揚手就給鐵斬一個耳光：“是不是你多嘴？”

    鐵斬挨了一個耳光，嚇得一跪落地到道：“是，是鐵斬多嘴?！?/br>
    鐵翼冷哼道：“一會兒再跟你算賬?！?/br>
    鐵翼推門進來，頭也不敢抬，跪下道：“老太爺息怒，您冤枉大少爺了，大少爺用的還是紫蓮露呢?！?/br>
    鐵翼從房里出來，鐵斬還老老實實地跪在那里，眼巴巴地往這邊瞧著，看清了哥哥黑著的臉，鐵斬先就喊冤：“大哥別打我，是大哥說的，不讓鐵斬說謊，鐵斬只是實話實說?！?/br>
    鐵翼氣道：“你還實話實說，大少爺差點讓老太爺冤責了?！?/br>
    鐵斬忙道：“差點？那就是沒有了？還是大哥英明，不愧是鐵斬的大哥?！?/br>
    “你還敢多嘴多舌，就這毛病打你多少回了？”鐵翼訓他。

    “鐵斬知錯?！辫F斬垂頭，很是恭謹：“大哥，你燒的火會不會大？飯會不會糊？”

    鐵翼真想給他一巴掌，但是還先去廚房看飯要緊，火還真是有點大了。

    江湖人哪有不會自己生火做飯的，但是鐵翼的手藝實在是不太好，飯也有點硬，勉強弄出的四個菜倒是很新鮮，兩涼兩熱：雪花番茄一盤，咸鴨蛋一盤，炒黃瓜片一盤，炒雞蛋一盤。

    不過傅懷很滿意，傅懷秉承壩上勤儉持家的理念，最是反對驕奢浪費。他與龍城對坐用餐，刻意忽略鐵斬笨手笨腳的模樣，難得地享受天倫之樂。

    鐵斬跪在龍城身側，侍奉龍城用餐。因龍城的手指傷了，暫時不宜用力，龍城覺得這樣對爺爺很不敬，但是傅懷堅持如此，龍城也只好應了。

    傅懷吃飯，便是習慣喝著果茶就酒，鐵翼侍立在傅懷身后，伺候著，一會兒端了果茶，一會兒倒酒。傅懷邊吃飯邊訓龍城道：“以后玉凝露少用，冰山雪蓮，與金鱗芝是何其珍貴的藥材，白白地倒糟蹋了?！?/br>
    “是?！饼埑菓?，忙著把一口黃瓜咽下去，差點沒噎著。然后小聲訓鐵斬道：“你能不能少盛一些?！?/br>
    傅懷又喝了一口酒，接著教訓道：“那些小畜生都是欠打的東西，闖禍都不怕，挨打也不怕，倒是你還心疼著，讓他們上藥也舒服了?！?/br>
    “是?！饼埑菓?，再吃了一口鐵斬喂過來的炒雞蛋。

    “還有龍晴，你回去給我教訓他一頓，每日也不忙些正事，在這些無用的東西上費那些功夫?！?/br>
    “是?！饼埑菓?，又笑道：“龍晴可乖了，去年幫著宮中修訂《合劑局方》，并貢獻了‘夏藥’‘瘴藥’還有‘至寶丹’的方子呢?！?/br>
    “哦，”傅懷不由眸中一亮道：“原來報紙上所說的神秘藥仙，倒是指的我家晴兒了？”

    “是?！饼埑鞘疽忤F斬為傅懷布菜：“龍晴是遵著爺爺的吩咐，并不敢招搖貪功，除了姑媽、子庭和家里的人，便是只有編纂《合劑局方》的幾位太醫院的長老知道?！?/br>
    傅懷點頭道：“晴兒做得好，這醫者之道，就是該濟世救人，而非沽名釣譽，年紀輕輕的，更是不能貪慕虛榮，為盛名所累啊?！?/br>
    “是。爺爺的教誨，孫兒們都不敢忘呢?！饼埑敲C立，欠身道。

    鐵斬立刻在旁接道：“三少爺做得這些，可算是大功一件了，老太爺別叫大少爺罰他了?！?/br>
    傅懷想要點頭，又搖頭道：“不成，一碼歸一碼，為百姓造福，為社稷出力，是他為人弟子的本分，既然有那份本領，自然該出那份力氣。敢擅動祖上傳下的配方，就是對祖宗不敬，只是打他一頓已是輕的了?！?/br>
    龍城心中嘆氣，只得應是。鐵斬眨巴著眼睛，看龍城：“老太爺好像越來越精明了呢?！?/br>
    龍城忙瞪他。傅懷笑罵道：“你們兩個不用在我跟前這一唱一和的演戲，我老人家焉能再上你們的當?！?/br>
    又瞪龍城道：“還不快坐下吃飯，你打晴兒還少了嗎？我這罰下一頓板子，你就這么那么不愿意的?！?/br>
    龍城只得乖乖坐下，道：“我沒不愿意，孫兒也正想打他一頓呢，好好的去改良什么紫蓮露，自己也用不上，便是連累得我，也剛才差點又被爺爺打了?！?/br>
    傅懷笑道：“那是正好，你可思量著吧，這家里但凡出了什么紕漏，爺爺的板子都給你留著呢?！?/br>
    ☆、第39章 養傷（中）

