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楚梟頭疼欲裂,仔細回想一下,又似乎真的有這回事。 他看向跪著的人,那人還跪在地上,身上穿著一件白色薄單衣,一副孱弱可氣欺可辱的柔順模樣。 “抬起頭?!?/br> 楚梟心如止水,只覺厭惡,美雖是美,如果這種美麗柔弱安放在女人身上,他還可以多看幾眼。 “你進宮幾年了?” 青年聲音柔若無骨:“回皇上,奴才進宮已有三年?!?/br> “你會女紅?” 阿烏嘴角抽搐,撇開眼。 青年干巴巴搖搖頭:“奴才……并不會?!?/br> “你讀過《女誡》?” “奴才……沒讀過?!?/br> 楚梟又問道:“那你可是身負異稟可生兒育女?” 青年幾欲昏厥:“奴才是平凡的男兒身……” “既然如此,你家主子把你送進宮有什么用?” 酒氣依濃,皇帝眼皮一搭,再不看地上的人:“朕要睡了,把人弄走?!?/br> 顯然,他并不能像軍營里其他人一樣,什么都能湊合,多看一眼都是委屈自己。 第二日酒醒后楚梟基本已將這件小小的插曲給忘到九霄云外了,如果不是正午的時候楚岳怒氣沖天的進宮,他大概都記不清自己昨晚究竟是做了什么。 本來,他也沒做什么,但就算他是做了什么,也輪不到這個混蛋沖過來質問。 質問別人前,好歹也要想想自己做過什么混賬事才有立場吧。 楚岳傷寒未痊,臉白如紙,越發顯得眼睛黑沉似井。 “皇兄,您昨晚宣了男子……侍寢?” 楚梟坐在御書房里,停下批改文書的手,假意要從鎏金臥龍筆格里換上另外一只趁手的,換筆期間狀似毫不在意的往青年那里瞥去。 病沒好,沖個什么勁。 楚梟沒否認,模棱兩可的道:“所以?” 在聽到這個答案后,青年的臉上瞬間就騰躍起殺氣,英俊的臉上幾乎是在抽搐,說不上是憤怒還是惱羞,蒼白的臉也因為這樣而泛起不正常的紅色,猙獰的像頭被人侵占領土的野狼,慣有的穩重與順從全部化成渣滓與火氣燃燒在一起。 “皇兄后宮美人無數,臣弟不知皇兄,有這種愛好?!?/br> 楚梟的手因為青年的銳利而輕顫了一下,這個混賬竟然還有臉面過來質問他! 他今早對著銅鏡整理儀容,嘴角邊上的咬傷依舊明顯,他卻只能當做視而不見。 輸人不輸陣,楚梟于是冷笑一聲:“是啊,換換口味偶爾也很不錯,別有洞天啊?!?/br> 楚岳挺立在書房間,出奇的倔強,唇上血色稀少,沒有一絲肌rou顫動,陰沉沉的臉上挑起一抹笑: “是么?!?/br> 這在楚梟眼里就毫無疑問的成了嘲諷,楚岳膚色蒼白近透,繃得死緊的臉隨時都有翻臉的可能,楚梟啪的一聲重重摔下毛筆,掩不住的憤怒:“朕問你你這是什么態度!” “臣弟的意思是,皇兄是萬民之表率,請您不要重蹈上次的覆轍?!?/br> 這是楚梟第一次見到楚岳的脾氣,不像以前在交鋒中所展露出的忍辱負重,尖銳不可擋,一股要撕破臉扯爛皮的氣勢。 可惡,這全都是那個岳王府管家的錯,有什么樣的主子,就有什么樣的奴才,留著一點用處也沒有。 難道叫他們不說,他堂堂一國皇帝親臨岳王府的消息就一點都透不過去? 明明是自己吃虧,遭到輕薄,到頭來楚岳還要以這樣無所畏懼的面孔來指責他。 不是區區‘可恨’二字就能道出他此刻內心激怒的。 