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黎耀楠蹙眉,心中卻狐疑起來,楊毅這話里話外,怎么盡是繞著雙兒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發現這楊毅生得竟唇紅齒白,跟個姑娘似得,要不是頸間的喉結,他說不定還會認錯性別,遲疑了一下,說道:“如果他是無辜的,為什么要對他遷怒,既然娶了媳婦回來就要對他負責,你是不是遇見什么難題?” “沒有,記住你所說的話?!睏钜闩d奮的站起身,飯也不吃了,拍了下黎耀楠肩頭:“我還有事,先走了,改日再請你吃飯?!?/br> 楊毅說完就腳底抹油,一溜地煙跑了,只余下店小二焦急的聲音:“喂!客官,你的飯菜好了,你還沒付錢呢......” 黎耀楠莫名其妙,無奈的搖了搖頭,只當楊毅是小孩子心性,他雖然穿越到古代,但思維還沒轉換過來,十四五歲的孩子在現代來說,還是個中學生呢,他并沒有把今天的偶遇放在心上,見店小二眼巴巴看著自己,黎耀楠摸摸鼻子,只能自認倒霉,問道:“多少銀子,算賬?!?/br> 店小二見有人付賬,立馬喜笑顏開:“統共十七兩八錢?!?/br> 黎耀楠咂舌,只覺得今天虧大了,看了眼尚未動過的飯菜,郁悶掏出荷包,取出十八兩銀子:“不用找了?!?/br> “謝客官,歡迎下次再來?!钡晷《Φ醚劬Χ疾[成了一條細縫,鞠躬哈腰把他送到門外。 黎耀楠這時并不知道,楊毅在離開醉仙樓以后,竟以一種飛快的速度,往南大街奔去,到了一座三進宅院前才停下,只見那宅院的匾額上,正赫赫寫著林府兩個大字。 門口伺候的人一看見他,就立馬迎了上來。 還有人笑著跟他打趣:“表少爺回來啦!今兒怎這么早?!?/br> “去,少跟我貧,九哥在哪?”楊毅笑罵,作勢便要去打他。 那人閃身讓開,指了指花園處,笑著說:“九少爺跟四少爺在下棋?!?/br> 楊毅聽后也不多言,急匆匆就往花園走。 現在正金秋八月,花園里桂花開得正好,大老遠楊毅就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急切的心情突然就沉淀下來,腳下不自覺放緩了步伐,就好像生怕打擾到什么一樣。 花園中的涼亭里,兩個年輕男子正相對而坐,中間的石桌上擺放著一張白玉棋盤, 紫衣男子執黑子,他此時正眉頭緊鎖,雙目緊緊盯著棋盤,手中的黑子舉棋不定,他年紀大概二十上下,長得劍眉星目,豐神俊朗,如雕刻般的五官蘊藏著銳利,整個人都給人一種沉穩可靠的感覺。 白衣少年執白子,手下不假思索,棋子步步緊逼,眼看就要吃掉黑子的半壁江山,端看他一副清華如蓮的模樣,任誰也想像不到,他下棋手法竟如此狠厲。 倏然,棋盤的局勢一變,黑子置之死地而后生,轉瞬壓過白子的風頭。 白子當機立斷,自斷一臂,緊接著再一次向黑子逼近。 楊毅悄悄走到他們身后,觀棋不語,他知道九哥下棋的時候,不喜歡旁人插言。 過了好一會兒,紫衣男子輕嘆了一聲:“我輸了?!?/br> 白衣少年低首斂眉,輕輕撥弄了一下棋盤,明明毫無生機的黑子,轉瞬又出現了一道曙光:“你沒輸,你只是狠不下心罷了?!?/br> “你只要......”白衣少年一手執黑子,一手執白子,不到一會兒功夫,白子就已經被逼到了絕路。 “軒兒?!弊弦履凶有奶蹎玖艘宦?,寬厚的手掌輕輕滑過少年的臉龐,就好像想要撫平他所有的愁緒一樣。 “我沒事?!北粏咀鬈巸旱纳倌甑恍?,明明那么年輕的一張臉,卻仿佛有著數不盡的滄桑,抬眼看著四哥,目光中露出一抹柔和:“下棋罷了,你想什么呢?” 林志遠苦笑,他能不多想嗎?打從那件事發生以后,軒兒就像變了個人一樣,行事作風果斷狠辣,不給自己留余地,也不給旁人留余地,對自己狠對旁人更狠,就跟剛才的那盤棋一樣,這讓他怎能不擔心。 “四哥,九哥?!睏钜悴桓市谋焕渎?,脆生生的喚道。 林以軒抬了下眼皮,只當沒聽見。 林志遠詫異的看他一眼:“咦!你怎么回來了?” 楊毅被氣得直跳腳,他們欺負人。 林以軒笑了起來,清淺的笑容如花綻放,竟是讓滿園秋色都失了色彩,面對這個小表弟,他的心總是特別柔軟。 