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心悸?”華坤忍不住笑:“這話也就是你說,換個旁人早被老夫一巴掌打了出去?!?/br> 龍城忙道:“先生明鑒,龍城怎敢在您面前說謊,龍晴確實有心悸之癥,突然發作起來,人都會暈過去呢?!?/br> 華坤仔細打量龍城,不由也有些奇怪:“你傅家心法既能生死肌、rou白骨,龍晴體內又有麒麟血,百毒不侵,便是他那樣的體質,不說比仙人一般康健,如何還會有什么心悸之癥?!?/br> 龍城笑道:“所以龍城才會夜行千里,來問您老人家???要不,您老受累,和龍城回去看看?” 華坤沉吟道:“晴兒這心悸之癥何時開始?又有何癥狀?” 龍城道:“癥狀嗎,平素倒是看不出來,只是有兩次,好好地,就昏了過去?!?/br> “好好地會昏過去?”華坤奇怪。 “嗯,也算不得是太好?!饼埑钦遄弥朕o:“這兩次便都是在受家法時吧?!?/br> 華坤不由看了龍城冷笑:“這若是心悸之癥,怕是傅大少爺自己便可醫治吧,還用來找老夫?” 龍城忙道:“先生誤會了。龍城并沒有下多重的手?!?/br> 華坤瞧龍城窘迫,不由嘆了口氣道:“你傅家的家法我也是見過的。你便仔細說說吧?!?/br> 龍城這才舒了口氣,道:“龍晴第一次病發,便是今年初春時的事兒?!?/br> 今年初春,龍城遣龍晴去嶺北吳家處理一樁奇案。吳家家主被毒殺,龍晴查出真兇竟是家主庶出之弟吳雪藏。既然找到真兇,就將真兇移交吳家人處理就是,但是龍晴卻不知怎么與吳雪藏有了私交,又將吳雪藏放走,讓他逃往漠北去了。 龍晴返家,傅龍城的板子當然沒有饒過。 “我只是打了他一頓,”龍城輕咳了一聲,略過所有細節,道:“并不太重?!?/br> 華坤冷冷看著龍城,龍城就知道華坤聽了這事情會不高興,可是也沒法子,只好接下去道:“所以我便又罰他思過十個時辰??墒?,他竟擰了起來,十個時辰到了又不肯起,我便隨他跪去。哪知跪不到三天,竟昏了過去?!?/br> “你嫌他昏得早了,是嗎?”華坤冷聲問。 “龍城不是這個意思,”龍城忙解釋道:“您也說過龍晴的體質非常好的,按說跪上個七八天也是不成問題的?!?/br> 龍晴就在大哥的書房外跪著,筆直,像一尊俊逸的雕像。天氣非常好,也不太熱。龍城在書房內處理文牒,偏是其中一封信中,又有嶺北藥局投訴的帖子。原來龍晴看當地百姓多為一種病癥所苦,所需治療藥物又極貴,便將一種極簡易基本不需成本的治病法子教給當地百姓。 龍晴此舉當然是一片好意,卻惹怒了嶺北藥局。藥局生意本就不景氣,總算靠著那保密的方子勉力支撐,如今被龍晴斷了后路,入不敷出,被朝廷問責。 龍晴既然研究出新的造價低廉的方子,理應先稟藥局試用,哪能隨便教給平民百姓。倒將朝廷設的藥局弄得被動。司藥大人便寫來一封義正言辭之信,責龍晴行事任性,不知尊章守制,不知顧全大局。 龍城倒是不甚以為意,便將那信箋甩給龍晴看了,只是希望他日后行事再周全一些,哪知龍晴瞄了一眼,反倒質問龍城:“大哥的意思,是讓龍晴見死而不救嗎?” 龍城心道,我是這個意思嗎,分明就是你自己慪氣不肯起來,我趁了你的心意,讓你跪著,你又委屈,我便是一句話也說不得你了。 但是龍城嘴里說出來的,只是冰冷的兩字:“掌嘴!” 龍晴抿了唇,揮手處不過才打了十幾下,便是忽然暈了過去。 ☆、第23章 心悸(中) 這可著實下了龍城一跳,龍晴倒地之前,已是被龍城接到懷中,伸手扶上弟弟脈息,龍城的一顆心才放回肚中,只是瞬間的微弱,隨即平穩。 龍晴很快醒轉,正在龍城懷中。 “大哥?!饼埱巛p聲喚道。 龍城怫然不悅:“好好地,為何會暈倒?” 龍晴已經重新跪好了,只是微垂頭:“對不起,龍晴只是一時心悸?!?