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羿崢咂咂嘴,回到了正題上:“身形大了些,不過要是處置妥當的話還是能蒙混過關的,放心吧!” 接著,立時從箱中鋪開了排場,低頭忙活了起來。 …… 侯炳臣吹熄了房中的燭火,又放下了床幃外頭的簾子,在角落同秋倚樓一道靜候了片刻,沒一會兒房內的窗戶被人輕輕敲響了三聲。 侯炳臣忙去開窗,就見一人從外頭跳了進來,肩膀上還扛著一個巨物,行走間卻依舊利落如風,腳步更是無聲無息。 待他把身上的東西悄悄的放到床上后,秋倚樓才看清來者原來是六世子趙鳶,而他扛著的竟是一個人?借著月色去看那人模樣,秋倚樓又是一驚,怎么和……和神武將軍這般想象??? 侯炳臣示意她莫慌,便照著方才所說的那樣做就好。 秋倚樓深吸口氣,鄭重點了點頭。 就聽著房內燈火滅了之后,沒多時里頭便傳來了曖昧的聲響,足足持續了有一炷香才停止,又等了半晌,房門才緩緩打開。 秋倚樓攏著凌亂的衣裳,臉上淚痕交加,跨出一步后似還有些戀戀不舍地回頭朝房門看了看,正待她想要反悔又往回走了兩步時,自暗處猛地探來一只手,直接將她扯離了這處! 秋倚樓被扔進了不遠處的一間廂房中,門被關上,一個看不清臉的黑衣人站在她的面前。 秋倚樓抽噎道:“為、為什么一定要這樣……將軍本不該死……” 黑衣人卻二話不說,直接就從腰間拔出了匕首。 秋倚樓見之大驚:“你、你們……你們做什么?主子不是說……不是說我只要完成了吩咐就會將我贖出青樓,然后遠離京城的嗎?你們……你們不能善做主張!” 黑衣人對她的哭叫很是反感,直接手起刀落! 門外的另一名黑衣人聽著里頭一下子陷入的死寂,回身推開了侯炳臣所在的房門。 一片黢黑中,床幃之后可見躺著一個朦朧的黑影,黑衣人走過去,小心地掀開簾子,又打亮了火石,就見床上那人趴伏著躺在那里,露出的半張臉看去,的確是侯炳臣。 黑衣人于是抽出匕首,對著那人的脖子直接狠狠地抹了過去! 待確認對方的確斷了氣,黑衣人打算將他的頭顱割下回去復命時,外頭卻響起了老鴇聲嘶力竭地喊聲。 “走水啦,走水啦!華琚坊走水啦,姑娘們喲,還不快起來……其他的人趕緊去后院救火??!快些!” 黑衣人忙探出房門去看,就見外頭院中隱隱傳來火光,又見華琚坊大門處,一個熟悉的人影正帶著一伙人急急忙忙地朝這里趕,正是六世子趙鳶。 瞅見侯炳臣的救兵找來了此地,黑衣人便想這火怕是也同他們脫不了干系,暗自思量一番后,黑衣人還是決定暫且離開,反正人已經殺了,還是盡快回去復命的好,其余的待明日由三王來處理。 想到此,黑衣人將匕首插回腰間,輕輕吹了聲口哨,呼喚在隔壁房中收拾秋倚樓的同伴,還有守在院外的幾個人,然后打開窗,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翻了出去。 在他們走后,六世子趙鳶才帶了一群人匆匆地進來說是要尋神武將軍,只是華琚坊中的火竟然越燒越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前院蔓延到了后院,逼得他們進去不得,只能焦急無奈地在坊外徘徊,眼睜睜地看著這京城繁華的第一紅粉青樓在大火中慢慢地化為了灰燼…… ☆、危機 趙鳶從華琚坊回到將軍府后,見侯炳臣還未回來心里不免有些奇怪,他比自己走得還早,眼下是去哪兒了?想著怕是在路上耽擱了時辰,于是也不向任何人提起方才之事,只裝作與往日一般進了自己的房間,只是他在房中待不到半刻就心緒不寧起來,總覺著隱隱還有事要發生一般,左思右想了一番,猛地起身,朝著宮中而去。 