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蘇息冷笑一聲:“這種齷齪的人理他作甚,他是什么東西,還用你來跑腿?” 衍方道:“你忘了,前兩日觀世方丈才對靈佛說道過此意,靈佛這才不得已關照了我們若是三王有意便要來告訴他的,再說明日他便要被六世子轉去旁的地方關押了,今日不通報,失了機會,若被靈佛知曉了,怕是要怪罪?!?/br> 蘇息噎了半晌仍是不甘道:“這種惡人,公子才不會救他?!?/br> 這時安隱走了過來,聽著他們的話他顯然比蘇息更有佛心:“公子心善,無論是怎般的人,要不要救,也該是公子說了算,既然他要見,我們做下人的,哪能自己做主,只是……看管三王的地界守備森嚴,六世子一直瞞著公子,我們要去未必那么容易?!?/br> 衍方道:“這個我去辦,今夜子時一刻,我著人調走天牢附近看顧的獄卒,屆時你們便陪著靈佛,不管他去不去,都好有個準備?!?/br> 三人說道好了,蘇息又罵了一通,很是心不甘情不愿地進去通報了,路過偏廳時還警惕地看了一眼趙溯,趙溯只低頭喝茶。 沒一會兒便聽得門扉聲響,顧相檀走了出來。 趙溯原本還有些出神,見得他忙站起了身。 顧相檀也似是心不在焉地,直到趙溯喊了他兩聲,他才回過頭來。 “哦,你怎么來了,可是有事尋我?”顧相檀揉了揉額角,眼下有些泛青。 趙溯緊緊地盯著他,關心道:“少念些經,靈佛也該注意些身子?!?/br> 顧相檀淡淡一笑,立時就化去了滿面的疲色:“明日便有法會,臘八又在眼前,還有釋門寺的修繕,雖不需我親身前往,但是有些儀軌也不能不顧,忙過這一陣就會好了?!?/br> 趙溯聽顧相檀說起明日的事,想必真如那天所說,自己的喜酒他沒法來喝了,臉上即刻就黑了一層,今日這一趟也算是白跑了。 顧相檀瞥了他一眼:“馬上就要成親了,該是有許多要備置才是,不過再忙也莫要忘了喝藥,還有羿崢開得那些外敷的,用了不會留疤?!?/br> 顧相檀何時對他說過這樣的話,這幾句說的幾乎讓趙溯有些受寵若驚,看著顧相檀的目光如陷于深海的漩渦一般,表面風平浪靜,內里波濤洶涌。 然而顧相檀卻似乎并未發現,只撥著手里的茶盞,這時外頭又有人來請,安隱進來報說是禮部負責臘八水陸法會的主簿,相詢靈佛一會兒可否跟著去會場看一看布置,指點些有什么要改的。 顧相檀想了想,搖搖頭,視線飄忽:“便說我有些不適,等等還要去方丈那里,晚上……怕是趕不及,明日再說吧?!?/br> 安隱一走,顧相檀這才想到一旁的趙溯,頭一瞥就見對方目不轉睛地望過來,顧相檀微頓,避開趙溯炙熱的視線,說道:“趙大人若是無事,那相檀便先怠慢了,我還要去一趟佛堂?!?/br> 趙溯每每都憋了一肚子的話想來對顧相檀說,卻從來沒有一次順利說道而出的,因著趙溯自己明白,他的這些言語從來就是無法訴諸于口的隱秘,連請求那人前來喝一杯喜酒都顯得如此沒有身份。 趙溯牙關緊咬,胸中血氣翻涌卻又硬是被他全數咽了回去,面上只半點不露地謙和笑著, 自須彌殿出來后,趙溯斂了眼角眉梢的笑容,眸底升起了無邊的煞氣。 …… 夜半子時,月上中天。 一道黑影在天牢外的墻宇間往復徘徊,另有兩個黑衣人在前方探路,待到終于確認眼前守衛松懈時,那黑影這才小心翼翼地摸了進去。 他所要見的人是牢中要犯,乃單獨關押,平日里必是鐵獄銅籠,固若金湯,但今日卻獄門大開,不見守衛,想是被人先一步清理了干凈。 黑影知曉自己時辰不多,也不拖沓,直接沿著鐵柵便走到了頭,果然見到一佝僂人形匍匐在地,衣不蔽體,滿身污穢,哪里看得出半絲往日的風光。 似是覺察到什么異動一般,地上的人抖了抖,掙扎良久后終于堪堪抬起了頭,他老眼昏花,這么多日的折磨早已擊碎了他的五感,然而身處高位多年的本能還是讓他隱約感知到了眼前的危險,不由竭力挪動四肢想要往后退去。 黑影讓黑衣人守住牢門,自己則慢慢走了進去,待對上地上那人的驚惶表情時,嘴角勾起了狠戾的微笑。 “你是不是沒想到,最后來送你一程的人,是我?” 地上的人直到聽得他說第二句話才勉強辨認出了來人的聲音,他先是一驚,繼而面上略過諷刺的微笑。 “你……算……算……什么……東西……” 黑影一怔,難得因著一句話便勃然變色暴跳如雷,他一步上前狠狠踩在對方的胸膛上,順利阻住了那人退后的動作,只聽腳底咔咔兩聲骨骼清脆,然后是地上那人壓抑的痛呼。 黑影欣賞了一會兒那副生不如死的模樣,半晌才道:“那么死在我這個什么都不算的人手里,不是更襯你無名氏的身份么?呵呵,其實你該感謝我,能給你個痛快,若是換了旁的人,沒個三五年,你想死都沒那么容易……” 說罷,也不看對方表情,從懷里掏出一包藥粉,二話不說的就往那人嘴里塞去,即便活得豬狗不如,但對方顯然仍是有不少求生的意念,并不想就這么窩囊的死去,但是黑影卻不給他半點機會,對方越掙扎,他下手越狠,也不管藥粉塞到了哪里,只把那人的眼耳口鼻全糊住了,那人痛苦的不斷蹬踏著雙腿,將黑衣人的手抓得血rou模糊也不見他放手。 他眸色赤紅,眼中殺意漫天,面如羅剎一般,直到對方像死魚似的不停抽搐了幾十下后,七竅皆流出了一股股黑紅的膿血,人也徹底脫了力,黑影這才慢慢緩了動作。 待確認手下的人的確是死透了之后,黑影終于緩緩站起了身,抹了抹手上的血污,對著地上死相凄慘的尸首冷冷道:“我等今日,也等很久了……” 說罷,抬腳將那破落的東西踢到墻邊,左右看了看,兩旁還無人發現,這才又帶了守門的黑衣人,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的出了天牢。 ☆、鴆毒 顧相檀從佛堂回來已是戌時三刻了,一進屋便見趙鳶半靠在榻上,微闔著眼,似是睡了,長長的眼睫垂下,青絲披散,靜謐的像是一幅工筆畫。 顧相檀看了他一會兒,徑自去梳洗了。 半晌后,內室仍是沒半點動靜,趙鳶不由得睜開了眼,目光在四處掃了一圈,最后頓在了桌案上的兩個紙人之上。 左邊一個大個兒的紙人大步地走了過來,怒火中燒的將小個兒的紙人訓斥了一頓。 小個兒的紙人十分委屈:“東家我做錯了何事?” 大個兒紙人說:“小奴才!今日可是有人問我何時要請他吃飯了!” 小紙人哭道:“是啊……” “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說你等下輩子吧!” “啪!”大紙人又打了他的腦袋一下:“誰讓你自說自話給他許下日子的!” 趙鳶:“……” 沒片刻,顧相檀的腦袋自桌案后探了出來,抿著嘴問:“不好笑么?” 趙鳶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伸手將顧相檀抓了過來。 顧相檀還一手拿著一個類似皮影的紙人兒,趙鳶認得,是前兩年這人生辰時他從陳州的一個小鎮上特意買了讓人送來的。 “從哪兒學來的?”趙鳶捏著他的手問,這種戲段子顧相檀可編不出。 顧相檀耳朵有些紅:“蘇息告訴我的?!?/br> 眼前的少年面容粉白,眼瞳水潤,眉宇間清雅中又沾染了點點羞赧,說不出的動人心魄,真彷如不諳世事的謫仙一般。 趙鳶把他的手拿到唇邊親了親,又湊過去一點點啄吻著顧相檀緋紅的耳廓,顧相檀感受著唇瓣的綿軟,微癢著閃躲。 趙鳶收緊了手臂,把顧相檀整個抱緊了懷里,頭埋在他的頸項處,一下一下呼吸著他身上靜謐的檀香味。 顧相檀任他這么抱著,片刻才聽趙鳶道:“我收編了御國軍,一道同神武軍整合,年后若是餉銀豐足,那便再對外征兵十萬?!?/br> “嗯?!?/br> “待把這些人都cao練一番后,趁著這兩年南蠻元氣未復,將其一舉拿下!免得夜長夢多?!?/br> “嗯?!?/br> “趙則……還是入營了?!?/br> 這事兒顧相檀聽說了,他仍是“嗯”了一聲。 趙鳶抬起頭,對上顧相檀眉眼,便知他早就料到了。 “我給自己三年的時間,三年后,這天下,再不會有南蠻一國!” 