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龍城微抿了下唇道:“是爺爺,親自來了?!?/br> 鐵翼不由張大了嘴。 “就在龍亭,命我即刻去見他?!饼埑强粗F翼,本是泰山壓頂也面不改色的金龍令主傅龍城,眸中閃過清晰的懼意。 龍城放了信,看著鐵翼苦笑道:“爺爺定是氣怒非常,才會親自來教訓我了?!?/br> “屬下可以快速趕往京城?!辫F翼知道,除非太后傅青容,否則誰又能在老太爺的家法下求下情來。 龍城搖頭:“這只會更惹了爺爺氣怒?!庇謬@氣道:“總是我違逆了爺爺諸多吩咐,氣了他老人家,也該讓他老人家教訓的,只是小卿的事情,怕是不能勸爺爺改了初衷了?!?/br> 鐵翼不由默然,他知道大少爺怕的并不是那無法避免的慘烈家法,大少爺怕的是,他會屈服在爺爺的威逼之下,而應允了小卿回壩上受刑。 傅驚想讓小卿死,這件事情瞞不了人。否則,也不會等小卿已長到十七歲之時,才忽然下了這個命令。洗心之刑,受刑弟子年齡越大,刑責就越重。 十七歲,則是受刑人最大的年齡限制,需過三死三生的刑責。百多年來,能挺過這個劫數的,屈指可數。 (這些故事,可參見《傅家金龍傳奇之濯香令》) ☆、第36章 召見(中) 龍亭半山腰處,一座寬敞的大宅院,青磚綠瓦,很是幽靜。偌大的后院中,青竹林立。竹桌、竹凳、竹椅、竹亭。 一位身著灰袍、雖是上了年紀,依舊偉岸俊朗的老者,端坐在竹椅上喝茶。他前面五步遠的地上,鋪著一層碎裂的瓷片。 碎石子路上,一名十七八歲的少年又一手一個拿著瓷瓶過來,在那堆瓷片上再摔下去,清脆的響聲中,好好的瓷瓶又碎裂為無數的瓷片,鋒利而雪白的碴口在陽光下閃爍著晶亮的光。 少年望向老者:“老太爺,可足夠了嗎?” 這老者微點點頭,順手彈去,屋側一根碗口粗的竹子應聲折了下來:“去做成竹杖?!?/br> 少年嘟囔道:“屋子里有現成的藤棍呢?!彪m然口里嘟囔,腳下卻不敢猶豫,過去拾起斷竹子來,掏出一把鋒利的匕首,挑了最勻稱修直的部位,手法嫻熟地去掉竹葉,將長竹制成一米左右長的竹杖。 又用匕首從中間剖開,變成了兩根,再用心地修剪了竹杖上的毛刺,然后拿到旁側的水塘里,仔細清洗著,嘆著氣,嘴里依舊嘟嘟囔囔的。 他將制好的竹杖呈給老者,老者并不看,指著竹桌,少年便將兩根竹杖靠著竹桌斜立著。老者指風再彈過去,又一根竹子應聲折了下來,少年便再做兩根,依次擺好了。 老者指風再次彈出,少年看看倒下的竹子,又看看老者,只得又過去,拾起那根竹子來,不由一驚,這根竹子也太重了。 “老太爺,您就算不疼惜您的孫少爺,也得心疼自己的力氣不是,”少年討好地笑著,將那根竹子往身后藏:“那許多了,還不夠您老用嗎?” 老者只是淡淡一笑:“你要是再敢多說一句廢話,我就把你的舌頭割下來?!?/br> 這老者,當然就是傅家的老太爺傅懷了,他的心情確實很不好,本來自己挺舒服的日子,就因為孫子龍城跟三哥擰著,自己就得日夜兼程地趕回大明湖來收拾殘局,這小畜生,誠心地不讓他消停。 自從將大明湖扔給兒子傅青書再到孫子傅龍城,傅懷本是鐵了心地要過些自己想要的生活,再不管那些兒孫輩的事情。兒孫自有兒孫福,他老人家忙碌cao心了大半輩子,也夠了,不管了。 