然而不過走到半途,遠遠地就瞧見一匹快馬奔來,趙鳶瞇起眼,當看清馬上之人竟是衍方時,趙鳶心里一個咯噔,當下就察覺不好了。 果然,衍方臉色青白,快馬急停在趙鳶面前,翻身就跪了下來。 “少爺,方才須彌殿前忽的冒出了一行黑衣人,糾纏住屬下和觀正禪師后,將……將靈佛給擄走了!” 趙鳶一怔,原本淡漠孤冷的面容一下子就褪去了所有血色…… …… 此事事關重大,且觀正禪師也在,所以自然瞞不得宗政帝,于是臘月的夜半時分,紫微宮內一時燈火通明,宗政帝招來在須彌殿內和周圍當值的侍衛追詢,又盤問一路出宮時需途徑的關卡,可否看見賊人逃脫的路線。然而皆沒有結果,除了在荷花池附近的兩人有隱約聽見打斗聲之外,待趕到時對方已經跑了,而他們帶著靈佛會去向何處,竟無一人得見。 宗政帝面如土灰,瞿光忙上前安撫道:“守宮門的侍衛沒有瞧見,那些人就應該還沒有出宮,只要靈佛在宮里,總會找到的?!?/br> 右相仲戌良卻有不同的看法:“那些刺客就這么輕易地闖到了眼皮子底下,連須彌殿都來得了,又將靈佛守了個正著,顯然早對這兒的情形了如指掌了,我大鄴禁宮豈是這般好出入之地?若不是守衛出了岔子,那便是他們早就侯在了這里……而能做到這個地步,光憑這幾人的本事怎么能夠?” 言外之意就是,這些刺客……有內應! 宗政帝被一點即通,猛地拂過桌案上的奏章,氣得額頭的青筋都爆了起來。 “大膽……大膽……太大膽了,當這宮里是什么地方,當靈佛是什么人?又把朕當成什么了!” 宗政帝登基這么些年,他這些臣子們還從未見他發過這樣大的火,可見來者的確是戳到了宗政帝的軟肋了。 顧相檀眼下可不能出事,如果靈佛有何不測,宗政帝最大的指望便一下子都化為了泡影。 宗政帝越想越心急,揮手招來孫公公道:“給朕查!仔仔細細地查!無論是宮內還是宮外,哪怕將京城的地皮全都一寸寸地翻過來,也一定要把靈佛找到!” …… 顧相檀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所處在一方狹小又顛簸的馬車中,他轉了轉眼睛,好一陣才勉強看清了些周圍的情況,對方并沒有蒙他的眼,只將他的手背在身后給綁了,這樣做一般會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嫌棄他身單力薄,根本沒法逃走,隨他們拿捏就是。而另一種,就是會速戰速決,將他拖到一個地方,手起刀落,一干二凈,也不在乎他是否看到了些什么又發覺了些什么了,反正死人最安全。 顧相檀一邊豎起耳朵聽著外頭的動靜,一邊想著究竟是誰綁了自己。 按理說絕不會是宗政帝,因為自己的安危目前可同他息息相關,他巴不得把自己供起來,哪能會找人來對他不利呢? 但是萬事說不準,顧相檀自不會輕易信他,搞不定這皇帝老兒給自己布置了一個陷阱,到得關鍵時刻再跳出來充當一次好人讓自己對他感激涕霖也未可知。 不過如果不是宗政帝,那就是三王了,思來想去,三王這般做雖然比顧相檀預計的要早了點,但是應該最合情理,自己在這晚上一出事,宗政帝首先就會亂,他一亂就沒心思顧忌到神武將軍那里了,這樣更有利于趙典動手,而如果他要對自己下了手,在目前三王和宗政帝的勢力還勉強能互相牽制的時刻,雖然自己死了對三王也有損失,但是遠沒有宗政帝失去的那么多,如果顧相檀是趙典,為求最大利益和捷徑,他也未必會留下自己的命。 而萬一三王今晚并不打算殺自己,又或者半途自己被人救了,那么三王搞這一出也能順便試一試朝中各方人馬對此的反應了,更甚者能由此窺探出宗政帝在朝中到底布下了多少暗線,而神武將軍那邊對于靈佛又持著何種態度,當然這一切的前提都該是三王的布置沒法被人識破,又沒法回頭來抓把柄。 