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他從不會溫情款款的待人,所以也沒有理由享受這種近乎固執的溫柔。 楚梟之前一直是這么有自知之明的堅持著。 被動搖的感覺很不好,根基都在紛紛散落,眼部都被什么東西陌生的壓擠著,可能是雪落在了上面。 對了,就是雪,雪化了,成了水,就是這樣而已。 眼前茫茫一片,并不是當年爵爺府里的雪景,但雪簌簌落下的聲音似乎依舊徘徊在耳側,他陣陣看著上頭輕柔飄動著的東西,繁復華麗的如此熟悉,自己卻無法一下子反映過來那是什么。 然后耳邊隱約傳來瓷碗摔在地上的聲音。 “ 皇上——皇上醒了——” 回魂,第十四炮 就這么回來了,不費吹灰之力,甚至中間連一絲痛苦都沒有。 因為實在太順利了,所以難免就覺得不真切,直到御醫們激動的用力掐著他身上的各處xue位,楚梟才徹底從殘留的夢境里清醒過來。 “ 皇上,皇上……您聽得到微臣的聲音嗎?” 掐動xue位的手是顫抖著的,御醫即驚又恐。 楚梟喉間似有硬物堵住,大概是昏睡多日的緣故,一時間沒辦法馬上開口說話,便慢慢對著床邊的人們眨眨眼。 御醫們從生死線上爬了回來,全數松了口氣,一個個激動難耐,殿里的婢女太監們也全部人都齊刷刷的跪在了地上,高呼萬歲長命百歲,神明護佑。 因為他醒了所以這些人就無需受責罰,保住了命,甚至還可以受到嘉賞。 所以才會像這樣恭敬,這般狂喜。 如果是以前,楚梟或許沒其他感覺,天底下的人只要敬他懼他就好,這其實就是身為男人最高的榮譽了。 沒有真情實意其實并不會讓他覺得很失落。 “ 朕……睡了多久了?” 喝下了湯藥,化解了喉間干痛,楚梟沉沉問身邊殷勤伺候的大太監。 “ 回皇上,從御書房那日算起,已經過去八天了?!?nbsp;太監總管阿烏輕聲細語回了道,然后繼續為楚梟抹身。 楚梟往外頭瞟了眼,“ 朕醒來的事,岳王不知道嗎? ” 阿烏一愣,隨即答:“ 宮里已經有人去通知了,岳王大概很快就可以趕到?!?/br> 薄唇一掀,楚梟哼了一聲。 阿烏心思靈敏,“ 騎馬的話從岳王府來宮里也要一炷香,若是乘轎子的話花的時間就要久些。 ” 阿烏見圣上眉目森然,蒼白冷峻的臉上并不見什么其他的情緒,無喜無悲,便也不敢多做猜測。 “ 皇上……左右丞相都在外頭候著了,您現在……” 楚梟沒有首先召見自己的心腹大臣,他以為楚岳會第一時間出現在這兒,然后用激動發紅的雙眼看著他清醒過來。 或者說,是他本身希望能這樣。 可是青年一直沒來,他能空出來的時間也就這些了,并不是他現在沒這個耐心。 “ 讓他們先進來?!?/br> 楚梟上身披著狐皮裘袍,半靠在床頭,看著心腹大臣們魚貫而入,大臣們臉上的嚴肅神色很快沖淡了心口那小小的不愉快。 “ 朕病著的這段時間,辛苦你們了?!?nbsp;朝中想趁機作亂必然有,但肯忠心不變的也不少,他覺得很欣慰: “ 接下來有什么想法,說給朕聽聽,嗯……伊修,你先說?!?/br> “ 臣覺得,陛下不如利用這次機會,來一個……引君入甕?!?/br> 雖然是剛剛清醒,但楚梟并沒顯露出任何疲倦虛弱,反而因為左相的這一句話而神采奕奕起來,笑意沾眉梢,“ 那你們想請誰進來,嗯?” 都是一起打拼過來的兄弟,說話也沒有過多的繁文縟節,左相也跟著微笑起來,“ 這就要看,圣上配合的如何了。 ” “ 皇上,煉丹的事千萬不能再嘗試了?!?/br> 楚梟長呼了一口氣,一意孤行的后果他已經享受到了。 “ 朕不會了?!彼麑ψ约罕WC。 他之前的日子過得太狂妄了些,以至于都忘記了老天爺才是真的老大,要他死就死,要他的魂飄去哪兒就是哪兒,自己到關鍵時刻半點話語權都沒有。 衰老不過是在提醒他,做人還是應該謙卑一點。 正在和幾位大臣商量之后要做的事,大殿門口就傳來吵鬧的聲音,似乎是有人想闖進來卻被攔住了,楚梟做了個手勢,臣子們都默不作聲起來。 侍衛們跟在楚岳身后,對這個闖進來的人毫無辦法,只能跪地謝罪。 楚梟一下子心口就像發脹了一圈似的,有些松蕩。 楚梟也偏著頭看了過去,目光越過那些大臣們,準確的落在楚岳挺拔的身姿上, 門口逆光,青年的表情他看得并不真切,只覺得像跟柱子一樣呆佇在那兒,略帶傻氣。 啞巴當了幾天,一到了青年出現的時候,楚梟就習慣了不出聲,等著對方開口。 倒是大臣們忍受不住這寂靜的沉默,出口責備:“ 岳王殿下,皇上并沒有喧您,您這樣闖進來太有失體統了?!?/br> 青年的腳似乎往前輕微踏前了一步,長袖微動。 楚梟咳了聲,有些倦怠地:“ 行了,你們先退下,岳王留下?!?/br> 自己被愛慕著這個想法還是沒有得到確認,目前只是他的猜測而已,首先兩人的身份關系擺在那兒,其次他也真的想不通,自己有哪點值得青年這般癡纏。 