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嬤嬤以前見皇太子，不管原來在皇子所的時候，還是今年搬到東宮，她都沒有坐過小凳子。宮女把小凳子拿過來陪笑請她坐下的時候，她漲紅了臉。

    “嬤嬤，您發什么呆？快謝坐啊?！睂m女小聲提醒。秦嬤嬤聲音刻板的道了謝，忍著氣，在小凳子上坐了下來。

    阿玖從桌上的果盤中挑了片蜜梨送到嘴里，“十哥你要不要吃？才睡醒，我喜歡吃爽口的東西?！被侍颖鞠雴枂柷貗邒呤鞘裁磥硪獾?，見了小師妹這專心吃果子的可愛神態，卻是什么都忘了，“要，你愛吃的，我也愛吃?！?/br>
    秦嬤嬤這個火氣真是蹭蹭蹭的往上冒，才睡醒，你還好意思提自己才睡醒？秦嬤嬤實在忍不住，板著臉洋洋灑灑說出一通話來，中心思想有兩點：第一，晝寢，成何體統；第二，白天小憩可以，那也應該是皇太子和太子妃分開，在各自的寢殿歇息，大白天的同在一個寢殿，有傷風化。

    最后，秦嬤嬤鄭重提出，不只是她一個人這么想，東宮好幾位女官，也是同樣的看法。

    阿玖吃著蜜梨，好奇看向秦嬤嬤。她是怎么了，學朝堂的文官們犯顏直諫么？可是，后宮不興這個吧。文官們就算進諫不被采納，甚至因此獲罪，至少還能得一個清高之極的好名聲，后宮里頭若是跟著學，連個好名聲也得不著，圖什么呢？

    皇太子溫和的問了問，和秦嬤嬤同樣看法的女官都有哪幾位，秦嬤嬤矜持說道：“司閨秦喜，司衣尚阿寶，司藥涂靡，還有司燈錢小銀?！边@幾名女官都是東宮舊人，對東宮事務非常熟悉，她們說出話來，自然是有份量的。

    皇太子問清楚了，知道除這四位之位并沒有別人，便溫和的下了命令，“奶娘您年紀大了，也該出宮養老了。我會稟明父皇，賜你京郊的宅院，賜你財帛，保你今后衣食無憂。你把娘家侄子叫過來也好，認個干女兒干兒子也好，讓他們奉養你的晚年。至于那四名卓有見識的女官，我不敢留，今天便把她們送回各自的尚書處，再挑合心意的差使?！?/br>
    秦嬤嬤見阿玖絲毫不為自己的義正辭嚴所打動，依舊神態自若的吃著果子，已是氣的不行，再聽了皇太子這番話，更是身子發抖，涕淚橫流，“太子殿下，你長大了，就不要奶娘了么？”皇太子溫聲道：“你也知道，我長大了。奶娘，你放心，你從小奶大我，我保你一生衣食無憂。便是出了宮，若有為難事，我也不會置之不理的?！彼麤_女官抬抬手，女官會意，便去叫了幾名力氣大的內侍，把秦嬤嬤半哄半拉的帶了出去。

    秦嬤嬤哭泣不止，女官在她耳畔低聲喝道：“您老也是宮中老人，在殿下面前掉眼淚，這是哪一宮的規矩！更別說如今還是殿下新婚之時，大喜的日子，你這條性命，還想不想要了？”秦嬤嬤聲音哀凄，“我丈夫早死，兒子養到十歲也害急病沒了，我孤身一人，怕什么？若讓我離了殿下，我還不如死了的好?！庇H生兒子死了，我只有十殿下這奶兒子，一片心思全在他身上……

    女官見她哭的可憐，嘆口氣，好聲好語的勸她，“皇子的乳母們，有留在宮里的，也有出宮的，對不對？便是出了宮，好宅子住著，呼奴使婢的，日子過的又不差。你好好的出了宮，莫惹太子殿下不喜，保不齊往后還可以時不時的進宮來坐坐，看看殿下。莫是把殿下惹惱了，賜了你宅子財帛，之后再不理會你，你又能怎樣？”