但是畢竟是血濃于水,傅懷再是灑脫,也是豎起耳朵聽著這邊的動靜,大多的事情都隨了龍城處置去了,但有些事情,傅懷實在看不下去,當然要出來再指揮一番,難道當老爺子真死了不成。 不過這兩三年來,傅家大大小小的事情發生得很多,傅懷都不甚在意,直到去年年底突然接到三哥傅驚的傳信。 傅驚突然提出讓小卿受洗心之刑。小卿的身世,傅驚傅懷都知道,那是慕容世家的血脈,他的父親母親,都是慕容世家的人。而小卿很小的時候,就知道這一點。 這當然是傅龍城告訴他的。龍城對小卿這個徒弟,很是不一樣。自幼就格外疼惜,甚至溺愛到了傅驚和傅懷無法容忍的地步——龍城待他,有如親子。 小卿漸長,心思謀略,都更讓人心驚。無論是江湖之事,還是商賈之事,小卿皆處理得頭頭是道,游刃有余。便是龍壁等叔叔們,也都極寵愛他,福伯、喜伯和祿伯也是對他另眼相待。 尤其是這兩年來,小卿年滿十六,龍城甚至將其他弟子的生殺大權也交由小卿處置。二代弟子,皆以他馬首是瞻。而傅家這些弟子,又是怎樣一股龐大的力量。 但小卿,畢竟不是傅家血脈。如今有龍城的鉗制,甘心為傅家效勞,若有朝一日,風云突變,只怕是一場極大的麻煩。因為小卿實在是太聰明,太心思靈透了,而這樣的孩子,實在太出眾,也太讓尊長擔憂了。 傅驚的擔心何嘗又不是傅懷的擔心。雖然這種麻煩,并不能觸動大明湖的根基,畢竟還有龍壁等叔叔們在,但無論如何,麻煩當然是越少越好,總不能養虎為患。 除去這些沒影的話不提,傅驚和傅懷最擔心的是傅龍城的態度。他從不曾提及讓小卿入傅族之事。小的時候如此,長大了也如此。 原本傅懷還以為龍城也是分得輕重的,并沒有立小卿為嫡的意思,所以也樂得省心不提。哪知道,如今情勢分明就是,龍城要立他為嫡,卻對小卿無一絲防范之意。 傅驚和傅懷這才覺出不妙來。他們皆認為龍城還是太過年輕,太過相信他人,太過自負了。你到底是哪里來的自信,你一手教養長大的徒弟就一定不會背叛你? 傅驚曾被兒子傅青宵背叛;傅懷亦曾被兒子傅青書、傅青峰背叛,便是親生兒子都會背叛老子,何況還只是一個撿來的孩子。 傅驚和傅懷極疼愛龍城,絕不能讓龍城走自己的老路,所以傅驚幾經思慮,決定傅家二代弟子既然必以外姓為嫡,那就立玉麒為長。 玉麒是個好孩子,聽長輩的話,乖巧,溫和,不似小卿那么有主意,也不似小卿那么乖張。 所以傅驚與傅懷商量此事,正合傅懷心意。 傅驚本是從不強求龍城回壩上過年的,便突然修書,讓龍城帶弟子們回來。這其實真是只是傅驚試探龍城的第一步而已。去年年底,小卿正是剛滿十七,若是帶回壩上,傅驚自然會命人為小卿立規矩,許就失手打死了,免得麻煩。 龍城卻仿佛猜到了傅驚之意,就是不回去,沒法子,傅懷只好修書讓龍城回去,龍城是乖乖地回去了,卻是未帶小卿。只帶了龍壁、龍星。把傅驚氣得干瞪眼,卻沒法發作。 傅驚只能進行第二步,提議讓小卿受洗心之刑。龍城大驚,還以為小卿就是逃過去了,但是仔細一算,可巧了,今年洗心之刑的日子,正是在小卿將滿十八之前。 龍城當然拒絕,這么多年都過了,他以為兩位爺爺已是想通了,那種無謂的刑罰根本只是一種沒有意義的自我心理安慰而已,難道熬過那種慘烈的刑罰,名字記入族譜,便不會再生二心了嗎?多可笑啊。 可是這種話,龍城是打死也不會說的,他只是說小卿極乖順,不必如此的,況且小卿最耐不得痛,怕是雖然一心想入傅家,卻是受刑時再疼死了,可惜了龍城教他十幾年的辛苦了。