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裴二爺拍拍懷中的愛女,夸張的嘆了口氣,“女兒,若是沒有你,爹爹可算是一事無成了?!?/br> 阿玖笑的更歡勢了,裴太守也笑。 裴太守一向忙于公事,閑暇時候極少。難得他今晚心情愉悅,裴二爺便抱著小阿玖坐下,陪他一起喝茶、聊天。 裴太守大概屬于工作狂人,才說了沒幾句家常,話題又到了一樁正在經辦的案子上,“……這案子并不難判,可是,到頭來苦主十有八,九會改主意,不再追究?!?/br> 這樁案子,和朝中一位貴人的新婿有關。 生員藺某,娶妻吳氏,膝下三個兒子,均為吳氏所出。藺某和吳氏夫妻相得,一向恩愛。天慶元年藺某中了舉人,合家歡喜。到了次年春,藺某北上赴京城會試,妻子、兒子留在家中,等候好消息。 藺某不負家人期望,中了進士。 可是他中進士后卻一直沒有回鄉,也沒有寄信回家。吳氏在家中苦等,百般托人打聽,心中惶急。 今年,藺某終于回鄉了,卻是帶著新婚妻子金氏同回的。金氏才十六歲,嬌滴滴的十分美貌;不只如此,金氏還是藺某上司、吏部金主事的愛女。 吳氏欲哭無淚。 “我父親和大伯,原是至親兄弟,父親只有我這獨子,大伯也只有大堂兄一個。后來大堂兄不幸青年早亡,并沒留下子嗣。大伯和父親臨去之時有遺言,我是要兼祧兩房的?!碧A某振振有辭,“這金氏,便是長房之婦了?!?/br> 藺某倒并不是要休妻,也不是要舍棄三個兒子,但是,他也舍不得愛慕他蓋世才華的二八少女、上司的千金。他想出了兩全其美的法子:兼祧。 吳氏算是二房的媳婦,新娶的金氏算是長房的媳婦,兩人雖同一個丈夫,卻是妯娌相稱。當然了,金氏是嫂嫂,吳氏是弟媳婦。 藺某算盤打的啪啪響,可是吳氏忍不下這口氣,不肯答應。原本恩愛的夫妻反目為仇,吵鬧不休,最后,吳氏一氣之下,將藺某告上公堂。 因藺某如今有官職在身,金氏又來頭不小,下面的官員不敢審理,直接報到了裴太守面前。 這案子并不復雜,也并不難判:兼祧不是不可以,但是,當年跟吳家求婚時,藺某便該事先聲明,而不是在若干年后,兒子都有三個了,再冷不丁兒的提起。 兼祧,對妻子來說,是件很屈辱的事。天朝從來是一夫一妻的,可是在兼祧這樣的情形下,一個男人會有兩位妻子。這種非常之事,當然要事先挑明,雙方都同意了,方可。 可是藺某當年到吳家提親時,從沒提過“兼祧”兩個字。和吳氏一同生活的這些年里,也沒從提過“兼祧”兩個字。 兼祧,是他在京城迎娶過金氏之后,才提出來的。顯然,這是在亡羊補牢。 吳氏完全可以控告他停妻再娶,裴太守也有足夠的理由判他和金氏離異。 “……為父自不懼京中的金主事,當公平判決。不過,以為父看,吳氏狠不下這個心?!迸崽氐f道。 若判藺某和金氏離異,等于是把金主事得罪到家了。藺某還敢不敢回京城繼續任職?金主事不得恨死他么。 藺某是一家之主,吳氏和三個兒子都還指望著他。壞了他的仕途,恐怕不是吳氏的本意。 ☆、兩個指頭 阿玖乖巧的偎依在裴二爺懷里,聽祖父和父親說話。 一開始,阿玖以為祖父提及的這案子純是民事糾紛,還在積極的替受害人吳氏想著對策,“不做官又怎么了?