    “殿下心腸好，是個厚道孩子?！鼻貗邒呖拗f道。她還有句話沒好意思說，還有皇后娘娘呢，我可是皇后娘娘的人，十殿下這樣對我，皇后娘娘能依么？十殿下對皇后娘娘多孝順呀，每天都要去坤寧宮問安，風雨無阻。要是皇后娘娘發了話，他還敢攆我出去？

    “心腸再好，也是一國儲君！”女官不耐煩了，語氣凌厲，“殿下如今是一國儲君，您明白么？您再拿住在皇子所那一套來東宮顯擺，定是不成的。嬤嬤您回罷，莫再哭鬧，不然，我必定回了司言，到時候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br>
    秦嬤嬤被女官這話震懾住了，呆呆的，不敢再哭。

    阿玖吃了幾片梨，要水洗手、漱口，皇太子歉意的看著她，“奶娘原來的性情是很溫和慈愛的，十哥不知她會這樣?！卑⒕敛唤浺獾狞c頭，“那是自然?！鼻貗邒咴瓉硪欢ㄊ呛軠厝岬?，要不然，章皇后也不能挑了她給十皇子做乳母。不過，聽十哥方才的話，她應該是家里沒什么親人的，關系最親近的是娘家侄子。像秦嬤嬤這樣的人，年紀大了，老了，身邊又沒有親人，讓她心胸寬闊慈愛待人，要求的未免嚴苛。當然了，也用不著因為她凄慘就慣著她，客客氣氣的把她請出宮，賜了宅子和財帛，讓她后半輩子安享天年，也就是了。

    皇太子當即便差內侍把司閨秦喜，司衣尚阿寶，司藥涂靡，還有司燈錢小銀分別送回尚宮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寢局，不許她們在東宮停留。阿玖很佩服他的辦事效率，不過，卻擔心是否妥當，“十哥，她們是誰差來的？爹知道她們么？”攆走她們，會不會讓皇帝爹心中不喜，覺得你專擅呀?；侍游⑿?，“爹對我說過，讓我把東宮的女官宮人挑揀一遍，若有心大的，不聽使喚的，趁早攆了?！毙熋?，十哥做事并不沖動，你放心。

    阿玖很感動 ，“爹對咱們真是太好了，太體貼了?！?/br>
    皇太子的眼神溫柔中又帶著迷惘，“是啊，爹對咱們真是太好了?！?/br>
    阿玖知道他心中所想，握住他的手，輕聲說道：“其實，皇后一定也是疼愛你的。她只不過是……對兒子有利益上的要求，十哥，她也不想這樣的?！?/br>
    她是皇后，她要等到太子登上皇位，自己成為皇太后，才能登上權力的頂峰，才能成為后宮中的第一人。這種形勢下，她對兒子的愛有利益上的考量，在所難免。

    皇太子捉住妻子的小手，感激的放到唇畔親了親，“小師妹，你是世上最好的姑娘，最善解人意的姑娘?！卑⒕恋纱笱劬粗?，神情天真，“雖然如此，可是，往后如果她看我不順眼，你不許幫著她欺負我。十哥，我不愛被人欺負?！?/br>
    “誰敢欺負我的小師妹？”皇太子一臉正色，一本正經，“想要欺負我小師妹，除非踩著我的尸體過去！”

    “十哥你把甜言蜜語說的這般慷慨激昂！”阿玖熱烈的看著他，滿是崇拜之情。

    皇太子正要再接再厲，繼續對小師妹表白他熾熱的感情，乾清宮來了內侍，正是那個很會拍馬屁的高內侍。高內侍滿臉陪笑的說道：“陛下讓太子和太子妃到乾清宮用晚膳。陛下和皇后娘娘、貴妃娘娘、端妃娘娘等人都在呢，兩位殿下，快過去吧?！?/br>
    第144章 玩我

