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法事不知何時已經停止,人群也散了一大半,只剩幾個三三兩兩站在一地狼藉的場地收拾殘局。 如風過,卷起萬丈波濤。 唐晚聽李慧蕓提過幾句周家的事,周成康育有一兒一女,兒子叫周郵,女兒叫周瑾,后者是老來得女,算年齡也才二十五,大不了唐晚幾歲,可按輩分唐晚得叫一聲小姑。 “怎么還勞駕您親自過來,老太太也知道了?” 直到周郵尷尬、緊張的寒暄聲響起,唐晚這才回神。 不知不覺她已挪了好幾步,剛好跟傅津南隔成一個陌生人應有的距離。 傅津南歪了一下頭,掃了眼越躲越遠的小姑娘,隨口說:“老太太最近身體不大好,沒敢讓她知道?!?/br> 周郵點了點頭,善解人意道:“不讓她知道也好,免得影響老太太心情。實在抱歉,今晚雜事過多,恐怕沒法照顧好您。要不我讓小瑾替您安排今晚住處?” 傅津南再怎么不好伺候也知道客隨主便、分得清輕重緩急,再加上一路過來舟車勞頓,他也沒了繼續折騰的精力,只說:“你看著來?!?/br> 得到傅津南的許可,周郵這才擦了把額頭的汗,示意旁邊一直沒吭聲的周瑾領著傅津南離開。 — 唐晚早在周郵說話的間隙就已悄然離場。 回到家才發現李慧蕓正抱著六歲的梁炎坐在客廳沙發上哄睡覺,梁洪申沒在,估計還在周家守喪。 “你剛到哪去了?我找了一兩圈都沒見人,還以為你提前回來了,不是交代你到十點就帶弟弟回家睡覺,怎么不聽話?” 李慧蕓聽到開門聲,順著看向門口換鞋的唐晚,問。 唐晚捏著拖鞋的手一滯,腦子里不由冒出傅津南的身影,一時心虛,連說話都帶了兩分不自然:“中途接了個電話,忘了時間?!?/br> 李慧蕓聞言也沒說什么,只催促唐晚早點睡。 見李慧蕓沒再細問,唐晚乖巧地點了點頭,繞過客廳回到自己的房間。 剛合上門就聽外面傳來李慧蕓的疑問聲:“你怎么回來了?” “賓館621那套房的鑰匙在哪兒?”梁洪申急急忙忙問。 “621?那不是——” 李慧蕓一怔,那套房自從裝好就沒住過人。 一是因為那套房安全按星級酒店高級套房裝修,住房價格太高,周縣沒多少人能承受;二是那套房梁洪申準備送給唐晚,幾乎沒對外開放過。 梁洪申幾步走到李慧蕓對面的沙發站著,半弓著腰、面帶為難地望了望李慧蕓,開口解釋:“北京來了位貴客,周家重視得緊,托我問了好幾次。我實在找不出理由拒絕?;凼|,我這位置確實有點尷尬,給不給都不好?!?/br> 沒等梁洪申說完,李慧蕓抱著梁炎站起身,一邊將熟睡的梁炎遞給梁洪申,一邊交代:“鑰匙在晚晚房間,她這會兒應該還沒睡,我去問問她?!?/br> 沒等李慧蕓敲門,唐晚已經拿著把鑰匙站在門口問:“是這把?” 李慧蕓一愣,下意識看了眼一旁的梁洪申,見他表情也有些不自然,李慧蕓點了點頭,遲疑道:“是這把,不過這套房本來是你梁叔送你的,晚晚你看能不能——” 唐晚握了握手里的鑰匙,主動問:“梁叔,今晚我去送鑰匙?” “你去送?” “我出去透透氣?!彼剖遣煊X到自己的話太過唐突,唐晚重新添一句。 索性梁洪申沒想太多,只交代她注意安全便沒多問。 — 出了門,唐晚攏緊領口、理了理頭發,一個人抬腿走向盡頭的西河賓館。 一路空蕩蕩的,只剩幾盞路燈孤獨地守在原地。 頭頂漆黑的夜鋪天蓋地壓下來,恨不得將所有光亮全都吞噬。 唐晚路過一家又一家緊閉的門面終于到達西河賓館。 位置很好找,處在縣城街道最西邊,是全縣最高的樓,說是最高,算起來也不過六樓。 梁洪申早年下海賺了點錢,回到周縣就修了這棟樓做賓館。 李慧蕓嫁給梁洪申那年,不少人明里暗里談論李慧蕓嫁給梁洪申是看上了他的錢。 就連十三歲的唐晚都被人說是李慧蕓拉著過來貪圖梁洪申家產的。 正想著,一道喇叭聲忽然響起,唐晚被喇叭驚醒,下意識看向發聲處。 只見兩米外,一輛白色奧迪不知何時穩穩停在了路口,副駕上的人正直勾勾地瞧著她。 是傅津南??? 見唐晚一臉怔愣,傅津南解了安全帶、偏過身重新摁了幾下喇叭。 摁完,傅津南搖下車窗、偏過臉盯著不遠處那道單薄的身影,似笑非笑問:“嚇傻了?” 