/br> 龍城不知道這心悸是什么意思,看龍晴也沒有再繼續解釋的意思,只得忍了氣,赦龍晴回房。 “哦,原來龍晴患上這心悸之癥,還是拜傅大少爺所賜?!比A坤不冷不熱地道。 龍城不由垂頭,早知見了華坤,少不得被他冷嘲熱諷的,可是又有什么法子。 龍城擔心龍晴,過了幾日,吩咐龍晴來自己跟前侍奉,瞧著龍晴毫無異樣,再探龍晴脈息,也很平穩強健,龍城又以內息探過龍晴全身經脈、內腑,就像華坤說的,健康得如神仙一般。 龍晴就是乖乖地配合著大哥,大哥讓做什么便做什么,也不問,也不說,更不解釋。 龍城又去請教宮中御醫,甚至跑去宮中醫館,翻遍宮中所藏醫書,也找不出根由來。龍城只好命龍晴自己延藥,又尋個錯處罰他禁足,讓他在院子中安心靜養,養了月余,除了胖了三斤外,也看不出有什么別的變化。 “龍城以為他已是好了,可是,前些日子,竟是又發作了一回?!饼埑强粗A坤的臉色又陰沉下來,不由嘆氣,可是這有關龍晴身體健康的大事,即便還要被華坤冷嘲熱諷一番,也還是不能隱瞞。 “這回又是什么情況?”華坤問。 龍城雖覺自己沒有做錯,可是瞧著華坤那冷言冷語的模樣,委實是難受,卻也不得不坦白交代道:“是龍城責罰龍羽,龍晴為他求情……也是揮掌自罰,不過沒有多少下,便是忽然氣息一窒,又暈了過去?!?/br> “氣息突然一窒嗎?”華坤問。 “是。因為當時龍城離龍晴很近,龍晴的氣息竟是像忽然停頓了一樣,不過短短一瞬,龍晴已是昏了過去?!?/br> “你可為他察脈?” “龍晴昏過去后,我立刻以內息查他內息,他的內息已經又生生不息起來。我才知他又是心悸之癥發作而已?!?/br> 華坤凝神不語。 龍城也不敢打擾,在一旁靜坐。 龍城執行家法時,也是有分寸的,他對弟弟們的武功和體質了然于胸,若是真被自己打昏過去的,如這次責罰龍羽,不過也就是痛昏過去,很快就會醒轉,并沒有什么大礙。 但是這兩次責罰龍晴,明明沒有那么重,龍晴竟會昏過去,可是大出龍城意外了。因了娘和龍裳,龍城從心底里驚懼,龍璧、龍晴、龍羽和龍夜幾個弟弟,會不會也遺傳了娘體內劇毒,不知什么時候突然發作起來,這種恐懼,常令龍城不知所措。 偏是又不能與人說,甚至刻意不去想,但依舊是埋在龍城心中的隱痛。所以,他對龍晴的心悸之癥,才分外留心,又不敢聲張出去,怕姑媽擔心,怕嚇著其他的弟弟,更怕嚇到龍晴。所以,他也從不問龍晴。只是暗暗地想各種辦法,并開始動用傅家力量尋找天下第一圣手華坤。 只是華坤足跡常在深山老林,并不好尋。昨夜總算接到了疑似行蹤,龍城便千里夜行,果真是見到了華坤。因是華坤離開傅家時,曾賭咒發誓說,再不管他傅家事情,所以,他又想著如何哄了華坤開心,好幫自己的忙。 唉,龍城其實很不愿見華坤的,這位華先生的脾氣實在不是太好的。 華坤沉思半響,道:“你可詢問過龍晴,為何會心悸?” 龍城道:“他若是知道為何會心悸,想來早已醫好,還用龍城去問?!?/br> 華坤冷哼道:“愚蠢!” 龍城也不知華坤在罵自己還是在罵龍晴,便只默不作聲。 “龍晴這病,老夫也醫不了?!?/br> “什么!”龍城大驚,霍地起身。倒把華坤嚇了一跳。 “龍城失禮?!饼埑酋久?。 “你只每日去了寶昌居,親自買一串糖葫蘆給他吃即可,不出十日,絕對藥到病除?!比A坤冷冷地道:“回去吧?!?/br> 華坤既然號稱天下第一圣手,所言當然不會有虛。 龍城不由高興,欠身道:“多謝華先生指點迷津?!?/br> “一定要你自己親自去買?!比A坤提醒道。 “是,您老放心?!饼埑切牡?,原來只要連續吃上十日糖葫蘆即可啊,別說親自去買,讓我喂他都成。 龍城回到府中時,又已日暮。白日里他不便施展輕功,就雇了驛站的快馬,到無人處時再施展輕功,還要避開村落,各種復雜之后,神清氣爽,一身甜香地回到了府中。 