    皇太子和阿玖都說更衣之后立即過去,因為他倆這會兒穿的都是便服。高內侍一臉諂媚笑容，“兩位殿下，這是家宴，便服即可，無需過分鄭重?！备邇仁淌腔实鄹暗脤櫟膬仁?，他雖油嘴滑舌的，可是并不亂說話,皇太子夫婦聽他說了不必更衣,便欣然點頭,“如此,這便出門?！?/br>
    小兩口一起出門,先坐肩輿到宮門口,再換車轎,很快到了乾清宮。這晚的乾清宮偏殿坐了數位后妃，真是衣香鬢影，珠光寶氣，滿目繁華，“可惜年紀都略大了一點，若是個個年輕貌美，想必是天天爭奇斗艷，爭風吃醋，消停不了的?！卑⒕吝M殿之后看到章皇后、邱貴妃、端妃、賢妃等人，不禁心中感慨。想當年這里曾經上演過宮斗，如今時過境遷，她們似乎斗不起來了，看不去一團和氣至于心里究竟是什么情緒，無從得知?；蛟S當年的爭斗真淡忘了，或許仇恨還埋藏在心靈最深處，一有機會，就會置當年的敵人于死地。

    不只有位份的妃子在，連十一、十二、十三這三位尚未出宮建府的皇子也在，看上去真像是舉行家宴的意思?；实鄣奈恢迷谏鲜?，章皇后的坐位在他下首的左方，右方的空位子，是留給皇太子夫婦的。邱貴妃等妃子，和三位未成年的皇子，分列在兩邊，座位靠后。

    行禮問好，落了座，皇帝微笑說道：“今日小十和德音行了廟見禮，廟見之后，德音可就正式是皇家的兒媳婦了，今晚咱們家宴，好生慶祝一番?！闭禄屎笠泊葠鄣男?，“欽天監測算了，后天是大大的吉日，后天會為你們舉行盛大的慶賀禮。今晚啊，咱們自己家人先聚聚?！?/br>
    皇太子臉色微紅，站起身長揖道謝，“父皇母后想的周到，小十受之有愧?！卑⒕梁退苡心?，幾乎同時站起來，優雅的曲膝，“德音萬分感激?！?/br>
    皇帝揮揮手，笑道：“小十，德音，坐下說話。這是家宴，不是朝會，平時是什么樣子，這會兒還是什么樣子就行，無需拘謹?！被侍雍桶⒕炼际锹犜挼暮煤⒆?，皇帝說了無需拘謹，他倆就真的不拘謹了，一個提起筷子，“爹，能開動了么？小十餓了?！币粋€乖巧的笑，“陛下，那我就實話實說了啊。今天晚上，我一進到殿中，便有一種不怎么合適的感覺……”

    章皇后迅速看了她一眼，微不可見的皺皺眉頭。明知道不合適，你還要明明白白的說出來？你當這是裴家么，只有你一個女孩兒，慣得你不像樣子，什么話你都敢說。這里可是皇宮內院，規矩大著呢，坐在上首的那人是至高無上的皇帝，你不能把他當做尋常的公爹，隨意開玩笑，哪里使得。你是太子妃，要謹言慎行，知道么？莫拖累了小十。

