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蘇千落仔細一想也覺奇怪,也不知道官府從哪兒請來的畫師,將她的畫像畫的連她自己都認不得自己。更何況這十日奔波,她的確憔悴了許多,乍眼一看,她同普通村婦有什么區別,甚至比普通村婦更加邋遢。 十幾日的奔波蘇千落終于也是累了,她松了口道:“也罷,咱們去換身衣裳吃頓飽飯就上路,早前聯系好的去琉球的船五天后從建州出發,咱們耽擱不起?!?/br> “這就對了嘛!”溫玉良一闔掌,轉身入了建州最好的客棧,那掌柜的還沒來得及趕人,溫玉良一錠銀子已經飛了過去,喊了句:“給我們買兩身衣裳,多的當是賞錢!” 掌柜的臉由怒變喜,趕忙領著他去了上間。 “這般招搖!”蘇千落無奈的搖搖頭,也跟著上去。一頓洗漱,水臟了好些桶。蘇千落站在鏡子前才覺得再世為人??粗R子里的自己,哪里還有往日的神采飛揚? 她不由地嘆了口氣,溫玉良來叫她,二人足足飽餐了一頓,直到再也吃不下了這才起身。 蘇千落本意是二人在客棧休息一晚便走,怎知溫玉良憋了好些日子,總想著在外頭走走,蘇千落拗不過他,又怕他出了什么事。眼下她一個女人行走不便,跟溫玉良假作母子,溫玉良既然走了,她也只能跟上。 兩人在建州城內走了一路,溫玉良興趣乏乏,哪知走到最繁華的西市,卻是被街頭的賭局吸引住了。 他只看了片刻便扭頭對蘇千落道:“瞧見沒,這就是最常見的扎局行騙。幾個人都是一伙的,那個人必定要輸!” 話音剛落,方才還下了重注的賭徒果真輸了個精光。溫玉良得意的挑了挑眉:“這把戲我早些時候便能破了。你瞧我破他一破!” “別惹事,咱們一會就走了!”蘇千落心下著急,哪知溫玉良滿不在乎道:“怕什么,我就下個一兩銀子,輸得起!” 話說著,他便湊了上去,一局下來竟是贏回了五兩銀子,以一奪十,這錢來得也太快了些。 “瞧見沒,這就是本事!”溫玉良得意。 蘇千落翻了個白眼又要拉他走,溫玉良舉了手道:“再一把,就一把!”說著又湊上前去,一把又一把,三把下去,竟是又贏回了數十兩。 設局的人這才不淡定起來,這一天營收也不過溫玉良贏的那個數罷了,好在溫玉良識相,贏了錢又給退了回去,道:“小爺我不缺這些錢,換給你們就是了?!?/br> 眾人又是一陣嘩然,這是數十兩銀子啊,說不要就不要了??? 溫玉良轉身要走,身后卻是冒上個人來,恭恭敬敬地給他做了個揖,方才道:“兄臺請留步!” 溫玉良一眼便認出此人就是方才輸了扎局人將近百兩的書呆子,穿著一身青衫,模樣倒是周正,就是看著有些傻。他心中只道此人怕是取經來了,那人還真是圍了上來,道:“在下周子安,方才兄臺好手藝,能否教我一二招!” “真是對不住,我有些忙!”溫玉良見蘇千落直擺眼色,趕忙擺手,那人卻是拉著他道:“兄臺莫走,前頭就是建州最有名的百芳閣,閣里的姑娘個頂個的好看!咱們坐下喝茶聽曲兒慢慢說!” 說著便自顧自地拉著溫玉良往百芳閣走去,邊走邊道:“看兄臺是外地人,不妨告訴你,這百芳閣啊,里頭有個西域的美女,那腰肢兒啊,嘖嘖!” 溫玉良從未見過這般自來熟的人,原本想要離開,可是耐不住美女二字,回頭對蘇千落道:“母親你先回去,我去去便來!” 蘇千落還要攔人,此刻也只能吹胡子瞪眼,白瞎了! 溫玉良這一去便是一宿,隔日渾身酒氣回來,竟是神清氣爽,對蘇千落道:“昨日那呆子真是夠旺我的!他自個兒輸了五百兩,我卻贏了將近一千兩!就跟白撿似的。還有那個西域美女,嘖嘖那模樣,真是銷魂!” “你去賭場了?”蘇千落心下一驚,隨即卻是帶上鄙視:“聽說你整個家當都輸在了賭場,你還敢去!” “那是我時運不濟,如今我運勢正旺,輸了家當又如何,我還不是賺回來了!”溫玉良冷哼了一聲,不理蘇千落。 蘇千落催他去看看船只來了沒,他卻稱累,懶在床上不愿意動,蘇千落又氣又惱,卻也沒得法子,只能自己親自跑一趟,怎知回來,溫玉良又不見了。 