這跟戰場上不同,只要是敵人的話一切就好辦,好歹對方意圖明確,他只要專心制敵,分個勝負就行了。 楚岳彎下腰,與楚梟平視,臉上是最近瞧慣了的憔悴,眼睛濕濕潤潤的。 楚梟沉住氣,他就要等著對方開口才罷休。 “ 皇兄?!?nbsp;青年半跪在了床邊,聲音嘶啞的:“ 皇兄,您都睡了八天了?!?/br> “ 怎么,不耐煩了?” 跟平常毫無區別的語氣,并不見得有多溫柔,楚梟看著依舊跪著的青年,他其實也知道青年并不是他原先猜測的那樣,只是他一時間不曉得該用什么面目來應對青年的溫柔。 “ 別老跪著,朕叫你跪了嗎?起來?!?/br> 楚岳的眼睫毛顫了顫,還是聽話的站了起來,背脊挺直,楚梟心頭一煩,他并不是想命令青年什么,只是習慣難改。 但他也明白,至少應該試著改一改 于是他試著彌補: “ 地上涼,坐這兒?!?/br> 手指就在床邊敲了一下,青年微紅著的臉上帶著詫異和忐忑,往楚梟指的地方坐了下去,然后又趁他閉眼的時候,又往里挪了一挪。 楚梟半閉著眼,就當沒看到青年那些小動作。 其實人就是這樣,在對一個人心存不滿懷疑的時候,這個人做什么事都是不對的,是居心叵測的。 可一旦順眼了,就覺得事事都很合自己口味。 拋去自己那個奇異的猜測不談,這樣聽話得讓他心頭發軟的弟弟,他想要一直留著。 “ 聽左相說,前幾天你遇刺了,是不是?” 楚梟感覺到青年在強忍著什么,努力的在藏起心緒波動,可是楚梟已經看厭了青年在朝堂上一板一眼的穩重和平板,這樣的人放眼宮里遍地都是,他想要的不是這種表情。 楚岳垂下頭的速度太快,看得出倉促: “ 嗯,是的,那兩個刺客已經被制服,臣弟將那兩人送去刑部處理了?!?/br> “ 哪里受傷沒有?!?/br> 低垂著的臉上有淺淺的陰影,高挺漂亮的鼻梁,沒辦法挑出一點毛病臉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都很賞心悅目,無論什么表情。 “ 還……還好?!?nbsp;青年有些吞吞吐吐,臉上有幾分要發紅的意思。 楚梟眉頭一緊,他當時這么辛苦拼命的保住楚岳,明明就毫發無傷,吞吐個什么,不悅道:“ 什么叫還好?傷了就是傷,沒有傷就是沒有傷,兩個刺客就能闖進岳王府,你府上還養著那么多廢物做什么?” “ 臣弟知罪?!?/br> “ 朕又沒有責怪你你知罪個什么。 ” 明明青年是他以命相護的,可現在再怎么提及這碼事,對方也不會知道,楚梟最恨就是這樣糊里糊涂的無名英雄。 一比拿不出臺面的糊涂爛帳,只有他一個人心里有譜。 “ 皇兄?!?/br> 楚梟聽著這稱呼,怎么聽怎么覺得還是那聲三哥聽起來舒坦燙心,懶洋洋應了聲:“ 有話就說,別支支唔唔?!?/br> 楚岳無聲笑了起來,嘴角眉梢都呈現彎彎的弧度,“ 您醒了真好?!?/br> “哪里好?你說有哪里好?” 楚梟故意刁難,看青年為難的樣子十分有趣,但現在跟以前狀況不同了,欺負狠了是絕對不可以的,但逗一逗肯定無傷大雅。 他也想證實自己的猜測到底是真還是假。 淡漠的語氣讓青年原本笑意盎然的臉忽然的就奄了下去,噗通一聲,臉色沉重的又跪下去了。 “ 臣弟失言,皇兄恕罪。 ” 這樣動不動就請罪的姿態讓楚梟有些惱火,皇帝做久了,骨子里就有一股居高臨下的霸道,就算說起軟話來也不像,開一個玩笑都讓青年變成驚弓之鳥。 “ 別跪來跪去,朕還沒歸西?!?/br> “ 叫你坐過來就坐過來,是不是排場大了,還要朕去請你不成?” 楚岳的拘謹僵硬讓他心頭冒火,沒膽子的家伙,在岳王府的時候是怎么叫的?那里有膽子叫三哥,這里怎么就縮成皇兄了? 那些讓人心頭軟得不行的甜言蜜語,敢對著像自己的男寵說,怎么就不敢當面來上幾句? 楚梟忽然的就感覺到疲倦無力,本來剛醒來的人就應該靜心休息,他這一醒就開始忙活,一刻沒消停過,本來對著臣子們還不覺得累,楚岳一來,他就倦得想伸懶腰再睡上一覺。 “ 阿岳,你過來,朕有話跟你說?!?/br> 自然而然就顯得疲弱起來,他盡量再用虛弱的眼神看著楚岳,果然見青年眼波顫動,臉皮都繃緊了。 如果能經??吹匠肋@種心痛的表情,他也不介意偶爾服軟一下。 楚岳重新又坐回了床邊,那么近的距離,越發顯得青年的聲音溫柔透徹:“ 皇兄,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猝不及防地就把手按在了青年的右手之上,看著楚岳神色有變,楚梟心里就舒坦起來,竟比剛才太醫端來的藥還管用。 “這幾天,辛苦你了。 ” 楚岳誠懇回道:“ 臣弟份內的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