并多謝了族長爺爺的美意,并奉上了一枚濯香令請族長爺爺勿要氣怒。 傅驚接下那枚濯香令,心道,不氣惱,你干脆氣死我得了,我這枉做小人的,我是為了誰啊,還不是為了大明湖,為了傅家,為了你爺爺的孫子你。 但是傅驚畢竟是族長,龍城也是一方家主,所以傅驚只是道:“先去吃飯吧?!?/br> 吃完飯,傅驚有了氣力,立刻修書給傅懷,命他一定想法子讓龍城應了此事。 傅懷接信后,也是氣得不輕。自己的孫子自己還不知道嗎,哪是省油的燈。傅懷還是給龍城寫了一封信,勸龍城應下此事。 龍城接信,月余才回,措辭無比恭敬謙卑,但是中心含意就是,我自己的徒弟我放心,爺爺們也不用太cao心了。 把傅懷氣得,立刻便拎了藤杖準備回大明湖教訓龍城。與傅懷一起歸隱山林的,是傅懷年輕時的一名女伴,名叫燕子的。她怕傅懷氣怒之下傷了龍城,便各種勸慰了,讓他等氣消消再說。 傅懷便聽了燕子的話,陪著她四處游玩一番,散散心,反正到年底還有一陣子時間呢,那兩個小畜生哪個也跑不了,還是別逆了燕子的意思吧,容他們再蹦跶蹦跶吧。 但是,就在傅懷努力克制自己的時候,傅驚的信又到了。這回信里真沒提龍城,也沒提小卿,只提了燕月和天盟,還有如今的碧落十二宮是如何的強大…… 傅懷便怎么也忍耐不住了。龍城你是有多慣著小卿啊,便是天盟這么大的事情,你都許了他們兩個胡鬧,更可恨的是,天盟,這是多么大的肥rou啊,你就那么給了那兩個孩子了,你個敗家玩意…… 還有碧落十二宮,本是龍星接手的,扔給了小卿,這才一年多的時間,碧落十二宮竟然已經改頭換面,重出江湖,聲勢日強,小卿這小畜生,到底是怎樣的手段啊,你還不知防…… 傅懷馬不停蹄,帶著一個伺候的小廝,趕往大明湖,親自去教訓孫子。傅懷當然不能直接闖進府里去,他便落足在龍亭這處宅院里,這里本是鐵血三十六騎的總堂,也是傅懷當年所建。 傅懷帶著的這個小廝,還是鐵翼的親弟鐵斬,本是龍城的貼身小廝,傅懷隱居后,被龍城派到傅懷跟前侍奉。 鐵翼見了鐵斬,老驚訝了,鐵斬只說是奉了老太爺的吩咐,要暫時征用此宅院,并掏出老太爺親筆信件一封,請他送往大明湖給大少爺。 鐵翼知道鐵斬話多,可是并不敢在自己面前說謊,忙將宅院里的弟子盡皆清了出去,只留鐵斬侍奉著,他則帶了老太爺的親筆,去見大少爺龍城。 人都清干凈,鐵翼也去送信了,傅懷才從篷車中踱步進了院子。徑直走進后園,命鐵斬侍奉了茶水,他坐下喝茶、休息,養精蓄銳,吩咐鐵斬準備著。 鐵斬準備什么啊,準備刑場,準備刑具唄。鐵斬滿心的不愿意啊,我的老太爺啊,您幾年沒見大少爺了,不說摟著他親一頓吧,也不帶這么的啊,又是碎瓷片又是竹杖的,您,也太狠了心吧。 傅懷瞧著鐵斬還在那嘟嘟囔囔地愣神,順手拿了桌子旁的竹杖,嚇得鐵斬“媽呀”一聲,跳出去老遠道:“老太爺您歇著,犯不上在鐵斬身上浪費力氣啊,鐵斬馬上去辦?!?/br> 傅懷冷哼一聲,放下竹杖,又去喝茶,確實犯不著自己浪費力氣教訓他。 鐵斬再不敢磨蹭,瞧老太爺的神情,分明就是氣怒已極了,這下大少爺可是兇多吉少了。只得迅速地做好了竹杖,洗好了半邊,擺過去,再拿了另一半去水塘邊清洗,心里盼著大哥未把信送給大少爺才好,或者大少爺那么巧,正好離家外出,或者那么巧,大哥把信弄丟了沒有送到。 