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惜兒!”顧相檀大叫。 下一刻他就和趙溯一起倒在了地上,而賊人本欲再要拔刀,忽的看見疾奔過來的一行人,那幾人竟然收了攻勢,也不戀戰,直接抱著孩子返身便走。 來人是趙則和牟飛等人,一見顧相檀,趙則就大聲道:“靈佛,我四哥帶了兵馬來了,我們暫且得以脫身,你速速隨我們先走?!?/br> 顧相檀卻盯著那人將孩子抱走的方向,吶吶道:“惜兒……皇孫,皇孫被擄走了……” 趙則一愣,但牟飛和畢符則都是同衍方一道的想法,趙惜在矜貴也比不得顧相檀的命,于是不管不顧地拉著人就退往平安處,邊走邊道:“御國將軍會想法子將皇孫救回來的……” 顧相檀怔怔地被他們拽走,忽的回過神來:“曹將軍帶了多少人?” 牟飛道:“看著也有幾千?!?/br> “可羽林軍有五萬!”顧相檀瞪大眼,迅速將眼下形勢分析了個透徹,京城的兵曹欽沒有動,那就是他知道動不得,眼下除了余下可調用的禁軍和本就不多的御國軍外,還有什么兵力是可以來相助的呢? 然而顧相檀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到,只除了東邊的神武軍。 神武軍四散為營,面對的又是欒禹所帶的饑寒交迫毫無準備的神武軍,若是趙鳶順利的話,不需多時,便能拿下勝利。 不到萬不得已,顧相檀必然不愿意讓淵清冒險,可眼下的情形…… 顧相檀想去摸自己手腕上的佛珠,但什么都沒觸到后才想起他的佛珠已經散了,心內忽的劇烈跳動起來,他又抬頭望向天邊的滿月,天際已是微微現出了淺色,反而襯得那圓月越發空洞蒼白起來,顧相檀的心里有一個聲音在輕輕地說:一定要將此事告之淵清,否則,他們都會后悔的。 最終,顧相檀握了握拳,回頭看向氣息奄奄的趙溯。 趙溯似有所覺一般,費力地抬起頭來,兩人目光交匯,不知為何,他看出了顧相檀眼中所盛滿的……是無邊的悲傷。 顧相檀微微動了動唇,一旁的趙則和牟飛等人都未聽清他說了什么,但趙溯卻明白了,他遲疑了下,還是抖著手自懷里摸出了一個銀哨,緊接著一聲輕吟的哨聲在寂夜中響起,不過片刻,天邊便有一只鸇鳥幽幽盤旋而下。 顧相檀又開了口,這一次他說的大家都聽清了。 顧相檀說:“若是戰事允許的話,讓六世子快些回來吧……” ☆、曹欽 雖然曹欽所率兵力不多,但夜半時分,天際昏暗,占星虎一心都只在圍堵靈佛之上,并沒有想到會突然有援兵而至,所以借著天時地利人和的緣故,曹欽殺了占星虎一個措手不及,甚至憑著幾千人將原本齊整劃一的幾萬羽林軍都沖了個七零八落。 占星虎一時以為京中形勢已近強弩之末,所以曹欽才帶了人能這么快就趕到,他分辨不清御國軍究竟有多少,心內難免慌亂,不過待幾個兵士帶回來一個東西交到了占星虎手里的時候,羽林軍的這位左副將立時便掩不住喜色的張揚大喊起來。 他一把自對方手里將那物搶過,然后打馬上前,借著兩旁稀稀落落的火光,向著曹欽高舉起手,喝道:“御國將軍!你若是再進一步,就別怪我心狠手辣!” 曹欽正殺得酣暢淋漓,一柄長戟舞出炫目流光,輕輕一劃便能撂倒一圈不自量力的羽林軍,聽得占星虎的話,曹欽隨意望去,視線在對上那人手中的東西時,動作猛地便頓住了。 那是一個約莫周歲稚齡的孩子,即便曹欽并沒有見過他幾次,但是仍是一眼就將對方認了出來,這是大鄴現下唯一的皇孫,也是太子趙勉的親生嫡兒……趙惜。 