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太子趙勉先來,“這便是告誡我等善惡報應,禍福相承,善人行善,從樂入樂,從明入明?!?/br> 禪師點點頭,又去看顧相檀。 顧相檀道,“我佛慈悲,發大乘心,普盡一切?!?/br> 禪師又點點頭。 趙則則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br> 禪師繼續點頭。 而輪到趙界時,顯然他的說辭最得禪師的意,趙界說,“便是讓我等知曉兄弟情誼可貴,以后也要讓棗推梨,兄友弟恭才是?!?/br> 皇家之情最薄,禪師就是讓他們要切記血脈連根,同氣連枝,決不可為了身外之物同室cao戈兄弟鬩墻。 最后,禪師看向趙鳶,又想知道他能說出些什么道理來。 趙鳶本看著桌案上的白紙未動,覺察到滿室的注目,這才淡淡抬起了眼皮。 須臾,他道,“凡人轉境不轉心,愚人求佛不求心?!?/br> 禪師臉色一變,吶吶道,“此話……怎解?” 趙鳶道,“哥哥遭了難散了錢,便想到以前做的善事來,于是以德易德,拿過去換未來,這功績到底為了救人而做,還是救己而做?還是只是死前同佛祖、死后對閻王討價還價的籌碼呢?” “弟弟有手有腳卻不作為,等著有錢的哥哥來將養,哥哥生了病弟弟卻把一切都寄托在虛妄的惦念上,一日一日耗費光陰,不知這些求神的時辰可以用來賺多少保命的錢了” “轉了境遇,卻轉不了自己的命,求了神明卻還是求不來真正的心,私心雜念貪生重利才是大多數人的本性,佛祖想必也知這道理,所以才按勞以報,強求不得。難道這不才是這個故事要說的嗎?” 此話一出,不止禪師驚愕難言,場內眾人更是一時寂然以對。 良久,趙勉才一拍桌子,大聲喝道,“強詞奪理,難怪佛祖言:佛看是佛,魔看是魔,說的便是你這樣心胸狹窄,唯利是視的人!” 趙勉這話明顯失了分寸,有些重了。 禪師也正想著該如何化解。 趙鳶卻又道,“既如此……愚看也是愚?!?/br> 趙勉聞之勃然變色,眼睛一轉,指著顧相檀道,“那么你的意思是,靈佛也是愚者嘍?!?/br> 顧相檀見自己莫名又被當劍使了,心內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爭斗 “那么你的意思是,靈佛也是愚者嘍?!?/br> 趙勉說完,趙鳶只淡淡瞥了眼顧相檀,輕道,“這話可是你說的?!?/br> 趙勉一呆,見顧相檀似有不快地皺起了眉,險些暴跳而起,繼而又想到什么,硬生生地壓了脾氣,嘴角都氣得抽搐起來。 禪師見場面險些失控,忙尋了別的安神靜心的佛經給大家念了,讓眾位少爺們順順氣,好容易才惴惴不安地把這課對付過去了。 晌午時分散了學,趙勉也不給旁人來勸的機會,直接拂袖而去,大家便以為這事兒也算揭過了,誰知出了院門卻發現太子站在一頂藍帷小轎前負手不語,身旁一個侍衛則滿面厲色地問著,“誰這么恣意敢把轎輦停這兒,擋了太子的路!” 按著禮數,回程的時候自然太子先走,太子不走旁人也沒法走,于是學生們面面相覷,皆不敢言。 國子寺造了有些年頭了,讀書人講究儉以養德,而大鄴皇族人又不多,于是這書院也未有多廣闊,出院的長道不過三、四丈寬,但兩臺轎子并行則絕對容得下,眼下這頂青皮小轎正安頓在門邊,也就掩了小半的道口,往日這位置也不是沒有旁人停過,但太子卻說出不去了,這里頭的意思傻子都明白。 藍幃小轎的轎夫剛要來挪,趙勉卻面露不耐道,“這么沒規矩,砸了吧?!?/br> 他帶了兩個侍衛,一個陳彩,一個是和陳彩差不多年歲的嚴梁,聽著太子吩咐,陳彩當下沒動,但是嚴梁則手腳利落,也不管四面驚駭,喏聲應了直接就跨步上前。 