    今日乏累了,而且傅懷習慣早睡。吃了晚飯,傅懷和龍城又嘮了會兒家里的事情,傅懷便去歇息。

    龍城、鐵翼和鐵斬侍奉著傅懷睡了。鐵翼和鐵斬又來侍奉龍城。龍城問了些鐵翼處理的事情，便讓鐵翼下去了，自己也偷個懶，早些歇著。

    鐵斬侍奉著龍城躺下了,又不肯走,這站站,那摸摸，在屋子里唉聲嘆氣的。

    龍城煩他道：“你哥那板子都準備半天了,你再不去,仔細他打你更重?！?/br>
    鐵斬撲通跪下道：“大少爺,你心疼心疼鐵斬，給我哥寫個條子，讓他輕些打我?！?/br>
    龍城冷冷道：“我讓你哥打你已是心疼你了，你再磨蹭下去，就喊你哥來，在我跟前打你?！?/br>
    “大少爺早些歇著吧，鐵斬告退?！辫F斬騰地站起來，三步兩步就出了屋子，帶上了門。

    龍城不由苦笑，實在是沒辦法，爺爺既然都說了鐵斬侍奉得“乏善可陳”，若是不打他一頓，哪能順了爺爺的心思。

    鐵斬一步一步挨到大哥的房門前，不由躊躇。各種想著主意，怎么哄了大哥高興，能輕打少打自己的板子。

    鐵翼瞧見弟弟在門口的影子，半天也不進來，實在忍不住，過去一把拉開房門，將鐵斬拽著領子拽進來，道：“還不早點滾過來讓我揍你，當你能躲過去呢？”

    “鐵斬沒有，鐵斬正琢磨著用不用去請了竹杖再進來呢?！辫F斬忙道。

    鐵翼松了手，看鐵斬乖乖地跪在地上，還是踢了他一腳道：“那些不用你管，我若打你，手邊有的是東西?！?/br>
    “是?！辫F斬拿眼睛去瞄書案，果真，書案上橫著一排刑具：藤杖，馬鞭，戒尺，還有幾根荊條。

    “大哥果真準備充分?！辫F斬沖大哥笑。

    “你還敢笑?！辫F翼指著鐵斬道：“你自己說說，這一年來都犯了哪些錯誤，然后再自己去請家法過來?！?/br>
    “是?！辫F斬立刻肅穆了，凝思苦想。

    鐵翼等了一陣，鐵斬還在苦思，鐵翼怒了，順手拎起藤杖道：“你還用想那么久，你是怎么侍奉老太爺的，老太爺要來打大少爺了，也不知勸著?！?/br>
    鐵斬冤枉，我也得勸得住啊。再看大哥選了藤杖，心里已是哆嗦，“鐵斬知錯，”鐵斬忙跪過去，取了荊條奉給大哥道：“老太爺并沒有說鐵斬侍奉得不好，只是乏善可陳而已，大哥輕責吧?！?/br>
    鐵翼看了看弟弟奉過來的荊條，一把打落了，拎著藤杖便噼里啪啦地打下來，直打了二十幾下，才罵道：“你還知道乏善可陳，當是老太爺夸你呢嗎？”

    鐵斬不敢辯駁，只是吸著氣，小聲道：“哥，哥，要疼死我了?！?/br>
    這才打了幾下，就喊疼。鐵翼更怒，道：“閉嘴，再敢說話，就打折你的腿?！闭f著話，那藤杖就打得更狠。