林志遠也不逗他了,笑著問:“說吧,有什么事?”小表弟尾巴一翹,他就知道他要干什么。 “你們猜我今天遇到誰了?”楊毅一臉神秘,聲音拉得老長。 林以軒神色淡淡的,俊秀的臉上有著說不出的冷漠。 林志遠頗為無奈,小表弟這幾天跑得不著屋,下人早就跟他匯報過,楊毅這些日子干什么去了,若不是他派人從中護航,小表弟到底是個雙兒,雖然是充作男子養大,難道他真以為自己能在揚州城里瞎胡鬧,還不出問題嗎? “我今天碰見哥夫了?!睏钜阋膊坏人麄冋f話,就自顧自的說道。 林以軒臉色一沉:“什么哥夫,別亂叫?!?/br> “為什么不能叫!”楊毅倔強的盯著林以軒,雙眼迸射出一種刺眼的光芒,復雜得讓人分不清里面的情緒:“我去看過了,哥夫雖然矮了點,瘦了點,但絕對沒有傳言中那樣無能,九哥你若是心有所屬,說出來,弟弟哪怕拼了命也要幫你達成心愿,但若那男人是孬種,不敢站出來,九哥,你就好好過日子吧,不然,我心疼?!?/br> 林以軒轉過臉去,拼命不讓自己的淚水掉下來,他以為自己的淚已經流干了,他已經告訴過自己不再哭,為什么心里還會那么難受。 林志遠沉默了下來,其實他也很好奇,那一個男人究竟是誰,他的弟弟性情柔和,溫文如玉,從來都循規蹈矩,一個月前卻突然發現跟人私奔,相約京郊的柳樹林,當時沒抓到那個男人,弟弟死都不肯說出他是誰,讓他們就算著急也一籌莫展。 只是從那之后,弟弟的性子就變了。 ☆、009 林以軒收拾好面部表情,心平氣和的說道:“你們放心,我心里有數?!?/br> 楊毅怒目而視:“你心里能有什么數?”每每看見他這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他心里就難受,究竟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能說出來,難道那個男人就那么重要?重要得讓他連自己的終身大事也不顧? 倘若當初事發的時候,那個男人能夠站出來,九哥也不用這樣隨意被嫁出去,雖然還是難免被責罰,但至少可以有情人終成眷屬。 那個男人,就是個孬種,根本不值得九哥如此。 姨母為此不知流過多少眼淚,四哥暗地里有多著急,他難道看不見嗎? “小毅——”林志遠嗓音暗沉,生怕小表弟又說出什么口無遮攔的話。 楊毅氣鼓鼓的轉過臉,把頭邁向一邊,恨恨的扯著旁邊花盆里的菊花,不一會兒花瓣枝葉就落了一地。 林以軒輕笑了一聲,看見小表弟還如此鮮活,他覺得真好,打趣道:“小毅,你再這樣扯下去,這盆西湖柳月可就沒了?!?/br> 楊毅瞪他一眼:“沒了就沒了,虧我還為你擔心,既然你不領情,那就當我自作多情,以后再不理你了?!边@些日子他早出晚歸,就怕九哥嫁得不好,整日守在黎府門前,只為了見那黎家二少爺一面,為九哥相看相看,他實在不想讓九哥就這樣不明不白的嫁出去。 沒有誰,比他更明白雙兒的艱難,楊毅臉上閃過一抹黯然,旋即又掩了下去。 林以軒心頭泛起一陣淡淡的感動,他不是不知道小表弟這些日子忙前忙后為什么,只是真的沒必要,嫁給誰不是嫁呢,雙兒的命運早在出生的那天就被注定,他覺得這樣其實挺好,至少逃離了京城那暗流涌動的旋窩。 “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放心吧,無論黎家人怎么樣,表面上他們不敢為難我,再說,我也不是吃素的,我不求跟黎耀楠夫妻和睦,只唯愿大家能相安無事,你們能平平安安,我就心滿意足了?!绷忠攒幷f完,眸底有道凌厲的光芒閃過,冰冷的眼眸在看向小表弟的時候才緩和下來,浮現出淺淺的暖意。 “我們能有什么事?!睏钜悴粷M地皺皺鼻子,瞥了自家九哥一眼,很認真的說道:“我今天問過了,哥夫說不會對雙兒有意見,既然成了親,就會對夫郎好?!?/br> 林以軒嗤之以鼻,男人的話,又有幾個是可信的,也只有小表弟不解世事才會被騙,黎府這些天狀況,他們又有幾件不知道,小表弟這幾天上竄下跳,只怕把黎家二公子每天吃些什么都打探出來了,聽說那黎二少爺是個書呆子,在府中無甚地位,大前天還吐血昏迷,今天就...... 總而言之,他是萬萬不相信的,更何況,他的心也早已經滿目蒼夷,實在沒有精力,不想,也不愿,再去做那無用之功。 “我是說真的,今天我還打聽到,黎二公子跟繼母把產業要回來了,說是要交給你保管?!?/br> 那就更不可能了,恐怕那只是借口,一個以他為名的借口,林以軒眼眸暗了暗,唇角勾勒出一抹嘲諷的弧度,愈發覺得這黎家二少爺不可信。 林志遠卻聽進了心里去,心中微微一動,問道:“你說真的?” 楊毅眉眼一彎,自信地揚起下巴:“那是當然,今兒早上發生的事呢,還費了我三十兩銀子,聽人說哥夫今天還把房里的丫鬟打發了,更拒絕了繼母安排通房,婚事既然已成定局,我只希望九哥能過得幸福?!?/br> 林以軒平靜如水,眉宇間堆滿了漠然,只是卻也不愿辜負表弟的好意,只得默不作聲。 林志遠“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揉了揉小表弟的腦袋,莞爾道:“改日我把銀子補給你?!?/br> 楊毅一巴掌就拍了過去,不樂意道:“男人的頭不能碰,走開?!邦D了頓,又繼續說道:“銀子還是要記得補上?!彼脑吕攀畠?,存點私房容易嗎,既然有人要當冤大頭,他自然不會拒絕。 林志遠頓時就樂了,上下打量了小表弟一眼,還男人呢,毛都沒長齊,小表弟是真不把自己當雙兒了對吧。 楊毅惱羞成怒,面頰漲得通紅,哪會不知四哥目光中的含義,瞪大了眼睛,怒視著他:“看什么看,沒見過男人??!” 林志遠哈哈大笑,臉上的陰郁一掃而空,這段日子以來,因為弟弟的糟心事,他仿佛好久都沒這樣笑過了。 林以軒看著嬉鬧中的兩人,唇邊泛起淺淺地笑意,心情似乎也因為他們的笑聲變得歡快起來。只是沒過多久,他的臉色又沉了下來,眼中浮現出一抹憂慮,回想起曾經的事情,林以軒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要提早解決:“四哥,你的婚事,別在拖了?!?/br>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笑聲戛然而止,花園里的氣氛瞬間變得沉重。 林志遠俊朗的面孔陰沉下來,臉上的神色晦暗不明,避開這個話題,心不在焉地說道:“咱們不談這個,現在你的婚事最重要?!?/br> “我的婚事就那樣,我不會讓自己太難過,現在最主要是你,原家那邊不會再拖下去?!绷忠攒幟媛逗萆?,不給他任何逃避的機會。 楊毅臉色變了變,向來都充滿朝氣的小臉暗淡下來,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我先回去了,你們聊?!闭f完,也不等他們回應,就像背后有什么在追趕一樣,急忙跑出庭院。 林志遠欲言又止,眼睜睜看著表弟離去,轉過身,深深看了林以軒一眼,不滿道:“你怎么無端端提起這事?” 林以軒彎起唇角,毫不相讓:“怎么?你生氣了?” “林以軒!”林志遠皺了皺眉,臉色板了下來。 林以軒輕輕一笑,知道四哥是真生氣了,否則也不會直呼他的名字,淡淡道:“難道你真想娶原家那個女人?” “這事我自有分寸?!绷种具h面無表情,聲音卻沉穩有力。 林以軒相信他確實自有打算,可他不信,林家和原家的人會輕易放過他,拖字訣是絕對成不了事的,眼中的恨色一閃而過,林以軒冷冰冰地說道:“不想娶就退婚,大不了先斬后奏,先把事情鬧出去,牛不喝水,難道還能強按著牛的頭不成?!?/br> “你......”林志遠吃了一驚,臉上的神色漸漸凝重,嚴肅地看著林以軒:“告訴四哥,你到底經歷了什么?為什么會有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想法?!辈⑶已赞o之間,軒兒對家族也不甚尊重,雖然家主對他的處罰是重了,但那也是他有錯在先,能得到現在這樣的結果,祖父已經手下留情,為什么他身上的戾氣竟如此嚴重。 “我怎么了?”發現林志遠探究的目光,林以軒勃然變色,整個人都變得尖銳起來,破口便說道:“原家沒一個好東西,林家人也是,一個一個都打著如意算盤,你既然要娶原繡如,那你讓表弟怎么辦?你是要坐享其成,讓他當侍君,讓他委曲求全,讓他最后死無葬身之地嗎!” “軒兒,你冷靜一點?!