趙惜的小臉漲得通紅,被占星虎倒提著懸在半空,手腳痛苦地掙動著,不過他卻沒有哭,而是面帶怒意的用著只有兩三顆乳牙的嘴巴要去咬占星虎的手,被占星虎重重一抖,立時沒了氣力。 曹欽瞳仁一縮,對上占星虎自得的目光,手中的長戟緩了下來。 占星虎見對方果然在意,不由哈哈大笑,趙惜在他手里上下顛著,隨時都有可能掉落在地,然后被無數的戰馬所踐踏。 “曹欽,如果你要這孩子活命的話,你就滾下來,跪在爺爺面前給爺爺好好磕個頭?!?/br> 曹欽不動。 占星虎猛地在趙惜屁股上來了一掌,這么小的孩子,硬是被他打得聲震四方,這下趙惜再忍不住地哭出聲來,只是他似乎病著,聲音微弱細小,聽著十分可憐。 “應不應?還是……堂堂的御國將軍便要這么眼睜睜地看著皇孫赴死,見死不救呢?”占星虎若是知曉曹欽之前正是親手將他的青龍長戟□□了當朝太子的胸腹,怕是他就不會這樣說了。 可是對趙勉趙攸能都下得了狠手的曹欽在默默地看了趙惜片刻之后,卻松了手中的韁繩,長腿一跨,翻下了馬。 “……將軍???”御國軍的副將見此很是著急。 占星虎則眉開眼笑。 “來,再過來些,到爺爺跟前來,要跪也要讓爺爺看得清楚才行……” 曹欽面容冷肅,不顧兩旁漸漸停了手,或看好戲,又或是憂慮的眼神,慢慢向占星虎走了過去。 …… 另一邊,顧相檀在趙溯將紙條綁在鹯鳥之上,又將其放走傳信之后,看了看他已是虛弱至極的模樣,說道:“我們要尋一個穩妥的地方暫時躲起來?!?/br> 趙則忙說:“四哥在外頭引開那些狗賊,我們需得趁亂才能逃出去?!?/br> 衍方將傅雅濂和懷深帶了過來同他們會合,于是一行人在寺中小心翼翼地避開游走的羽林軍,想要找到一處安身之所。 路中遇見一個奄奄一息的小沙彌,從而得知釋門寺有一個谷倉,就在地底,可容靈佛等人躲藏。 牟飛和畢符忙要帶著顧相檀前去,顧相檀卻凝神望著遠處,忽的問:“寺中還有多少人活著?” 盡管大家都想安撫他,但現實擺在眼前,傅雅濂只有說:“該是沒了,方才有幾人也想要對我們下毒手,虧得衍方速速趕來,不過聽那些人說,寺中如今……”傅雅濂沒有說下去,但大家都明白,除了他們這幾個,便沒有活人了。 顧相檀閉了閉眼,嘴唇抿得死白,不過他很快睜開,眼中已是涌出堅定的神光。 “可寺外還有很多人,我們不能這般坐以待斃,白白等著御國軍的人送死,至少要想個法子亂一亂占星虎的陣腳,讓御國將軍能偷得一線生機?!?/br> 顧相檀神思急動,繼而開始吩咐衍方、畢符和牟飛等人。 而在寺外,曹欽緩緩走到占星虎跟前,在對方嘚瑟陰鷙的視線下,瀟灑地一掀袍角,微微彎下了膝蓋。 占星虎正睜大著眼要看曹欽對他俯首稱臣的一刻,卻在此時聽得一旁有兵士匆匆喊道:“將軍,釋門寺走水了!” 占星虎回頭一看,果然瞧見不遠處大殿有nongnong的黑煙升起,還隱隱有火紅的光暈冒出,三王千叮嚀萬囑咐要占星虎將靈佛活著帶回,否則何必舍了他這么大一個副將獨獨來做此事,若是辦砸了,占星虎自知他怕是也沒有以后什么指望了,眼下自然著急。 不過僅此一瞬的分神,便足夠始終等待在前方的敵人加以利用了,占星虎才偏過頭就覺手里一空,方才還倒提著的皇孫已是落回到了曹欽的懷里,御國將軍猛然跳起一手把孩子拎回,一手則抄著長戟回身刺向占星虎坐下戰馬。 刀刃入rou,戰馬吃痛摔倒,連帶著將占星虎一起摔下馬背,曹欽反手再刺,占星虎就地一滾,讓他一擊落了空。 曹欽也不戀戰,他疾步奔向自己的馬,利落翻上,又死死盯視著那寺中涌起的黑煙,回頭向自己的副將吼道:“原地待命!”借著便揮動馬鞭抱著皇孫朝釋門寺沖去! 