寧可摘了藺某的烏紗,也不能讓自己多出位‘大嫂’啊?!?/br> 像藺某這樣的大壞蛋,不應該縱著他!原來日子過的好好的,一旦他發達了、被美女看上了,妻子便要變成弟媳婦,對著他的新婦叫嫂嫂!可想而知,有了年方二八的金氏,已經人老珠黃的吳氏他肯定是不理不睬的,往后就等著冷清度日吧。 與其屈辱的做“弟媳婦”,還不如干脆一拍兩散,把負心人青云直上的路堵死了,讓他安安心心在家抱孩子。 但是再往下聽,阿玖才發覺,這并不是簡單的民事案件?;蛘哒f,透過這民事案件,能折射出朝政時局的冰山一角。 “……正經人家誰做這種既傷臉面又損陰德的事?也只有金家肯如此?!迸岫斅曇糁醒陲棽蛔〉妮p蔑之意。 京中多少慘綠少年,何苦非要嫁個有婦之夫?說起來夫婿是已有原配和三名嫡子的男人,很好聽么。 吳氏從好端端的原配變為“弟媳婦”,天一下子塌了,差點兒抱著最小的兒子跳了井……藺某固然是無情無恥,金家也是仗勢欺人,做這傷陰鶩的缺德事。 裴太守把玩著手中的細瓷茶盞,淡淡道:“金家的姑娘,大約真是嫁不出去了。故此,有婦之夫,也肯屈就?!?/br> 正常的官家女孩兒,早該有門當戶對的人家上門提親了,哪至于要搶個有婦之夫為婿?藺某不過是個尋常進士罷了,又不是什么驚才絕艷之人,哪值得如此。 金家,是饑不擇食了。 金主事原來也是科舉出身,身份清貴。后來他趨炎附勢,硬是和宮中的敬妃金氏聯了宗、攀了親,對敬妃極盡巴結討好之能事,便開始為人所笑,朝臣大多看不起他。敬妃何許人也?原本是都人罷了,偶爾被陛下臨幸,僥幸生下一位皇子,才勉強晉了位。這樣的出身,金主事還上趕著去巴結,真是令人不齒。 “金長利想升官發財都想瘋了!”京城士紳大都這么評價金主事。 更何況,金主事才“出嫁”的這位千金,是外室所生,前兩年才被認回金家的。金主事風評既不好,金氏又是這么個尷尬的身份,誰家肯要?金主事大概是實在沒轍了,只好動手搶女婿,有婦之夫也在所不惜。 “像他這樣的,真應該被御史彈劾,被世人唾棄,被吏部罷了官!”裴二爺對金主事的所作所為,很是不滿。 “你以為他沒被彈劾過么?不只一位御史彈劾過他,可是,內閣沒動靜,宮里也沒動靜?!迸崽厣裆珢澣?。 上面有人在保金主事。是閣臣,還是宮里什么貴人,不得而知。 如今朝政也算是清明了,可是再怎么清明,也有得志的小人。 父子二人都默默無語,頗有蕭索之意。 阿玖“啊啊”了兩聲,歡快的笑起來。她伸出小胳膊,一邊拍手,一邊沖著蠟燭傻笑,好像對蠟燭的光亮十分喜愛似的。 裴太守、裴二爺聽到小阿玖嬌嫩的“啊啊”聲,唇角都泛起笑意,“所謂的天籟之音,便是如此了?!毙“⒕?,你隨便“啊啊”兩聲,便美妙的像音樂啊。 裴二爺見女兒沖著蠟燭發笑,低頭柔聲詢問,“阿玖喜歡亮光,對不對?乖女兒,這是蠟燭,晚上照明使用的?!?/br> 阿玖快活的點頭,仿佛能聽懂父親的問話和解釋。 燭光下,她那巴掌大的小臉粉嘟嘟亮晶晶的,很是招人喜歡。裴太守瞧著眼熱,微笑問道:“阿玖被你爹爹抱了好一會兒了,想不想換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