    邱貴妃等人聽阿玖說不合適的感覺，也好奇的看了過來。這位新進宮的太子妃年紀小小，稚氣猶存，她要在皇帝陛下面前說什么？

    皇帝“哦”了一聲，“什么不合適的感覺啊?！?/br>
    阿玖嘻嘻笑，“我忽然想到了一個詞，賓至如歸。陛下，我有這感覺真是很不對呢，我明明應該是自己人，不是客人，不能把自己視為‘賓’，可是我偏偏就有種賓至如歸的感覺，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br>
    皇帝聽了，很高興，“德音啊，你做了十六年的裴家女兒，可你進宮才三四天的功夫，哪能這么快便把宮里當成家，把宮里的人當成家里人？這個時候，你心里還當自己是客人，是難免的。你覺得賓至如歸，定是朕這家宴一片吉祥喜慶，氣氛溫馨和樂，你便喜歡上了?！?/br>
    阿玖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啊，陛下一說，我就明白了。不瞞您說，方才我心里還有些過意不去呢，怎么能把自己當客人，真是太不對了?！被侍与m然餓著，也顧不上吃東西了，認真的跟她講道理，“從前可以把自己當客人，往后可就不行了?！卑⒕列溥潼c頭，“太子殿下說的是?！?/br>
    皇帝嘆息，“小十，德音跟你一樣，是個實誠孩子。知易行難，她心里一定也知道自己是皇家兒媳婦了，是皇室中人了，可是這才三四天的功夫，她哪改得過來？過些時日，慢慢的便好了?！?/br>
    皇帝嘆息過后，賞了阿玖一塊昆侖山玉石做成的小山子，獎勵她說實話、不搪塞，品德如玉?；侍雍桶⒕烈黄鹫酒鹕戆葜x，皇帝打趣道：“這是獎給德音的，小十你謝什么？”皇太子很從容，“夫妻一體，尊卑相同，您獎給她，不就是獎給我的么？”理直氣壯的樣子，逗的皇帝發笑。

    章皇后眼神深了深，小十納的這位太子妃裴氏，膽子夠大，運氣也夠好，陛下不只沒生氣，還笑了，還賞了她。唉，她這樣的女孩兒，小時候就不溫順，長大了又能怎樣，想讓她出色是不可能了，只要她循規蹈矩的，不給小十抹黑，也就謝天謝地了。

    邱貴妃、端妃、賢妃等人看在眼里，對阿玖又是羨慕，又是佩服。她小小年紀，怎地把陛下的心思揣摩得如此之準？怪不得陛下賜了她白玉小車，原來以為是寵愛皇太子，愛屋及烏，如今看來，也因著她討陛下歡心吧？皇太子本就是陛下眼前第一紅人，再加上這么位太子妃，往后在宮中真是所向披靡了。

    這一對小夫妻，誰能爭得過他們？陛下明顯是偏愛極了。

    皇帝宣布開宴，樂隊奏起悠揚的樂曲，艷麗妖嬈的舞姬在階下翩翩起舞，氣氛莊重又熱烈?；侍勇耦^苦吃，大約一盞茶的功夫他便吃好了，和阿玖一起站起身，到皇帝面前敬酒?；实圻@小夫妻倆一個執壺，一個擎杯，配合十分默契，忍不住問了一句，“小十，阿玖，你倆練過？”皇太子搖頭，“沒有?！卑⒕劣懞玫男?，“爹，我倆這么聰明，不用練就可以做的很好呀?！被实鄞髽?，舉起阿玖呈上的酒杯，興滴滴的喝了。

    “這芙蓉醇朕喝過多次，為何這回的酒特別甘甜呢？”皇帝干了杯中酒，手中把玩著酒杯，微笑問道。

    皇帝身邊侍立的高內侍何等有眼色，哈著腰恭維，“陛下，這是您兒子兒媳婦獻上的酒，當然是甘甜無比?！被侍雍桶⒕炼己苤t虛，“我們也是這么覺得的，不過，不大好意思這般自夸?！?/br>
    皇帝笑著伸出手，手上放著方才的酒杯，皇太子和阿玖不假思索的一人一邊拿起酒壺，一齊替皇帝斟了酒。他倆這動作就好像練習過很多次似的，如行云流水一般，流暢自然的很?；实劭丛谘劾?，得意非凡，看看吧，朕極力促成的這樁婚事，真是天作之合！小十和阿玖遇事都不用商量 ，好的跟一個人似的。

    皇帝連喝三杯，盡了興。

    “去敬你們母后?！被实蹣泛呛欠愿??；侍雍桶⒕凉Ь吹拇饝?，走到章皇后面前敬酒，章皇后今晚是位很慈愛的母親，不光對皇太子和氣，對阿玖也是親親熱熱的，“德音，把宮里當成自己家，若遇著什么為難之事，只管跟娘說?！卑⒕梁Φ乐x，皇太子也感激的沖她躬了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