隔天回來,溫玉良又是滿臉喜氣,這回卻是賺回了一萬兩。 “我就說我鴻運當頭!你看著都是什么!”溫玉良抖抖手中的銀票,“那個書呆子昨日不信我,今日跟著我還不是賺翻了!” 蘇千落總覺得心中有不對,想要勸溫玉良一番,他卻又借口躲開,睡倒在床上。 “這人終歸是不大靠譜?!碧K千落心中念著,只想鏢局趕緊把貨送到,去琉球的船只趕忙到岸,好教她離開大齊。 哪知她還未等到船只,隔天夜里,便有一群人找上門來,蘇千落心下詫異,那群人卻開口道:“這位可是溫玉良溫公子的家人?他在平安賭坊輸了十萬兩銀子,讓您想法子給他送過去。他說他的錢就在他屋子里頭,您知道在哪兒的!” 蘇千落腦子里嗡的一聲響,讓眾人退到樓下,自己摸進了溫玉良的房間,果真在他常穿的長襖里尋著縫在內層的銀票,只是手微微一動,她卻生了心思:這個溫玉良是個蠢貨,帶著他沒有任何好處。眼見著便可以去琉球了,何必帶著他徒生事端? 心頭一轉,蘇千落來了心思,帶著他的長襖回了自己的屋子,拿著東西,竟是神不知鬼不覺地繞到了客棧后門,揚長而去。 在賭場中苦苦等待蘇千落的溫玉良身上徒然遭一棍子,方才還好顏色的荷官此刻變了模樣,附在他的耳畔惡狠狠道:“溫公子,你說的家人已經跑了。你欠我們的二十萬兩銀子,怎么還?是拿你的手抵,還是腿抵?” 第85章 魚蒙 此刻的溫玉良,除了心里著急,更多的是悔恨。方才分明只欠下十萬兩,他卻企圖翻身,只想著自己不論如何還帶著幾十萬兩,絕不可能出什么岔子,是以又跟賭坊借了十萬兩的賬,沒想到頃刻間又輸了個精光。 “你再等等,我娘親必定會帶錢來贖我的,我有錢,我真的有!”溫玉良趕忙求道。 那荷官眼一翻,一棍子又摔在溫玉良身上,冷笑道:“你娘?你娘帶著包裹人都跑沒了,還談什么贖你!溫公子,你不是她親生的吧!” 溫玉良吃頓,再傻也明白發生了什么——蘇千落只怕卷款逃走了! 眼下生命攸關,他來不及怨恨蘇千落,只得求道:“大哥你信我。我娘親這是去碼頭等著去琉球的船只,你去碼頭尋她一尋或許就能找到。別說是二十萬兩,就是三十四十我們都有!求求你派人去看看!” “晚了!我們沒那個時間跟你耗!”荷官絲毫不想聽他說,招了人讓人抬他出去,這一動作溫玉良在賭場里看多了,實在太過眼熟。欠債還錢,沒錢rou抵,他若是被拖出去,不是死也是殘,趕忙轉身將最后一線希望落在那個書呆子周子安身上。 這幾日跟著周子安花天酒地,兩人儼然成為親兄弟一般親密的關系。溫玉良深知這個人是有些家底的,今日他也欠下十萬兩銀子,可是賭場的人對他卻仍舊客氣有加,好酒好茶好位置招待著他。 溫玉良抬了頭忙求道:“周兄弟,周兄弟,你能不能借我二十萬兩,只要我尋著我娘親,我鐵定還!” 可就是親兄弟一般的周子安此刻也是一臉茫然:“可是咱們并不熟啊,我怎么敢借你這么多錢?你我不過認識三天而已?!?/br> “……”溫玉良心下一沉,趕忙道:“子安賢弟,你若是能替我過了這關,你的十萬兩我也替你還上。若違此誓,我必定天誅地滅!“ 哪知周子安又是一笑,隨手讓荷官拿了一種骰子,飄然站在溫玉良的跟前,手一揮,骰子一轉,開了骰盅,那六顆骰子齊刷刷地疊在了一塊竟是個一飛沖天的豹子! 不及溫玉良反應,周子安將骰子一收,急速旋轉骰盅,一停,竟是齊刷刷的二點,而后他又是依樣將各種花樣玩兒了個遍,便是周圍的賭徒們看了都是齊聲喝彩。 周子安欣欣然受了喝彩,蹲下身子問溫玉良:“若我想贏回十萬兩,不過彈指之間的事兒,何必等你還?” 溫玉良這才覺察不對,細思這幾日的事情,恍然大悟,這不就是市面上最經典的“美人局”!似乎從街頭的那個扎局開始,事情便推著他往賭坊走,一路下來周子安一個書呆子的形象毫無破綻,至此才自曝其長。 這真是給了溫玉良當頭一棒,他睜大了眼睛看周子安,周子安也淡然地看著他,邊上的荷官卻是笑了:“周公子自小拿著骰子當玩具耍,六歲便能自如控制骰子的點數,整個建州城的賭場見了他都得讓道。