所以,綜上可見,自己要想逃,并沒有那么容易。 不過半晌,顧相檀就把三王這番行動的前前后后都做了番完整的考量,不過正待他細思著對方會把自己帶到哪里,而自己又該怎么才能脫身的時候,馬車的簾子被一下掀了起來。 顧相檀忙歪倒一邊裝作自己還昏迷,瞇合的眼縫間隱約可見一黑影跨了進來,緊接著一股汗液混合著皮革又有些酒的味道順風飄到了鼻子下。 車內真的很黑,顧相檀眼睫又長,遮蔽之下,對方一時似乎并沒有發現他已經醒了。 將之查看了一番后,他聽得那人壓著聲音道:“過了這座山就動手,免得有什么意外?!?/br> 緊接著外頭又傳來一人聲問道:“不把他帶回去?” “帶回去找死嗎?” 對方不接話了。 沒多時,進來的那人又出去了,和趕車的人一起坐在了外面,時不時低聲交談兩句。 顧相檀這才緩緩睜開了眼睛,將方才他們僅說的兩句話好好地咀嚼了一番,得出了不少東西。 翻過一座山就動手?他們果然是要殺自己滅口,只是費盡心機把他帶了出來就這么殺了未免太浪費了,如果是三王的死士的話不該是能帶多遠帶多遠嗎?直到追兵到了腳下才和自己同歸于盡才對。 帶回去?帶到哪里去? 三王府又或是旁的勢力范圍是不可能的,他不會那么蠢把人放自己身邊,加之趕車的那人還向對方請示,好似那人要真點了頭,自己就能隨著走一樣,三王吩咐做的事,還輪得到手下的人自己做決定?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們雖然說得是大鄴的官話,但是口音卻有些奇怪,又有些熟悉,那種尾音上挑的感覺像極了羿崢。 顧相檀擰眉思忖了一會兒,心里已是有了計較。 就在此時,馬車忽的一個顛簸,就聽車外那人叫道:“不好,后面有人追來了?!?/br> 另一人忙道:“快趕,往小道走?!?/br> 下一刻就聽馬鞭急急揮動,一下一下響亮地“啪啪”聲打在馬背上,受到催動的馬兒如瘋了一般向前跑去,將馬車都帶得左搖右晃像坐在浮于浪尖的小舟一般,幾乎把顧相檀的五臟六腑都要顛出來了,他在里頭左滾右滾,一個不察腦袋還磕到了馬車邊緣,當下就昏得眼冒金星。 正在顧相檀好不容易撐著身子爬起來要坐穩時,馬車又猛地停了下來! 下一瞬簾子就被掀開了,之前那個人高馬大的男人又走了進來,一把就將顧相檀提起。 顧相檀被勒著脖雙腳懸空,偏還努力抬頭要去看那人的臉,但對方想是察覺到了他的意思,直接將顧相檀的頭又往下壓了壓,顧相檀只隱約瞧到了他滿是胡渣的下巴,喉嚨口似乎還有一個雨滴型的疤。 就著這個姿勢,顧相檀被拖出了馬車,那人手勁其大,一路將他拖出了二三十丈,粗糲的石子路面把顧相檀的后背手肘處都擦得火辣辣的疼,顧相檀卻一聲不吭,只盯著上方的天際和兩旁的景色。 很可惜的是,除了滿眼高大的樹木外,顧相檀什么都沒看到,他不曉得這里是哪兒,又離皇宮有多遠,但是很肯定的是,他們已經出了京城了。 這些人竟然有本事在夜半還能出城門?看來果然計劃周詳。 頭頂傳來的簌簌的風聲,顧相檀仰倒在地奮力抬了抬頭,放眼望去竟是一片空茫和倒映的層層山林,在靜謐的夜色里格外迷蒙。 自己這是……被帶到了一個懸崖邊?! 顧相檀還來不及緊張,貼服著地面的耳中便傳來陣陣馬蹄聲。 很顯然身邊兩人也聽到了。 “有人來了,快動手!” 說罷,其中一人一把拽住顧相檀的腰帶就將他往山邊推了下去,甚至都沒有給顧相檀開口說話或者求救的機會! 顧相檀當下便覺天旋地轉,一頭就直直滾了下去。