绷种具h嚇了一跳,急忙扳過弟弟身子,讓他看著自己,正色道:“你怎么會有如此想法,我不會娶原繡茹,但也不會退婚,原繡茹畢竟是無辜的,退了婚對女孩子有損聲譽,我打算等你成婚之后就去軍中歷練,在戰場上呆個幾年,原家自然會為女兒重新擇婿,這樣也不會有損林、原兩家的顏面?!?nbsp;更重要的是,那個時候小表弟也長大了。 “你要去戰場?”林以軒低低喃語,上輩子為什么沒有這件事情,是了,上輩子的這個時候,他早就入了太子府,四哥又怎會扔下他遠去戰場,這樣說來,還是他害了四哥,也害了表弟。 林以軒臉上的表情似喜似悲,他知道自己剛才情緒過于激動,只是他實在忍不住,只要一想起四哥看他的目光,他就渾身顫栗,那種冰徹刺骨的寒冷似乎侵入骨髓,微微垂下眼簾:“我以為四哥嫌棄我惡毒,責怪我太過陰狠?!?/br> “你是我弟弟,一母同胞的親弟弟?!绷种具h咬文嚼字,一字一頓的說道,心中頗為詫異,他自覺得對這個弟弟百般疼愛,為什么他還會有這樣的想法。母親只生了他們兩個,自己不疼愛他疼愛誰,當然還要加上小表弟。一想起小表弟古靈精怪的樣子,他心里就暖意融融,自己要去戰場消息,仿佛還沒告訴過他,也不知到時候,小表弟會不會哭鼻子,會不會舍不得,還有會不會想他! 不過目前最重要的還是以軒,他覺得以軒的心態很有問題,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充滿了不確定,只有在面對他和母親,還有小表弟時才會緩和,他實在想不明白,只不過一天時間,弟弟的轉變怎么就那么大。 記得事發當天,上午的時候他還和弟弟說說笑笑,還打趣將來要給他找一個好夫婿,結果晚上就鬧出弟弟與人相約柳樹林,私奔未遂的事件。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當他匆匆趕到祠堂時,看見弟弟狼狽的跪在地上面對眾人責難時的神情,是那么無助,絕望,茫然,仿佛不知置身于何地,卻又那么怨憤,狠厲,就像是從地獄而來化身的惡鬼,對周遭的一切都充滿恨意,雙目迸射出仇恨的光芒,耀眼得令人心驚,明明那么矛盾的氣息,卻又給人一種本該如此的感覺。 ☆、010 林致遠今天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問出個所以然來。 林以軒暗道一聲不好,慢條斯理收拾好棋盤抱入懷中,也不看自家四哥一眼,轉身便道:“我先走了?!?/br> “你想去哪兒?”林致遠目光幽暗,直勾勾地盯著他,大有一種他今天若是不交代清楚,他就誓不罷休的架勢。 林以軒眉頭輕蹙,氣質如空谷幽蘭,眉眼間透著淡淡的愁緒,精致的臉龐似乎有著數不盡的哀傷,讓人看見就會忍不住心生憐惜。 林致遠瞠目結舌,被自家弟弟的變臉給驚住了,急忙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再一次告訴自己,一定不能心軟。 “你給我說清楚!”林致遠臉色黑得像鍋底,心里也更加迫切,他單純善良的弟弟哪去了? 林以軒無奈,不是不想告訴四哥,而是有的事情,就算說出來也沒人信,只會讓人覺得那是天方夜譚,他不想用自己的秘密賭人心,無關相信四哥與否,他只是怕紙包不住火,唯一的辦法就是,讓秘密永遠爛在肚子里。 其實,直到如今他都如置身云霧,生怕現在的一切是周莊夢蝶,如果不是親身經歷,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當他喝下那杯毒酒之后,再次醒來竟然回到了十三年前,回到了一切都還沒有發生的時候。 “你想知道什么?”林以軒面沉如水,淡漠的聲音沒有一絲情緒,整個人都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冷冽。 “你......”林志遠隱隱有些懊悔,見弟弟如此模樣,他反倒不知該如何是好。 林以軒思索了片刻,略略斟酌了一下語氣:“你是想問那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