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小孩子剛出生,正是長身體最快的階段,他每天大多數時候都在睡覺,對外界唯一的信息來源是通過將軍府的老夫人和少夫人,也就是晏斬這輩子的祖母和生母和的交談中得來,可她們畢竟是女人,日常所能談論的,不過是些家長里短,因此得到的信息并不多。 裴家是武將世家,裴老將軍數年前戰死沙場,只留下一個獨子裴毅,也就是岑韻的夫君,將軍府現在的當家。他現下在南邊打仗,歸期不定,岑韻一個婦道人家,很多事情不了解,時常念叨最多的也就是裴毅,所以雖然晏斬來到這里已經三個多月了,所知道的情形卻也只有這么多,他甚至不太清楚,這里是什么國家什么朝代,其年為幾何。 他前生為了家國天下殫精竭慮,雖然萬人之上,掌控江山,可幾乎沒有一天安穩悠閑的享受過生活,偶爾想要無牽無掛的過過閑散日子,都成了一種奢望,現下每天躺著沒事,口不能言手不能動,卻反而憋的要瘋掉了。 這副身子這般的脆弱,讓他不管多久都無法適應,他渴望著成長,因此每天極力的攝取營養,更多的補充睡眠,他向來不是個心急之人,可是面對著這般“禁錮”,卻也實在有些難以忍耐。 如此過了數月,他終于長大了一些。 這天,奶娘給晏斬喂奶之后,將他送到岑韻的房間,在被這個女人當做懵懂嬰孩逗弄一番之后,他被放在搖籃里,聽著那個溫柔的女人輕輕的哼唱著不知名的歌謠,身子隨著搖籃晃晃悠悠,不知不覺的就睡了過去。 此時已經進入了冬天,大地一片銀裝素裹,院中堆累了厚厚的積雪,仿佛要掩盡世間一切塵埃,那高高的花樹早已凋落了所有的花和葉,只剩下枯褐的枝丫戳在空中,又被雪花裝點成柔軟的白色。 突然一個丫鬟興沖沖的從院子外面跑了進來,那丫鬟莫約十二三歲,穿著一身粉色的短襖,大雪天里跑的鬢發微亂,白皙的額頭上滲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她跑的太快,差點滑了一跤,踉蹌幾下方才穩住了身形。 “夫人,夫人,邊關來信了?!比诉€未入屋,清脆的聲音已經傳出老遠。 坐在房中的岑韻聞聲一下子站起了身來,她疾步走到門口,問道:“阿竹,信呢?”清雅的聲音中滿含著期待。 丫鬟一邊喘著氣一邊從懷中摸出一個黃色的信封,小心的遞到岑韻的手中。 女子拆開信封細細的看了一遍,起初唇邊含著笑意,到了后來,一雙美目中卻流露出難掩的失落。 “夫人,門口風大,您進內間吧!”丫鬟反身關上了屋門。 晏斬早在剛才就被那丫鬟的咋呼的聲音給驚醒了,他聽見腳步聲,偏過頭來看向屏風外面,將女子面上的神情一絲不漏的收入了眼底,心中一時就明白了個七八分。 這女人每次思念夫君的時候,就會露出這樣的神情,想必是信中傳來了什么不好的消息,果然岑韻在重新坐回搖籃邊上的時候,她伸手輕輕握住晏斬藏在袖子里的手,說道:“歸兒,你爹爹寄了家書回來,他給你取了名字,單名一個燁字,燁燁生輝,多好的名字啊,你喜歡嗎……可是只怕你爹爹今年又不能回來了呢?你都這么大了,他還沒見過你……”歸兒是岑韻給晏斬取的小名,其中寄托的寓意不言而明。 女子絮絮的說著,眼中的思念和牽掛幾乎蔓延了整個屋子,晏斬從她的眼中看到了氤氳的水汽,平靜的心湖頓時起了一層波瀾,這熟悉又陌生的感覺,他已經多少年不曾體會過了。 他努力的抬起了手臂,放在女子的手背上,輕輕的拍打了幾下,然后他感到那只放在他身上的素手僵硬了一下,接著就被女子一把抱了起來。 “歸兒?!贬嵼p輕叫了一聲兒子的名字,“你是不想讓娘難過嗎?” 晏斬靜靜的靠在岑韻的懷中,他心中期待著對方能多說些話,起碼讓他多知曉一些外面的形勢也好,可是岑韻在喚了他這一聲之后,就徹底的沉默了下來,雖然隔著厚厚的衣料,但晏斬仍舊感受到女子微微的顫抖,那顆被時光打磨的冷酷的心,似乎有了些異樣的變化。 他為帝二十九載春秋,一直以為自己的感情已經被那無情深宮和權謀背叛消磨的所剩無幾了,不想竟還有這般為一個人心疼難受的時候,思來想去,莫約是血濃于水,母子連心。 來到這里已經這么久了,他的心中才終于有了一個認知,自己已經不再是那個經生歷死,成就千秋基業、受萬民敬仰的帝王了,他如今已經再世為人,是一個將軍的兒子,他有一個溫柔的母親,有一個慈祥的祖母,他如今不姓晏,他姓裴,而他那個從未謀面的父親給他取了一個名字,叫做裴燁。 雖然不知道自己如今身處何時何地,可是既然已經死過一次,昨日種種,恍如昨日死,也是該,放下了。 草長鶯飛二月天。 過了嚴冬,春寒更勝,人們身上的冬裝還未褪下,屋外又下起來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裴燁趴在床上,屋子里燒著幾個火爐,他身上被岑韻套上了一層又一層的衣衫,笨拙的像個小圓球,然后他一次次艱難的撐著床沿站起身,不知道嘗試了多少次,終于站了起來。 岑韻正坐在一旁微垂著頭縫衣,抬頭的間隙看到他直挺挺的站在床沿,頓時驚的手中的東西都掉在了地上,“燁兒,你,你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