第4章 怕鬼 車燈直照在唐晚身上刺得她半天睜不開眼,等反應過來耳邊只剩傅津南那句輕飄飄的問話。 細雨綿綿般一點一點潤進唐晚的心尖,一點一點攻破她的防線,讓她無處躲避。 手心無端起了一層薄汗,黏糊糊的,跟這夜色一樣潮濕、陰綿。 對面時不時投來一個打量的眼神,很輕很淡,唐晚卻打起十二分精神、挺直脊背,謹慎得不敢亂動分毫。 似是被唐晚這副“大敵當前”的緊張樣逗笑,傅津南嘴角起了一絲明顯的弧度,連帶著那雙薄淡的深窩眼里都醞蕩出些許笑意。 彼時他雙手撐在車窗、露出半邊身子,下巴半抬、揚著眉,扯唇問:“我長得有這么嚇人?” 聲調很低很淡,像極了情侶間的低語,在這無聲的夜里平白多了幾分曖昧。 唐晚肩膀一抖,條件反射地搖頭,嘴上否認:“沒,不嚇人?!?/br> 他這樣好的皮囊怎么會嚇人呢,分明是勾人魂兒的,只需往那一站就有無數漂亮姑娘奮不顧身貼上去。 像她一樣,心甘情愿淪為賭徒,一個為了見他一面用盡心思的賭徒。 夜越來越深,這條本就無人的街道在這昏黃的路燈下顯得越發空蕩、安靜。 唐晚早在傅津南出現的那一刻就賭贏了。 何洪申嘴里那位北京來的貴客不是別人,是傅津南。 一個連名字都能讓她琢磨良久的人。 — 五分鐘后,唐晚領著傅津南穿進兩棟樓房之間的樓道。 樓道狹窄,頭頂的聲控燈時暗時明,襯得本就狹小的空間越發逼/仄、擁擠。 走到三樓,聲控燈遲遲不亮,樓梯口驟然陷入黑暗,眼前一片漆黑,唐晚慢慢停下腳步。 身后的人也合時宜地停了下來。 捏了捏手上的鑰匙,唐晚壓著嗓子故意咳了兩下,只是聲控燈依舊紋絲不動,沒有半分亮起的痕跡。 唐晚一時喉嚨發緊,舌尖抵了抵牙齒準備說話,還沒來得及叫出聲就被一道劃痕聲打斷。 只聽呲的一下,一道微弱的火光劃破夜色,在這漆黑的樓道慢慢暈染開。 兩米外,傅津南長身玉立在樓梯轉角處,手里握著一只點燃的金屬打火機,垂著眼皮默不作聲地玩弄著打火機外殼。 骨節分明的手指落在那金色外殼上格外好看。 火光照在他臉上暈出淡黃,襯得人柔和了幾分,下顎線隨之蔓延到脖子、隱入那團漆黑的影子。 視線接觸時唐晚慌忙別開眼,伸手探進衣兜取手機打開手電筒。 手電筒打開那一刻,傅津南手上的打火機也滅了下來,那一處再次陷入黑暗。 唐晚停頓一下,默默舉起手機、側著半個身子給傅津南讓出一半空間,邊讓邊開口:“那個抱歉啊,可能三樓的聲控燈壞了?,F在天太晚,只能明早再請人修?!?/br> “樓道有點黑,要不您走前面?” 傅津南聞言掀眼瞧了下唐晚,嘴里丟了兩字:“沒瞎?!?/br> “……” 手舉得有些酸,唐晚也沒再強求,拿低手機將大部分光留給傅津南,自己走在前面帶路。 一路靜悄悄的,只剩細碎的腳步聲響在這空蕩蕩的樓梯。 明明只三層樓的距離,唐晚卻像經歷了好長一段時間。 抵達六樓才驚覺手腳發軟、呼吸也有些急促。 索性背對那人,沒暴露半分。 站了兩秒,唐晚弓著腰拿起鑰匙對準門洞開鎖。 咔的一聲,門被打開。 唐晚暗自松了口氣,背對著人小聲開口:“門開了。時間不早了,您早點休息?!?/br> 說著唐晚將鑰匙擰下來遞給傅津南準備離開。 “就這么走了?”傅津南寡淡地掃了眼唐晚手心里的鑰匙,又盯了幾秒那截白皙的手腕,問。 唐晚一愣,“嗯?” 傅津南沒動,就站在原地懶懶散散地掀開眼皮瞧著唐晚,眼見人紅了臉才慢悠悠問一句:“大晚上的你讓我一個人住這鳥不拉屎的地兒?” “不是,還有其他客人。只是今天太晚可能他們都已經睡下了?!?/br> “嗯?” “您是有什么問題嗎?我要是能解決的我可以——” 傅津南瞧著唐晚那張布滿局促的臉蛋好脾氣地點了點頭。 見傅津南點頭,唐晚以為他沒意見。心里那口提著的氣稍微緩了下來,哪知還沒緩完,就聽對面的人不慌不忙丟了句:“是有點不習慣?!?/br> 幾乎一秒不到,唐晚胸口那口悶氣再次被提起,舔了舔嘴唇,問:“哪兒不習慣?” 傅津南頓了頓,回:“怕鬼?!?/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