    再落了二十幾下，鐵翼略順了氣，到底是扔了藤杖，拿起了荊條，才踢鐵斬道：“你侍奉老太爺不周，就是該罰，還多嘴多舌地惹老爺氣怒，就更是該罰。今日，就罰你一百荊條，你好生記著打?！?/br>
    “一百？”鐵斬重復了一句，就有些哽咽：“鐵斬謝大哥重責?！?/br>
    鐵斬說了這句，磨磨蹭蹭地卻不肯動，看著大哥道：“大哥又是生火又是做飯的，已經乏累了，鐵斬這些荊條，留著明天打吧?！?/br>
    “少廢話?！辫F斬拎著荊條狠狠抽了弟弟一下屁股，道：“褲子褪了，趴好了?！?/br>
    鐵斬的小臉已是疼得煞白，略抬起頭眨巴著眼睛道：“今日來的路上，鐵斬因是話多了一句，已被老太爺狠抽了一頓鞭子了?！闭f著話，解開了腰間盤扣，褪了褲子，撅給大哥：“大哥，你瞧瞧?！?/br>
    可是呢，鐵斬的臀上，及露出的一截腰身上，果真是凌亂著青紫的鞭痕，有幾處都破了皮，鼓著指粗的檁子。一條鮮紅的檁子正是鐵翼方才所打。

    “你活該?！辫F翼上去就是一腳：“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偏是話多?！?/br>
    鐵斬被哥哥踢趴下了，又忙著跪起：“鐵斬知道錯了，不該請大哥輕責，大哥自己掂量著打吧?！?/br>
    鐵翼也不理他，踢了他的腿道：“跪好了?！笔掷锏那G條便啪地一下抽下來，鐵斬咬緊牙關，挺著。

    鐵翼打人力道極重，啪啪地聲音分外刺耳。鐵斬痛得直吸氣，好不容易挨過四十下，鐵斬已是跪不住，道：“大哥，鐵斬有話說?！?/br>
    鐵翼略頓了一下，道：“不聽，你給我閉上嘴，好好受著吧?！?/br>
    再抽了二十幾下，鐵斬疼痛難當，道：“大哥，你聽聽，會不會是老太爺喊我?！?/br>
    鐵翼微愣，還是停下手里的荊條，側耳聽了一下，并沒有什么動靜。鐵斬借機道：“大哥，剩下的那些可等了明天再罰可好，鐵斬怕是老太爺口渴，一會兒要水喝呢?！?/br>
    鐵翼不由嘆氣。

    鐵斬小心翼翼地抬頭，慢慢地直了腰，爬到鐵翼腳下道：“大哥，你想鐵斬沒？”

    鐵翼冷冷地道：“想了，想著揍你呢?！?/br>
    “大哥就知道打鐵斬?！辫F斬拿頭蹭鐵翼的腿：“您瞧瞧鐵斬的屁股還能要嗎？傷上加傷了啊?！?/br>
    鐵翼看著弟弟烏黑的腦袋，想起小時候，自己每次罰鐵斬，鐵斬便沒有一次乖乖地等著罰完，總是會想著各種借口，來自己跟前撒嬌，若是爹爹在，早都過來心疼地抱起他來了。

    鐵翼便扔了荊條，蹲下去看他的屁股，果真是，一條條青紫的檁子腫脹得厲害，自己那些荊條雖是抽得不太重，但是疊加在老太爺的那些鞭痕上，很多地方已滲出血絲來了。

    鐵斬不由心中一動，再撩起鐵斬的長袍來，背上的傷痕就更是觸目驚心，那鞭痕比臀腿上的重多了，也多多了。自己剛才那幾十下藤杖，更是在那些鞭痕上又重疊了腫脹和青紫。

    “鐵斬坐著駕車，老太爺就拿了鞭子抽鐵斬的背，差點將鐵斬的腰打折了?！辫F斬吸著氣，眼淚滴答滴答地掉下來：“鐵斬怕大哥心疼，就沒說?！?/br>
    鐵翼又是心疼又是生氣道：“以往打你幾下，你便嗷嗷地叫著求饒，這次怎么也不知喊?！?/br>
    “鐵斬不敢了?！辫F斬委委屈屈地道：“老太爺罰人時最恨人出聲，鐵斬有幾次忍不住了求饒，險些就被拍死了?！?/br>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多管著自己的舌頭，才能在老太爺跟前少挨些打?！辫F翼抱起弟弟：“老太爺的家法是那么好挨的嗎？”

    “是?！辫F斬呲牙咧嘴地往鐵翼身上靠：“還是大哥最好了，打得不疼，不像老太爺的鞭子，像要抽爛鐵斬的皮似的，還以為鐵斬有大少爺那身功夫呢?！?/br>
    龍城恭送爺爺上了車，車行很遠，已是不見了塵土，才微嘆了口氣，對身側的鐵翼道：“你也不用擔心鐵斬，爺爺總是舍不得拍死他的?！?/br>
    鐵翼欠身道：“是。鐵翼只是擔心鐵斬侍奉不周，怕總惹老太爺不快?！?/br>
    龍城微微一笑：“等鐵斬及冠，便讓他到你跟前聽差吧，你再給他娶上一房媳婦?！?/br>
    鐵翼欠身：“謝大少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