楚岳不知死活的站在那,眼睛吊得高高的,存心要找死的神態。 “朕寵幸自己的后宮,難道還怕天下說不成,可笑!” 楚岳傲然道:“上次皇兄召道士進宮煉丹的時候,您也是這樣說的?!?/br> 皇帝徒然起身,俊臉冷的掉渣,暴戾又刻薄,cao起案臺上的硯臺就往青年所站的那處地方狠狠砸去,力氣之大讓整一塊龍硯碎成數塊,楚岳眼都不眨,更不閃躲,就直直迎接著那塊飛來的硬物。 楚梟幾步走下,cao起拳頭就往青年臉上招呼而去,速度快極而干脆,青年甚至還沒反應過來,臉頰就已經著著實實的挨了一拳。 楚梟單手勒著青年的脖子,氣紅的眼中閃過犀利的光芒,皇帝眼里像是一個不見天日的地窖,鐵壁森森正關著野獸,明明是在張牙舞爪的嘶吼,但面孔上的表情又是極為冷靜,甚至顯得冷酷,楚梟將青年逼壓到了柱上,青年脖間挑動的脈動全數掌握在他右手里,甚至能感受到對方緊張吞咽的動作。 “六弟,你能在府里養男寵,怎么,皇兄就不行么?” 皇帝喉間滾出一聲有趣似的輕笑,像燒開的一鍋沸油,表面平靜不動,內里滾得燙人。 楚岳艱難動了動脖子,并不示弱,更無所畏懼:“不行?!?/br> 楚梟的個頭始終是比青年要矮上了一點,他抬高了眼,無聲逼問。 楚岳干澀著嗓子,溫熱的氣息撲打在皇帝的臉上。 “這樣不好?!?/br> 楚梟寒著的臉笑了下:“行,那你跟朕說說,怎么樣才算好?你做的那些又算什么?你給朕解釋一下?!?/br> 青年眼里茫然,徹徹底底的不知道楚梟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了。 比起楚岳的憤怒,楚梟果然更加接受不了青年的這樣茫然。 青年臉上浮現出不自然的潮紅,與病中慘白的臉交融在一起,十分狼狽。 “臣弟,不明白皇兄什么意思?!?/br> 楚梟再捏緊了點對方的脖子,滿是凌厲的眼幾乎要刺透眼前的青年,他不光憤怒,他還覺得甚是委屈。 因為沒辦法告訴對方,他在過去還有現在經歷過的事,都要自己一臂承擔,有的人倒是輕松,惹了風月,轉眼就忘,是不是以為忘了就皆大歡喜,無過無罪了? “朕昨日,去了你岳王府?!?/br> 楚岳的瞳孔驟然擴大,不可置信的看著楚梟,霧氣澤澤的眼像被微風吹動了一下,終于露出些許亮色。 “就憑你做的事,朕就可以殺你一百次?!?/br> 楚梟磨牙霍霍,青年發怔半晌,失去血色的唇上下顫了一下:“嘴唇……怎么了?” 皇帝頓時閉緊了嘴,不留一絲縫隙,臉色差極,眼刀冷剮向青年。 只要再進一步,真相就可大白,說不清楚是什么滋味,期待與等待是兩個概念,楚梟習慣于等待勝利,因為他總是胸有成竹。 期待什么的,那可就是別人說的算了。 在兩方沉默間,青年戰戰栗栗的抬起自己一直下垂的手,在碰觸到皇帝唇上的一刻,書房連同整個世界,都安靜的連呼吸都不存在了。 楚梟盯著青年,心跳如鼓,倉促的移開了眼。 “昨日……臣弟病的厲害?!背赖穆曇舻统帘P旋起,幽幽蔓延:“我,我夢到您來了?!?/br> 楚梟心口的律動越發不規律起來,心悸的不可自控。 “我……問了管家,他們都說沒人來過,我也想……您大概是不會過來的?!?/br> “我做了一個夢?!?/br> 青年忐忑的耳根盡紅,之前的尖銳憤怒軟化成了一汪暖水,磕磕絆絆的動著唇:“所以這個,這個是我做的嗎?” 