可惜,鐵斬的各種遐想,在一聲清朗的語音中完全阻斷。 龍城在轅門處,高聲告進。 ☆、第37章 召見(下) “滾進來?!备祽牙浜?。 龍城進了轅門,便見到地上那刺目的碎瓷片,心中就是抖了一抖,爺爺果真是生氣了。 他便在甬道上的碎石子地上跪了,道:“不孝孫兒龍城,請爺爺安?!?/br> 傅懷頭也沒抬,道:“跪那兒?!?/br> 龍城心里暗自嘆了口氣,果真是躲不過的。便站起來,將長袍褪了,甩手在旁側的矮花叢上,只穿著月白的短襖和月白的褲子,再踏上兩步,對著那堆碎瓷,緩緩屈膝下去,鮮血便氤氳了出來,在月白的褲子上分外明顯。 龍城只是微抿了唇,這種疼痛已是久違了的,竟是有些無法忍耐 鐵斬瞧著那殷紅,手一滑,剛洗好的竹杖就掉入了水中,鐵斬嚇得一愣,傅懷已經冷冷地道:“將那竹杖給你家大少爺拿過來?!?/br> “是?!辫F斬再是不愿意,也不敢違逆了老太爺的吩咐,伸手一撈,將竹杖又撈了出來,雙手奉著到龍城跟前,屈膝,舉過頭頂:“大少爺,金安?!?/br> 龍城接過竹杖,低聲道:“你滾出去?!?/br> 鐵斬就連滾帶爬地出去了。 龍城將竹杖舉過頭頂:“請爺爺教訓?!?/br> 傅懷起身接了竹杖,龍城舉手要褪去身上小襖,傅懷搖頭:“褲子?!?/br> 龍城不由抬起頭,看爺爺。 “鐵翼在外面候著呢吧?我讓他來幫你?!备祽训氐?。 “爺爺,孫兒知錯了?!饼埑堑吐暤?。 “知道了就好,也免得我和你浪費唇舌,你怎么說?” 龍城不由遲疑。 “嗖”地一聲,傅懷手里的竹杖已是打了下來,只一下,便在龍城的背上,砸過一條血痕,映在月白的小襖上。接著,竹杖便如驟雨般落下,絲毫不留余地,一下下地,將那月白的小襖上,印上斑駁雜亂的血痕。 龍城只是跪著,盡量讓身體不會被一下下越來越重,越來越痛的責打打得晃動,傅懷再用力一棍打下來,龍城實在跪不住,被打得身子一歪,往地上撲去,他忙用手一撐,又跪了起來,傅懷第二下再打下來,咔嚓一聲,竹杖斷為兩截,龍城的身體再被打得撲下去,他只得再用手撐了一下,又跪直了身體。 手垂在身側,已是滴下血來,方才那兩下,都是按在碎瓷片上,手上已是刺破了,龍城暗暗地,卻將手上的瓷片狠狠握進rou里,用手上的疼痛來緩解背上幾乎要將他淹沒的疼痛。 “知道為什么打你?”傅懷扔了手里斷裂的竹杖,取了第二根放在手中。 “孫兒不該違逆爺爺吩咐?!饼埑橇⒖檀鸬?。 “你還知道?”傅懷用竹杖挑起龍城的臉,看著他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傅大少爺當家作主了,便是我的話也敢不放在耳中了?” “孫兒知錯?!饼埑俏⒋瓜卵鄄€。 傅懷一個耳光狠狠抽在龍城臉上,道:“便是一句知錯就完了嗎?” 龍城不語。 “脫了!”傅懷喝。 龍城不敢猶豫,伸手拽落腰間的盤扣,抿了唇,將長褲褪到膝蓋處,伏低了身子,雙手便又按在碎瓷之上,道:“請爺爺重責?!?/br> 傅懷拎著竹杖,走到龍城身后,看著孫子細致的腰身,和細瓷般光潔的肌膚:“你都多大了,當了家主的人,還敢這么肆意妄為,便是這樣給弟弟們做表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