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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從阿青那里已經聽說了不少情況,此刻再聽云樅娓娓道來,裴燁心中不由愈發震驚。 仲春時節姑蘇城發生了大面積的澇災,依山傍水而生的人家,房屋大多被泥石流吞噬,周邊田地所有莊稼也無一幸免, 這名叫云樅的少年,便是姑蘇城郊梅子村的一個村民,在家鄉被毀后,他們一家人到城中乞討,那時候官府在城中建設粥棚救濟,然后說為他們安置暫住的地方,得到食物的災民不疑有他,跟著官府去了山中,不想卻是有去無回,從此徹底失了自由乃至生命。 “竟有這樣的事……真是豈有此理!”靜坐一旁的晏江引聽他說完,心中的憤怒似乎有些忍無可忍,他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蹭的一聲站了起來。 也難怪晏江引會有這樣的反應,畢竟他自小長在深宮,很多事情根本聞所未聞,加之裴燁多年對他的教導,震驚過后,便不由對那些可憐的百姓產生了深深的憐憫,更是痛恨那些枉顧王法,殘害無辜的jian惡之人。 裴燁回到房間,久久不能入眠,躺了一會兒,終究從床上坐起,他披衣起身出了屋子,來到廊下拂欄便坐下,抬頭之際,便能看到天邊明亮的彎月。 這輪月亮和數百年前看起來無甚區別,依舊是那么澄澈透亮,只是光陰流轉,曾經那些出生入死的人早已消逝在塵埃,太平盛世以鮮血潑就,曾以為固若金湯,少能綿延長久,而今再看,原不過是一夢春秋,悉數隨風流逝。 “如今這局面,也幸而你們看不見了,若不然定會痛心吧!”裴燁抬手輕撫過月下瓊枝,幽深的眼中一派情緒難明。 “華兄好興致啊,半夜不睡覺,躲在這里對月賞花嗎?”一道晴朗戲謔的聲音傳入耳中,打破了裴燁的沉思,抬眼望去,卻見是付明輕從轉角處走來。 裴燁不動聲色的斂了神思,“付兄怎么也不睡?”語氣仍舊淡淡的。 付明輕扯唇笑了笑,不請自來的坐到裴燁身邊的位子上:“長夜難銷,睡不著?!蓖蝗怀领o下來的語氣中,方才那戲謔已是一掃而空,言語間似帶了幾分哀愁。 裴燁偏頭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含著淡淡的審視,若說他起初只是覺得這人不簡單,那么在之后的一系列事情過去,裴燁心中的疑慮就不僅僅是一點了,想了想,最后選擇開門見山的問道:“付兄為何知道姑蘇府衙內有那密道?之前又是如何曉得我去了那處別院的?” 付明輕沉默了一下,似乎下定決心般,他開口道:“你可聽說過延州付家?” 裴燁想了想,脫口道:“你是付家的人,付莊主是你?” 付明輕道:“是家父?!?/br> “我記得付家只有一位公子,可你上次說此來是為尋你兄長……”裴燁頓了一下,想起什么,轉而道,“是堂兄嗎?” 付明輕搖了搖頭:“是我母親娘家的表兄?!?/br> “原來如此?!迸釤畛烈髁似?,似是想說些什么,但目光接觸到對方眼中的神情,一時又覺有些不忍,終究咽了下去,不動聲色的轉而道,“這姑蘇城里的怪異之處,付兄似乎知道的不少?!?/br> “我所知道的,想必你也都知道了,我一個生意人,不懂官場上的那些事情,此番之所以能蹚這趟混水,不過是想救出我的兄長,說來華兄這幾日在那地方,可有發現什么與我大哥有關的消息?” 還是問到這上面來了么?裴燁心中低嘆一聲,隨即從袖子里摸出個東西,遞到付明輕眼前,“這東西,付兄可見……” 一句話還未說完,手中的東西已經被對方一把搶了過去,付明輕瞳孔微縮的垂眼,一枚小巧的麒麟玉墜映入眼簾,玉墜雕工精致細膩,上乘的玉石在月色下流轉著動人的光澤,反射在男子的眼中,卻映照出一抹濃重的紅。 “這東西你從哪里來的?它怎么會在你的手上?”短暫的呆滯過后,付明輕一把抓住了裴燁的雙肩。 裴燁沒有阻止他這激動之下的舉動,緩緩的開口:“數日之前,我們夜穿云霧谷入姑蘇地界,途中遇見一伙黑衣刺客,幾番打斗下來,那些刺客皆被斬殺,就在我們以為危機解除之時,事發場地周圍的草叢中突然竄出一個年輕男人,那人神志不清,但是戰斗力驚人,和我們上次在城中那處別院中見到的十數個灰衣人一樣……而這玉墜,便是從那人身上得來的?!?/br> 付明輕聽到這里,身子無可抑制的顫抖了起來,擎著裴燁肩膀的雙手越收越緊,幾乎要嵌入對方的皮rou之中,“是我大哥,他……你見過他,那他后來人呢,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 裴燁垂了垂眼,興許是被對方激烈的情緒感染,心中也漸漸變得不再平靜,然而卻還是道:“付兄你……節哀?!?/br> 其實他多希望這真的是個誤會,可是前有付明輕對那男子的描述,后有這麒麟玉墜為證,事實擺在眼前,叫他如何不信。 “節哀?”付明輕神情恍惚了一下,接著連連的搖頭,仿佛急于否認一般,“不,這不可能,你一定是弄錯了,我大哥他怎么會,怎么會……一定是你弄錯了!” 濃烈的哀慟之氣在男子周身快速的彌散開來,失去親人的痛苦,裴燁前世不知嘗過多少次,那種痛徹心扉的感受,他如何能不知道,因而此時就愈發覺得感同身受,可是理解歸理解,卻仍舊不知道如何安慰對方,想了想,他伸手落在了對方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