占星虎在眾人面前吃了個大虧,狠狠站起卻見曹欽突破重圍往寺院里跑了,忙反手搶過一個手下的馬,也不多想,只呼喝道:“追!把御國軍和其將領都殺光,再把靈佛找出來,要活的!” 于是,呼啦啦的大半羽林軍便跟著占星虎跑了,而剩下的一小簇則繼續和御國軍的殘兵斗在一起。 …… 漆黑無光的地窖內,顧相檀和傅雅濂扯了衣擺給趙溯包扎,只見趙溯原本還算光潔的背上此刻布滿了交錯的傷痕,有兩道深刻見骨皮rou翻卷,不停地朝外涌出血來。 顧相檀默不作聲地動著手,他的面色和趙溯幾乎一樣蒼白。 一旁守在門邊的牟飛和畢符時刻注意著外頭的響動,半晌忽道:“靈佛,有軍隊進來了,聽那嗓子,是占星虎……” 顧相檀并不確定曹欽能否明白自己的意思,他也只是賭上一賭而已,不過,結果是御國將軍心領神會地照著顧相檀所想的將占星虎重新引回了釋門寺。 顧相檀望向衍方:“你們可是布置好了?” 衍方頷首:“雖然時間急促,但勉強可以?!闭f罷同畢符、牟飛等一起隱沒了出去,趙則也隨在后頭。 傅雅濂看著那些人走遠,回頭道:“此舉即便冒險,但佛寺中最多的便是經幡香燭,若是要點火,不需半刻便能成行?!被蛟S未必能造成多大的殺傷,但能攪一攪羽林軍的步調,多拖延一點時間也是好的,只要御國將軍能挺住,然后就可以趁勢帶著顧相檀等人一起逃離此地。 顧相檀“嗯”了一聲,他低著頭,傅雅濂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躺在谷袋上的趙溯卻將顧相檀眼中的情緒看了個通透,那是一種沉暗的滿是凄切的目光…… 曹欽進了寺后,策馬飛奔,還專挑那些難走又崎嶇的小道,讓羽林軍即便想上前都找不到路,他一人身后隨了一大串的人,在院里繞了好一陣,終于往大殿處奔去。此刻已是能看見熊熊火光,曹欽卻半點不停,馬蹄依舊飛走,直直往火里沖。 他不怕死,身后熱血上頭的占星虎當然也顧不得那么多,依舊如蒼蠅一般緊緊粘了過來,主將不喊停,身后的羽林軍也沒人敢停,于是一伙人便這么殺進了火場之中,卻不想,有人在前吹了一個長哨,然后是趙則的聲音響起:“四哥,小心!” 曹欽應聲拉動韁繩,身下的馬兒則聽令隨著他高高躍起,直接擦過大殿朝著趙則所示的一條羊腸小道跑去。 御國將軍洞察力驚人,但身后的那行卻沒有那么機靈了,地上布置了好幾排的細繩,充當了絆馬索,其實并不難分辨,但天色昏黑,只顧著前行的軍隊竟無人發現,于是走在前頭的連馬帶人摔倒了,將身后所有來不及停下的一起絆得人仰馬翻,一時之間竟然自己把自己堵成了一團,還有一伙人直接摔進了面前的大殿中。 然后細繩嗖得一聲就被人點燃了,火舌四卷,一時之間整片地域都順勢被火線所蔓延,也將附近的人全全包圍,哀嚎呼救聲幾乎響徹云霄。 而那邊曹欽一穿過小道就將懷里的孩子丟給了趙則。 “四哥,你隨我們一道走吧?!壁w則抱著昏昏沉沉的趙惜道。 然而曹欽卻搖了搖頭:“你們先走,我將這些人引出寺外,然后再追上你們?!?/br> 趙則一愣,哪怕他沒有打過仗,但這些年也看了不少兵書,知道眼下的情形已是僥幸至極,若是四哥再同這些人糾葛,一定沒有這么好的運氣了。 “靈佛已是告之了六哥,他很快就會帶著兵到這里相助了,四哥,你若是不走,我們便再撐一會兒也行?!?/br> 曹欽卻回頭看了看身后,這些布置不過是打羽林軍一個措手不及罷了,傷的了前方的人,后頭那么多人看著情形就不會再上前了,羽林軍的人太多了,如果不把他們徹底帶離此處,顧相檀等人就別想離開,而且曹欽還有那么多的兵都在這里,他不能自己走。 