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臨江侯本應該要啟程回京,可他顧念葉氏,顧念庶長子陳凌云,猶豫來猶豫去,都快三天了,還是沒動身。 太夫人說了要告他忤逆,徐氏當面威脅過他,不過,臨江侯心存僥幸,一直安慰自己:太夫人也好,表妹也好,都不過是說說而已,不會真做的。 臨江侯寫了封聲情并茂的信件,命人飛馬送入京城給太夫人。信中,他又是訴苦又是央求,“孩兒當真生了病,如今無精打采的,您忍心讓孩兒帶病奔波在路上?娘,您是最通情達理的,多容孩兒幾個月可好?” 信送出去后,臨江侯只當他娘親是收著了、同意了,不再理會這件事。 至于徐氏,臨江侯冷靜下來想了想,覺得表妹也就是嘴上強硬罷了,實則軟弱嬌柔的很。她太善良了,不會像邱氏一般毒辣的。 臨江侯決定暫時留在蘇州不走,直到想出好法子,把葉氏、陳凌云安置妥當,再無后顧之憂。 徐氏走后的第四天,裴二爺造訪南園。他一襲玄色長衫,秀異出塵,神色自若,仿佛魏晉畫卷中的烏衣子弟一般美好。臨江侯向來以外貌自負的,見了這樣的裴二爺,卻生出“明珠在側,覺我形穢”之感,自愧不如。 裴二爺不肯落坐,微笑說道:“衙門還有幾件緊急公務,我得趕著回去。彼此至親,咱們便不講究那些虛禮了,陳兄,說正事要緊?!?/br> 站客難打發啊,臨江侯心中打了個突突。 坐都不肯坐,裴二,這是你的做客之道? 裴二爺自袖中取出份信函,“家父同年自京城傳出的秘聞,和陳兄有關。陳兄,不知誰要跟你作對,挑唆御史要參奏于你。擬參奏的是兩條罪名:不孝忤逆;寵妾滅妻。陳兄,你若攤上這兩項罪名,或許這侯爺便做不成了?!?/br> 這兩項,都是很嚴重的指控。 臨江侯大驚失色。 “江南風景極美,陳兄,你往后可長留蘇州,在這江南水鄉安定下來。不做臨江侯了,在蘇州閑云野鶴,豈不有趣?”裴二爺笑道。 臨江侯膽子不大,聽了裴二爺這話,魂飛天外。侯爵爵位真的會保不住么?這可是祖宗傳下來的基業啊,做子孫的不能把家族發揚光大倒還罷了,祖傳的基業還要丟了,這……不得被族人的唾沫淹死啊。況且,有朝一日到了地底下,又有何面目見列祖列宗。 定是邱氏指使的!臨江侯心中恨恨。 除了邱氏,還有誰會這么恨我?不會有別人,只有邱氏。 表妹不過是威脅我一番而已,邱氏卻是悄沒聲息的付諸行動!臨江侯想到侯夫人邱氏的所作所為,頗覺寒心。 “我這便回京跟她算帳去!”臨江侯拍案而起。 祖傳的爵位不能丟,不能擔上“不孝忤逆”“寵妾滅妻”這兩項嚇死人的罪名,回京吧,即刻起程。 至于阿蓁、凌兒,暫且顧不得了?!捌ぶ淮?,毛將焉附”?臨江侯府若真的出了點兒什么,他們哪里還有好日子過。 臨江侯命人馬上收拾行李,明天便動身起程。 “多謝裴兄告知此事,感激不盡,感激不盡?!迸R江侯再三致謝。 裴二爺淺笑,客氣道:“少陪?!鞭D身飄然離去。 裴二爺走后,南園亂成了一鍋粥。臨江侯飲食起居一向講究,他要動身回京,要準備的日常所用之物多了,甄嬤嬤帶著人收拾行李,忙的暈頭轉向。葉氏知道臨江侯要一個人回京城,淚流滿面,如帶雨梨花,“侯爺,我和凌兒怎么辦?” 住在這兒半分不安全,邱氏若差了心腹過來,一樣能提腳賣了她,再把陳凌云押回京城。 有臨江侯護著她,葉氏便能風光度日;若是臨江侯不在身邊,她便馬上沒了依靠,任人宰割。 臨江侯這會兒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也沒心思理她,只含混道:“你先在這兒住著,過后再說?!辈还苋叨?,我得先回京把局勢穩定住,把臨江侯府的爵位保住。別的,稍后再議,稍后再議。 葉氏哪里肯答應,一味跟臨江侯歪纏,不許臨江侯丟下她母子二人不管。葉氏平時是溫柔、善解人意的,可真到了這要命時候,她也急了,跟臨江侯吵起來。 “你說過,會照顧我一輩子!” “你說過,我為你生兒育女,你會一輩子待我好!” “這會兒要拋下我么,你好狠的心?!?/br> 陳凌云麻利的跑過來,站在葉氏身邊,氣憤看著父親臨江侯,“您怎么能欺負我娘呢?”他年紀雖小,眼神卻兇狠凌厲,嚇的臨江侯打了個啰嗦。 第33章 蜂蜜 正鬧著,洗心庵的庵主慈平師太來了。 洗心庵香火旺盛,和南園比鄰而居,相處和睦。慈平師太是位年約四十多歲的中年女子,慈眉善目,一臉和氣。 葉氏跟臨江侯鬧了會兒,也乏了,見慈平師太過來,便流淚道:“師太,求您收我做弟子吧,我要出家修行?!?/br> 葉氏不過是隨口一說,也帶有賭氣的意思。臨江侯一向待她溫存,今天卻是又無情又敷衍,大異往常,葉氏心中不服,便想跟他賭賭氣,讓他著急著急。 依著葉氏的意思,她這話一出口,臨江侯定是大驚失色,低聲下氣的要把她哄回來。而慈平師太呢,自然是勸她惜福,跟著臨江侯好好過日子。 誰知道,臨江侯先是愕然,繼而嘆息著點頭,“你既有這個心,我也攔不住你?!贝绕綆熖切廊淮饝?,“我看你是個有慧根的,正該皈依我佛?!?/br> 葉氏差點沒氣昏過去。 她怔怔的流下淚來,蹲□子,哀怨看著陳凌云,“只是,我舍不得凌兒,實在舍不得……” 沒人給她臺階,她只好自己找臺階。 真要出家了,可算怎么回事呢,葉氏心中懼怕。青燈古佛,那種苦日子,怎么挨? 如果從來沒有過好日子,倒也罷了。偏偏她曾經衣飾精美,飲食講究,所用所食之物,件件是上品?!坝蓛€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她享用慣了,吃不得苦,受不得累。 葉氏口口聲聲舍不得孩子,舍不得凌兒,慈平師太笑道:“這個好辦,凌哥兒到和靖書院做個小學生,你在敝庵修行,兩人也可時常見面?!?/br> 臨江侯大為心動,“和靖書院?”蘇州文風極盛,書院有幾十所之多,其中最古老、最有名氣的,便是成立于宋代的和靖書院。這所書院不僅聚徒講授,還研習學問,出過多位知名學者。 “凌兒回不得臨江侯府,要在蘇州暫居一段時日。他這個年齡的小孩子,不就是應該上學去么?和靖書院的學生是要住在書院里的,管束極嚴,對凌兒一準有益?!迸R江侯越想越合適。 臨江侯神色變幻不定,到后來,嘴角噙著微笑,眉目舒展。葉氏和他相處多年,對他著意逢迎,對他的性情自然是了解的,見他這樣,知道他是拿定主意了,胸中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