然而他才要行動,那頭就傳來一聲冷喝,“大膽!誰敢動六世子的轎子!” 眾人循聲望去,就見一行人正緩緩行來,走在最前的便是趙鳶,身邊則跟著趙則,而方才出聲喝阻的是隨在后頭的侍衛畢符。 嚴梁一頓,抬眼去看太子。 趙勉瞇起眼,氣極反笑道,“我還當是誰這么不懂規矩,原來是堂堂的‘六世子’啊?!?/br> 任他刻薄相向,趙鳶卻一眼都不看趙勉,徑自朝著小轎走去,明顯打算就此離開,臨到近前卻被趙勉伸手攔住了去路。 “我說你可以走了嗎?”自己都沒走,趙鳶竟敢走在他前頭?趙勉險些說出“你想造反”這樣的話來。 趙鳶終于微微側過了臉,他比趙勉還要高上一些,但是卻看著更瘦,似有些單薄,身姿挺拔面若冷霜,眉眼輕轉間如薄鋒舞動,寒光流出。如此距離,一言未發,那氣勢卻把趙勉給完全壓了下去,看得兩旁人都有些驚訝。 趙勉自己當然也感覺到了,他甚至被趙鳶的眼神看得心頭一悸,然而這不忿也越發的重了,他平日被趙界那孫子看低一頭已經夠憋屈了,如今鄉下來的空名世子也想騎在自己頭上?趙勉覺得他現下這一口氣要是不出,以后怎么在人前立足?怎么治國楊威? 所以當下便做了決定。 “嚴梁,我方才說得話你當耳旁風了嗎?”趙勉咬牙道。 “奴才不敢!” 嚴梁接了吩咐,立時便又要動手,然而這手才抬起,便被人從后頭一把架住了! 回頭一看,是牟飛。 “趙鳶,你好大的膽子!”趙勉見此,似有些不敢置信,趙鳶竟敢和他動手?哪怕有侯炳臣撐腰,這也能治他個欺君罔上之罪! 趙則要說話,一邊的畢符微側過身將他擋下了。 趙鳶不語,趙勉則狠狠瞪著他,兩人這般僵持,那邊的護衛卻已過起了招。 嚴梁作為太子護衛必然經過一番磨礪選拔,身手在宮中算不得數一數二,但出類拔萃自是肯定,他能覺出太子這次是真氣到了,不把眼前這小子收拾掉難消心頭之恨,于是下手便沒留情面。 然而,拆了幾十招后嚴梁卻發現,牟飛雖年少力淺,但行動起來卻迅如流風,來來回回彷如足不點地,自己就像被他繞著玩一樣半分都撈不到好處。一來二去,察覺到太子的氣息也有些急了,偏偏陳彩一直未有動作,于是嚴梁心頭下一動,隨手從地上卷了根樹枝便向牟飛掃去。 牟飛不急不躁地避過,原以為嚴梁下一招必是要換一個地方打,誰知,嚴梁手腕一轉,那樹枝竟直直朝著趙鳶背后飛了過去! 雖不過只是一條樹枝,但那一瞬間牟飛和畢符都紛紛變了面色,在外這么些年,趙鳶安危自是他們心頭大患,無論是大是小,是什么東西,只要會傷了主子,他們皆不允許! 于是,即刻,“錚”的一聲輕鳴響起,一道冷光而過,樹枝在半道便被正中切割阻斷! 而嚴梁并非真有膽襲擊趙鳶,不過是想引得牟飛分心,再對其進行偷襲下手,卻不想,牟飛解決了樹枝后,察覺背后來人,直直回頭便用手中利器朝嚴梁揮了過去! 顧相檀走得緩,同釋門寺的禪師說道了幾句才出了學堂,一從回廊繞過便聽得外頭響起拳腳相交之聲,他一怔,忙加快了腳步。然而出了內院的門看見的就是一根樹枝自嚴梁手中脫出朝趙鳶飛過去的畫面。 顧相檀胸口一跳,緊接著牟飛就拔了劍! 不過電光火石之后便傳來嚴梁的悶哼,同時一個物事也自他的手中劃過一道弧線,直直落到了顧相檀面前。 眾人先是瞧得嚴梁手中一片猩紅,再聽他嚎叫,這才去看地上那東西,竟是一截血淋淋的斷指! 立時所有人都被嚇住了。 顧相檀的袍角濺到了兩條鮮紅的血漬,那截指頭就落在了他的腳邊,他低頭看了看,又抬眼瞥向趙鳶,趙鳶也在看他,兩人視線在空中一瞬相交。 下一刻,顧相檀垂下眼,雙腳一軟,緩緩倒了下去。 蘇息忙從震驚中回神叫道,“公子、公子……你沒事吧!” 