今日在門前執侍的是弟子含煙和月冷,瞧著師父坐著京城寶昌居的馬車回來,都有些驚訝。寶昌居的大掌柜親自駕車送大主顧回來,又對著含煙和月冷好一頓地點頭哈腰。 “你們白師伯和龍玉師伯可在府中?”龍城命含煙和月冷免禮,便問。 “白師伯和龍玉師伯去了京城辦事?!焙瑹熐飞矸A告。 龍城不由笑,意料之中?!皩④嚿系拿垧T、果子拿去各院子分了吧?!?/br> “是?!焙瑹?、月冷欠身領命,龍城已經手里拎著一個精巧的食盒往龍晴的寒璧居而去。 剛進二門,龍晴便迎了出來:“大哥?!贝?,龍城已經擺手:“免?!?/br> 然后徑直往龍晴書房去了。龍晴也跟進去,龍城在案后的椅子上坐了,將那食盒遞給龍晴:“打開,把里面的東西吃了?!?/br> 龍晴接過來,瞧著金漆的食盒底下,有一方字刻“寶昌”,打開食盒,就更驚了:一層薄薄的碎冰之上,臥著兩串紅紅的、亮晶晶的冰糖葫蘆。 如今天氣熱,若非用冰鎮著,那糖葫蘆上的糖漿怕是要化了。如今敢做冰糖葫蘆的甜點鋪子,也就是這寶昌居一家。 龍城琢磨,是不是應該趁著糖漿未化時吃才好,現在天氣熱,怕是一會兒糖漿化了,要影響功效。 “這個?”龍晴看大哥:“讓我吃嗎?” 龍城點頭。 龍晴為難,看大哥:“要不,給龍夜、龍裳吃?” 龍城搖頭:“他們也有,我將今日鋪子里的盡皆包下了,你只管吃了這兩串就是?!?/br> “謝謝大哥?!饼埱缜浦呛J:“我,最近,牙疼?!?/br> 龍城臉色一沉:“讓你吃就吃,哪那么多廢話!” 玉麒、玉麟奉茶進來,瞧著師父正看三叔吃糖葫蘆,都是好奇,也不敢問,又乖乖地告退下去。 龍晴吃著有些粘牙,想要喝茶,龍城忙攔了:“一氣吃完,不許喝茶?!?/br> 都說茶能解藥,這個險可冒不得?!斑@十日之內,你只能喝清水,不得沾茶?!饼埑欠愿?。 “是?!饼埱缥⒋沽四抗?,安靜地吃糖葫蘆,酸酸甜甜,不是特別難吃。但是龍晴覺得好生別扭,自己都多大的人,坐在這里全心全意地吃兩根糖葫蘆,大哥還在旁邊看著,會不會奇怪。 龍晴本就俊逸,唇紅齒白,纖長晶瑩的手指,拎著冰糖葫蘆放進嘴里的時候,倒是格外地看著好看,讓人舒服。 龍城忍不住對弟弟一笑。 龍城很是俊朗,眉目如刻,龍星的五官便是極似龍城,但是龍城的眉峰卻要比龍星濃重許多,他又常沉肅著臉,讓人瞧著便是心生敬畏,倒是忽略了他的俊朗。 唯獨他和煦地微笑時,不是那種淡淡的笑,即便是笑,眉峰也是冷的,只有這種和煦地微笑,才舒展了眉峰,好似突然之間便天空開闊,云淡風輕了。 但是龍城只是笑了那么一笑,目光落在案上攤開的一本書上時,便收了笑容,再看了些文字,已是又沉肅了臉。 龍晴的心啊,撲通撲通又跳了起來,忙著把最后一顆糖葫蘆咽下去,差點沒噎著。 龍城已是把那本書,拿了起來,打開扉頁,右下角一個圓圓的印章,虎據龍蟠般囂張:軒之。 軒之是龍羽的表字,龍晴的為逸之。 “大哥?!饼埱缦胍f什么,又不知從何說起。 “《藝圃折衷》,”龍城淡淡一笑:“原來你和龍羽倒是在讀這樣的書?!?/br> 《藝圃折衷》為宋人鄭厚所作,排斥孟子,離經叛道,被時人視為歪理邪說,尤為當朝大儒所不齒。當年傅家四知堂的先生,曾不止一次予以詬病,將此書視為荼毒世人的洪水猛獸。 龍晴只能屈膝跪地:“是龍晴的錯,沒有好好教導龍羽。請大哥重責?!?/br> 龍城瞧著龍晴,很乖,跪在那里,微垂了眼瞼,很懂事的樣子,唇上還沾了一小片薄薄的金黃色的糖稀,似乎是感覺到了大哥的目光,微抿了一下,將那糖稀抿進去了,又不敢動,屏息凝氣,要多乖順有多乖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