再者,周公子的家底兒,莫說是十萬兩,就是買下半個建州城,那也不在話下!” 周子安毫不謙虛地笑了笑,拿著骰子在手上把玩著,臉上的笑越發意味深長。溫玉良張嘴罵“是你誆我入局!”,怎奈話未出口,周子安已經抬頭對荷官道:“還等什么。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沒錢還債就留他手腳,這可是他自己簽的生死契!你們什么時候成了菩薩了?” 荷官應了一聲,已有打手圍了上來,當著眾賭徒的面,直接扒了溫玉良的褲子,一陣毒打。 溫玉良的慘叫聲在賭場上空足足響了半個時辰,至最后聲音都啞了,人直接便暈了過去。 迷迷糊糊地被丟出賭場,街頭人來人往,漸漸有人圍了上來看他,一盆冷水澆下,溫玉良恍惚有些意識地睜開眼,迷蒙的雙眼里竟是看到熟悉的兩個人——那雙靈動的雙眼此刻滿是仇恨地看著他,她的身旁,站著的人,曾經能讓他從夢里驚醒。 溫玉良打了個機靈,剎那間一切都明朗了,他終于睜開雙眼,咬牙切齒得罵了回去;“你們這對賤人,不得好死!” “現如今你手也殘了腳也斷了,嘴皮子還這么利索?”那個讓他從噩夢中驚醒的人似笑非笑地蹲下身子:“哦。忘了告訴你,這家平安賭坊的老板,其實也是我!溫玉良,我早就警告過你一回,別再讓我見到你,這是你自作自受的?!?/br> 一旁的周子安此刻翩翩然站著,哪兒有前幾日呆頭呆腦的樣子,嘴里念著“天作孽猶可恕,人作孽,不可活”,一頭又問向云錦:“嫂子,這人你打算如何處置?” 向云歡滿是厭惡得看了他一眼,終是吐出幾個字來:“看好他,隨他去?!?/br> 一個手腳都殘廢的人,想死也死不了,想活也活不長,周子安打了個冷戰,這個自生自滅真是折磨人,到底多大仇? 饒是如此,他也應承下來,又道:“方才這人說,同他來的那個女人是要坐這幾日的船去琉球。怕是現在就在碼頭了?!?/br> 宋長平彎了嘴角道:“她跑不了?!?/br> 那押鏢的車早就被他攔下來了,聯系好的船家也早被他打發走了,蘇千落就是等上半年,也等不到那船。 “那好吧,你的事兒辦妥當了,我也就退場了!”周子安甩了甩手,“這廢人在建州我的眼皮底下,決計死不了,嫂子你放心好了!” “他這張嘴賤,當心著些?!彼伍L平隨口一句,周子安趕忙道:“放心吧,他若是敢胡說,我有一百種方法讓他說不出來?!?/br> 地上心如死灰的溫玉良越發打了個冷戰,昏死過去。 向云歡趕忙要謝,周子安擺了擺手道:“我和宋大哥是生死之交,嫂子不必客氣?!?/br> 說話間就走遠了,向云歡只覺得此人神秘莫測,宋長平笑道:“這人啊,是建州第一魔頭,鬼見愁,也不知道哪個人能降服得了他!” 那人背對著他們,揚起手又搖了搖,整一副瀟灑不羈的模樣,云歡看在眼里,也是會心一笑。也不過片刻,趙游煥策馬而來,滿臉喜慶:“找到蘇千落了!” 懷揣著巨款的蘇千落其實并未跑多遠,一路上她都覺得有人跟著她,直到她到達碼頭,翹首以盼她的救贖船只時,她都沒能找到那個跟著她的人。蘇千落覺得自己是多疑了,如今的她穿著普通,面容憔悴,任誰也瞧不出她身上揣著普通人家花一輩子都花不完的錢。 可是那天,她直等到天黑,依舊沒能等到她的船。等她返身回建州時,卻聽到旁人議論紛紛,說是今兒平安賭坊破天荒地對一個欠債的賭徒下了重手,蘇千落趁天黑時躲在拐角看了溫玉良一眼,溫玉良已經是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徒然張著嘴,似乎是口渴要水喝,周圍時而有人來往,卻視他如無物。 手腳皆斷了的人,便是人彘……當真是生不如死。 可是蘇千落心里只剩下麻木,轉了身再不管溫玉良。她心里想的是:客棧再也不能回去了。她必須找個穩妥的地方把自己藏起來,等到鏢局將她的金銀財物送來,再登上去琉球的船只回來,她便解脫了。 