這一下原本看熱鬧的人也顧不得那頭了,全涌到了近前,一時場中響起一片雜亂聲,反倒真正受傷的嚴梁無人問津了。 “靈佛受驚了,靈佛受驚了!” “快傳太醫……” “來人啊……” 顧相檀并未完全昏厥,他只是臉色蒼白,口中不停地誦念著阿彌陀佛,顯是被嚇得不輕。 趙勉也知闖了禍,立時跑過來就要查看,然而有一人的腳程卻比他更快。 趙鳶迅速上前排開圍觀的眾人,蹲下身將顧相檀稍稍查看了一番,見并沒有摔到哪里,不過還是伸手自他腿彎和后腰處輕輕一撈,把人直接抱了起來。 蘇息和安隱瞧見是他,自然沒有阻攔,反而暗松了口氣,任趙鳶抱著顧相檀在前,自己隨在了后頭。 趙勉當然還想說道,陳彩在此時對他附耳低語,“殿下,我們還是先一步去見皇上吧……” 趙勉一想也對,今天這事兒看來是壓不下去了,那自己必是要趕在趙鳶之前告知父皇,也好做應對。只是這么眼睜睜地看著趙鳶把人帶走,趙勉還是各種不爽,他瞥了一眼還在那兒要死不活的嚴梁,恨恨地在他背上踢了一腳,眼不見為凈地對一邊呆愣的小太監道,“把他給我先弄走,看看手還接不接的起來?!?/br> 接著一轉身便上了一旁的轎輦里,也忘了方才責怪路窄走不得了,讓轎夫越過趙鳶,當先跑到了前頭,朝著紫微宮去了。 這邊趙鳶抱著顧相檀上了轎子,本想把他放到一邊,但瞧見顧相檀的手緊攥著他的前襟,趙鳶頓了下,還是返身坐了,把顧相檀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吩咐起轎,去太醫院。 顧相檀卻在此刻輕道,“回須彌殿就好……” 趙鳶低頭瞥了他一眼,見這人臉色還是白的,腦袋埋在自己的胸口,只露出一小片光潔的額頭來,看著真是可憐得緊,但當日自己中毒時的慘象可比方才那一截小指看著可怖駭人得多了,也沒見顧相檀有什么怕的,還日日與自己同吃同睡,不過兩條血線就能把他嚇住了? 趙鳶沒說話,任顧相檀倚在自己的懷里,感受著那清淺的重量。 這么近的距離,顧相檀能自趙鳶的身上嗅到一種幽幽的香味,他知道,那是玉簪花的味道。 深深吸了口氣,顧相檀透過浮動的窗帷瞧著已到了須彌殿門外,轎夫緩緩落了轎。 忽聽趙鳶在頭上輕道,“這事兒你莫要管?!?/br> 顧相檀一頓,抬起眼皮睨了趙鳶一眼,那眼中隱含著些嗔怪之色,只是極淡,繼而推開他,也不要人攙扶,徑自下了轎輦。 殿外,太醫竟已拿了藥箱侯在那兒了,見了顧相檀忙急急隨著進了殿。 趙鳶直到瞧著那人消失在門內,垂眸想了想,這才返身坐上轎子離開了。 ☆、德行 趙勉去了紫微宮便把方才發生的事兒重新說道了一番,在他嘴里自然變成了趙鳶目無尊卑、尋釁滋事、不知禮教,還企圖對太子動手的結果。 宗政帝始終默默聽著,到后頭臉色則越來越差,待趙勉說到靈佛被驚得摔倒了時,宗政帝終于忍不住抬手便拿起桌案上的硯臺砸在了趙勉的腳邊! “糊涂東西!” 趙勉一驚,剛要反駁,宗政帝便恨恨地站了起來,指著趙勉身后的陳彩道,“你說,朕要聽實話,敢有一句假的,便是欺君!” 陳彩想是料到會有這結果,頓了頓,開了口表述了經過。 自然,太子在側,他還不至于全把臺給趙勉拆了,只是大致把過程說了下來,且用詞委婉謹慎,卻仍是聽得宗政帝大為光火。 自己的兒子什么模樣他能不清楚么,這事兒必定比陳彩所言還要更沒有分寸,宗政帝瞪著趙勉險些氣得頭上的旒冕都要歪了。 他深吸兩口氣,冷聲對孫公公道,“嚴梁,國子寺斗毆,罰五十仗,摘去一等護衛之職,降為禁軍侍衛,三年內不予升遷?!闭f完又看向陳彩,“隨扈太子失職,罰三十仗,即刻領了?!?/br> 陳彩一怔,磕頭謝恩,隨著孫公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