皇帝想也沒想的就一巴掌就扇了過去,臉也跟著迅速漲紅,破口就罵:“混賬東西,你敢做朕就宰了你,給朕滾遠點!” 楚梟腦亂如麻,立刻松下自己的手,慌慌忙忙間就被青年拽住,甩也甩不開,楚岳臉現傻相,執拗的將皇帝強抱住,手抖動不止,整張臉像死過回生一般,無數種表情沖擊在上頭,恐怕此刻連自己都不曉得自己在做些什么。 “是——是我做的嗎?” 回魂第三十一炮(補齊鳥更新完畢鳥) “是——是我做的嗎?” 千鈞一發的時刻,雙方皆是背水一戰,后無退路,前途未知。一瞬間無數種埋伏好的回答由四面包抄而來,在楚梟腦子里不停穿梭彈動,沖撞的蕩氣回腸。 青年溫熱的手腹在楚梟唇上顫栗著,在氣息不穩下語氣一轉,似是確鑿的低喃:“那天,皇兄你來過?!?/br> 皇帝心如萬鼓齊鳴,長年陪伴他的理智警告自己,如此一認,那便是壯士一去不復還。 前方風蕭水寒,危機重重,所以只需要否認就好了,只要堅定好立場,控制住局面,那么自己心底不斷滋生的怯意也會一同被斬殺銷毀。 以這種方式應萬變,根本是楚梟近乎本能的第一反應。 只需要否認就萬事大吉了。 “朕——” 一向冷峻倨傲的聲音此刻變得無力又暗啞,青年濕潤的眼一直追隨著他,期盼與懼意同根同源的交纏在一起,年輕的臉龐上再也不是病后的蒼白,因為激昂亢奮而通紅發燙的臉像行刑的鐵烙一樣,隔著空氣都可以將皮膚烙得滋滋發響。 這是一張讓他爛熟于心的臉,楚梟甚至閉上眼睛都可以勾勒出對方的弧度線條,就算時間推移,相隔無數年月,他可能也不會覺得這張臉會因此而變得模糊。 為什么明知道去無返途,卻還要一意孤行? 大概是在太過洶涌的情感面前,理智一時間都會顯得廉價起來了。 楚梟的背部抵在大柱前,恰好與剛剛的形勢掉轉過來,青年的身高像張密不透風的網,隔住了所有的光影,在沉暮下一丁點的光亮都無所遁形,青年的眼亮灼似平鏡,楚梟口干舌燥,竟不曉得接下來應該說些什么,五官喪失了靈敏,生滿銹一樣,鈍鈍的搖了下頭。 額間一沉,是楚岳與他額頭相抵,只是輕輕地力道,楚梟卻覺壓力倍增,竟想后退。 “我一直都在想……如果要一直陪著一個人,究竟要做些什么才行,我一直在想,一直都在想……” 青年緊緊的握著楚梟的手臂,哽噎的時候眼淚流下,男人這樣落淚絕對稱不上有美感,異常的狼狽,粗重的喘氣和喉間的刺痛讓青年甚至無法流利清楚地說完一句話。 “可是不得要領……再努力也不得要領,我根本沒有辦法?!?/br> 楚梟在對方濃重的鼻音中一遍遍的聽著‘沒有辦法’這四個字,每多聽一次心頭就越發酸漲瑟,他反手抱住對方的肩膀。 “為什么別人可以,我卻不行?” 楚岳的聲音在不甘中發抖:“世間上有那么多人可以白頭偕老,相愛至死,為什么偏偏我不行呢?”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這只是一個微小的夢想,別人有的,他們怎么可能沒有。 楚梟勒著青年的脖子,嘶啞道:“你可以的……” 青年背脊一挺,額頭離開楚梟的額間。 “敬仰你,其實是騙人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