趙鳶說這話時,眼神如鋒,顧相檀幾乎能瞧見薄薄的利刃自面前擦過,煞氣盈天。 他看了看窗外的月色,已是子時,復又垂下眼,把玩著手里的紙人,沒有多言。 之后兩人歇下沒多久,外頭便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顧相檀覺著身側的人悄無聲息地起了,又躡手躡腳的披上外袍走了出去,想是怕吵著自己,連燈都沒有點。 不過顧相檀還是聽著牟飛在外頭的聲音了,他小聲對趙鳶稟報道:“少爺……三王方才被人毒殺至獄中了?!?/br> 顧相檀盯著床頭夜色中朦朧的雕花睡蓮,聽著門外的腳步聲匆匆遠去…… ******** 隔日,趙溯大婚。 雖說他自己不過是個五品散官,關永侯如今也不復當年風光,加之嫡女梅漸熙才去,白事還未全消,這紅事也辦得不算頂頂熱鬧,但敲鑼打鼓八抬大轎,該有的儀軌都也一一照拂到了,在旁人眼里看來,也算喜事一樁。 朝內來的人不多,不過禮倒是挺全,最長臉的還要屬靈佛贈的一尊釋迦牟尼像,趙溯當著眾人的面便不忍釋手,十分喜愛。 他本就俊眉朗目,今日這一身喜袍更難得襯出絲俊逸矜貴的氣度,將兩旁所有的人都比了下去,更有些人覺得梅漸幽這活脫脫是高攀了。 梅漸幽這輩子比上輩子好,由于是皇后給指的婚,所以她算是趙溯的正妻給過得門,趙溯親自將她從轎子內迎出來,又一路牽著進了大堂,拜過天地,又給關永侯拜了,便在賓客的哄鬧中送入了洞房。 趙溯仍是暫居在皇城內,所以新房也布置在此,房中紅綢喜燭,新帳錦衾,瞧著一派喜色。 鳳冠霞帔的新娘子坐于床榻之上,待自己夫君挑了頭蓋,兩人攜了桌上的合巹酒交杯而飲。 趙溯面上帶著笑,看著梅漸幽的目光也算溫和,但與他平日瞧著旁人的并無什么不同。 趙溯雖不是她的心上人,但瞧著他今日風姿,梅漸幽還是忍不住臉頰緋紅,真真帶了絲小女兒的羞態。 只是不待她開口說話,忽的胸腹一絞,劇痛猛然襲來,梅漸幽一下子就痛得面色煞白,不由得在床上床下翻滾起來。 “啊……啊……相公……救……救我……啊……好痛??!” 趙溯呆愣不過半刻,便蹲□壓住了對方的掙動,扳過梅漸幽的頭去查看,就見對方口鼻不斷有鮮血涌出,伴著點點青黑的色澤,不下半時連唇瓣都泛出紫灰,顯然不似尋常的病癥。 趙溯忙要去尋太醫,但想著外頭賓客還有這般多,此刻出去怕是要引人猜忌,又思量到這背后之人,一時覺得還是莫要聲張的好。 不過須臾,他腦內已是將此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過了一番,趙溯的臉越來越黑,但是離開的腳步卻頓了下來,只回頭對著地上痛苦的人看了一會兒,然后彎下腰將她重新抱回了床上。 梅漸幽疼痛難當,半死不活間卻見自己才嫁的夫君非但沒有關心自己的模樣,連搭救的意思都沒有,只把人往床榻上一丟,又看了看之前兩人喝過的酒壺,對梅漸幽說道了一聲“好好待著”,就徑自出了門。 趙溯在外面狀若無事的陪著賓客將酒禮都行了個齊整,直到所有人都盡興而歸后,他這才招了小廝來問,合巹酒是誰贈的。 小廝回道:“是太子妃?!?/br> 趙溯瞇了瞇眼,讓小廝去請太醫,說夫人崴了腳,讓他來看看,大喜之日,切莫聲張。 太醫匆匆來了,卻見本該崴了腳的新娘子此刻卻不省人事,只剩一口氣吊著癱在那兒面若死灰。 太醫忙活了半宿,最后才長長出了口氣。 趙溯一直坐在一旁,冷著臉色,這時終于問了句:“怎么樣了?” 太醫道:“這藥甚是霸道,內有黃棘、漆樹液等多種毒物……老夫已是開了方子讓夫人服下,但是夫人體弱,被其傷及咽喉肺腑,雖勉強保住了性命,但以后怕是……” 趙溯喝了口茶:“太醫直說便是?!?/br> 太醫看了眼一邊的梅漸幽:“喑啞難言,斷緒難孕?!?/br> 意思就是自此以后便啞了,也生不出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