這是一個陡峭的斜坡,坡沿則長滿了各種繁茂的植物,那些橫生的枝椏一路將顧相檀割得的是遍體鱗傷,但是顧相檀卻咬牙忍著疼,在不住下降的沖勢中不停地探手試圖抓住那些凸出的物體,終于在反復嘗試,刮得滿手是血的窘境下,顧相檀拽住了一節歪脖子樹的枯枝,在最后一刻勉力穩住了自己跌落的速度! 而小坡之后就是斷崖了,顧相檀堪堪停在當口,半邊身子已是垂了出去,鞋子晃晃悠悠地套在腳背上,山風一吹他整個人都跟著微微地搖擺著。 他不敢往下看,只喘了口氣,聽得一眾馬蹄聲越來越近,放聲喊道:“……有人嗎?” 無人應答。 顧相檀又拔高了嗓子:“我在這里……” 可惜的是,顧相檀的嗓子太弱了,又背著風,一出口被吹了個四散飛舞,加之馬蹄聲響,哪怕他喊破了喉嚨,那氣若游絲的聲音還是被掩蓋了個徹底,對方根本聽不見。 于是,顧相檀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救兵來了又走,那奔騰的踢踏聲在他頭頂轟隆隆地一陣響過之后,又慢慢地遠去了,只留下他一個人在寂夜中岌岌可?!?/br> ☆、懸崖 趙鳶聽著衍方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道了一通后,即刻讓他先去告知薛儀陽,然后等炳臣回來時再向他請求支援尋找,自己則當先一匹快馬直接出了城。 衍方和那幾個黑衣人交過手,他們的功夫底子不錯,用的也是大鄴武夫們擅使的招式,但是拳來腿往間總透著那么些的古怪,這劍在對方手中硬是使出了刀一般粗糲的氣勢來,而在最后一個人離去前,衍方偷到了他防御的空當,直接一劍捅到了他的后腰處,那人捂著流血的傷口逃竄不迭,匆忙間,衍方又在后兩截指腹上窺到了幾枚深暗的厚繭,這個地方,要是練尋常的劍可不怎么會練成這樣,由此可見,這些人平日使得武器定非同一般,至少不是大鄴人愛用的大刀或長劍。 趙鳶琢磨著衍方的話,對于這些人的身份已是有了些眉目,而如果真如他所想的那些是從千里迢迢特意為了某些目的而來的人,那自然不會把顧相檀輕易地就藏在宮中等著宗政帝去找,而趙鳶這一路過去,見得京中守衛已是全體出動,挨家挨戶的開始搜查,這形勢說明城內也早已不再安全了,要是對方聰明的話,應該人一抓到,趁著布置還沒起就已經走遠了,此刻,也早就不在城里了。 所以趙鳶決定直接繼續往城外去追。 他胯|下的這匹寶馬便是侯炳臣之前送他的烏金國的供品,趙鳶將其馴服之后就從軍營里帶了回來,給它起名為麒麟,麒麟通體烏黑,只在左耳耳尖處有一小撮白毛,跑起來四蹄生風,迅如閃電一般,根本不是宮中那些侍衛的馬匹可比擬的。 趙鳶用了一盞茶的時間就出了城,他隨著地上的馬車印記行出了老遠,只是越走越覺得不對勁,賊人哪里會這樣笨,明晃晃地留下標示等著別人來找,與其之前的行事風格完全背道而馳,而且若真是南蠻人所為,他們一向驍勇善戰,生來便與各種兇獸毒蟲為伍,對于野外地形更有絕佳的洞悉力,絕不會犯這樣傻的錯誤,由此可見,這一切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 趙鳶猛地勒緊韁繩,掉頭就走,且選了另一條岔道的小路折返,而此時,官道的大路上,一行宮中侍衛的快騎正速速行來,對方隔著一大片林子和趙鳶做了一個短暫的交匯,繼而又分做兩頭,各自跑遠。 趙鳶一人一馬并未被發現,而那頭人這么多趙鳶自然聽見了動靜,但是他的麒麟并沒有停緩,仍是像一柄利劍一般往前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