曹欽看了看四處,火燒得很快,一轉眼釋門寺大半都已被猩紅舔舐,曹欽瞇起眼對趙則說:“既然如此,我往北去,你六哥來的話,就讓他順著漣河尋我,我會等著他的?!?/br> 接著打馬要走,又見趙則驚駭的眸光,曹欽頓了腳步竟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面上揚起了溫柔的笑容。 “則兒,你長大了,總有一天你會變得像你父王和六哥一樣了不得的,所以你知道現下如何才是最好的選擇,對么?好好照顧好自己,還有靈佛?!?/br> 說罷,曹欽將趙則重重一推,七世子便連同懷里的孩子一道摔進了一旁的草叢之中,曹欽最后看了看衍方等人,示意他們莫要追來,待得身后馬蹄身響起,他一夾馬腹,繼續向前奔去,邊走邊揚聲笑道:“占星虎,此地已是要燒了,有種我們換個地方再斗,不過就你這本事,若是慢了,爺便沒心情了……” 這種激將的話若是換一個人未必可行,但對上一心好斗無甚思量的占星虎卻是再有用不過了,果然即刻就聽見一聲怒吼,占星虎帶著一身黑灰,率領剩余的羽林軍眾將,破了火勢的包圍,踏著同伴的尸首,連兩旁的路都懶得看,直直就沖著曹欽之后急追而去。 “曹欽,你給我等著,我一定要拿下你的狗頭祭旗??!” 回答他的,是寂夜之中御國將軍一連串爽朗的笑聲,慢慢消散在遠處。 ☆、滿月 既然趙鳶的計謀被欒禹知曉了,他看了看天色,算著時辰神武軍也該能攻破一個城池前來支援了,于是趙鳶便氣沉丹田,收了拖延之心,準備速戰速決。 而當趙鳶真的打算下死手的時候,欒禹才明白自己和他之間的武力差距,而趙鳶先前那段時間又為了麻痹他保留了多少實力。 不過幾個輕挑揮斬,欒禹手上的劍就被遠遠地打飛了出去,趙鳶身形拔起,一個輕躍直接給了欒禹當胸一腳,將羽林軍的右副將踹飛了兩三丈遠,然后不待對方喘息,又騰挪而上,長劍輕舞,對著其喉頭部位,直插而下! “……噗!”的一聲,猩紅的液體飛濺而出,將趙鳶淺白的袍角染上了一抹血色,欒禹瞪大眼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的人,似是不明白自己半生自負,為何這么輕易地就被送上了黃泉,也仿佛他之前的自得和兩人的爭鋒相對不過只是一場笑話而已。 趙鳶懶得欣賞對方那副死不瞑目的不甘模樣,他聽著遠處傳來的迅疾馬蹄之聲,抬起頭,就見黢黑的天邊隱約有一道黑影飛過,盤旋片刻之后,落在了趙鳶面前的枯樹上。 是一只鹯。 趙鳶解下鳥爪上的竹筒,打開其內的紙條一看,本就孤冷的面色更是凝結了一層寒霜,紙上只有寥寥三個字——釋門寺,但這字卻是用血寫成的,而那字跡,是趙鳶最為熟悉的。 趙鳶恍惚,他周圍的羽林軍正因為主將欒禹的倒下本就方寸全失,下一刻又迎來一撥前來支援的神武軍的突襲,一時間場面混亂不堪。 帶著人來的是王副將,一旁還有羿崢也在,王副將對趙鳶通報了敵情,他們從離京城稍近的縣城而來,用了一天一夜終于趕到,而沿途一共滅了兩伙羽林軍的散兵,如今正打算一鼓作氣回頭往東南處去,沿著莫松到卜舫,再深入姬完,徹底將羽林軍所剩的兵力一起剿滅。 原本趙鳶在,自是該由他帶兵,但是趙鳶卻搖了搖頭。 “欒禹已死,羽林軍群龍無首,若是神武軍能一路順利集結,這仗只會越打越順?!?/br> “六世子那你要去哪里?”羿崢聽出了趙鳶話語里竟是有退意,瞅到他手里的紙條,忙一把搶過來,同王副將一看,心中同樣大感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