蘇千落腦子一轉,又穿上自己那套破爛的乞丐服,躲到了城外的破廟里。 可是奇怪的事情去正在發生。 從那天晚上起,她的銀子每天都在減少,不管她藏在身上還是佛龕,不管多么隱蔽,她的錢總是在減少,不多,每天一張銀票,可是她就是能發現——只要她一睜眼,她的包裹就完好無損地出現在她跟前,除了少一張銀票。 蘇千落覺得自己要瘋了,可是每天數著自己的錢,銀票卻依然減少。即便是她睜著眼睛守著她的包裹,那錢也在少。 而她始終等不到她的金銀珠寶和她的船。隨之而來的,街面上她的通緝令的畫像卻異常清晰而準確起來,蘇千落不得不四處躲避人群,而那種被人監視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可是她找不到追她的人,即便她跑到空曠的野外,分明一覽無遺,可是感覺還在,她卻看不到人。 直到第十天,當她的包裹再次出現在她跟前,她再次打開她的包裹,里面的錢就剩下原先的一半,而她為了躲避人群,已經三天沒吃東西。蘇千落終于瘋了,直接把她的包裹丟到了地上,狠狠罵道:“狗娘養的你給我出來!你有本事躲著我,你有本事出來??!狗娘養的!” 回應她的只有風吹過破廟無力的嗚咽聲,帶著一絲涼薄和詭異。蘇千落喊累了,無力地蹲在地上,可是最后讓她崩潰的是,她的包裹,她費盡心力弄來的那么多錢,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你不是佛么!你不是普度眾生么!你既然容得這些狗娘養的欺負我,我要你何用!” 多日來不眠不休的疲累和心理上巨大的壓力在金錢消失的最后一根稻草下,全然爆發,蘇千落掄起手邊僅有的一塊石頭使盡全力朝著空中扔去,正好打中破廟中唯一的那尊佛像,佛像哄一聲倒下了,日久失修的桌子哪能承受這般壓力,隨之直直倒在蘇千落身上,佛像砸中蘇千落的額角時,蘇千落突然想起了那年老和尚攔住她,一句句念給她聽的話…… “不善之行無量無邊,佛歸為十惡業,其身業有三,殺生,盜竊,邪yin;語業有四,妄語,惡口,兩舌,綺語;意業有三,貪心,嗔恨,愚癡,施主切忌犯業,否則……” 否則什么呢……蘇千落合上眼,縱然犯了十惡業,她依舊坐擁數十萬兩,即將獲得自由。 呵呵…… 第86章 魚蒙 “一個人孤單單地等死,這種滋味你終于懂了?”隔著一道牢門,云歡看牢里的蘇千落,披頭散發,全然沒了原來的樣子。 自從被抓回來之后,她時而清醒,時而瘋癲。 清醒時拍著牢門問獄卒,“見著我的銀子了么?我有五十萬兩,只要找到了,我分你一半,你幫我找找!” 除了反反復復說這句話之外,她能指名道姓罵著向恒寧,罵著向云歡。罵著溫玉良甚至向云錦,思路清晰,語言惡毒。 瘋癲時,她時而碎碎念著,時而抬頭大笑:“我知道我到了琉球了,我自由了,我能從新來過,哈哈哈……” 到最后,連獄卒都不知道她到底是清醒的,還是瘋了。 只是此時,云歡卻知道蘇千落是清醒著的。因為蘇千落看到她的一瞬間,眼里綻放出仇恨的光芒,直愣愣地便要撲上來,好在云歡早有準備,一個閃身便躲開了。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么?向云歡我告訴你,只要三年,三年后我放出去,我一定找你算賬。我還有云錦,云錦若是知道我在這,定然會來救我的!” “你似乎忘記了,你這是越獄被抓回來,罪加一等!”云歡無所謂的笑笑,“到時候你放出來,你都老了,你怎么找我算賬,蘇千落?” “罪加一等……”蘇千落有些迷糊,“什么是罪加一等?罪加一等?” 她嘴里反復念著,似是不明白這個詞,或許說,她根本忘記了她曾經越獄,她記得自己被關進來,但她有云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