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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根本沒有時間了,”壓抑的哭聲滾在孟白凡干澀的喉嚨里,“小殿下他根本等不了?!?/br> 徽帝這時還在清和殿指揮禁衛軍連夜敲開整個京城的醫鋪藥行,挨家挨戶去詢問是否有人知道這奇毒的來源,并找尋每一味配藥。 可即便讓大半個京城都為這驚天動地的喧鬧醒來,天色還是在所有人徒勞的哀痛中一點點變亮。 在月亮越來越黯淡蒼白的破曉之前,戚長風像一道幽靈那樣走了進來。 這一晚大概是他后來幾十年都很怕去回想的時刻。從黃昏時溫存夢幻的仲夏曖昧,到子夜時分大雨傾盆的冰冷絕望,不過是大半夜的時間,他也整個人都被打濕澆透,面色鐵青駭人,眼底是一片恍惚的空茫。 也不知道他消失的時刻都去做了什么,戚長風半邊衣袖上都是鮮紅的血跡,還有幾滴濺在他左眉眉尾的傷疤處。 當他開口說話時,他的聲音也和游魂一樣: “在我的家鄉,傳說有這樣一種邪門的法子,”戚長風眼神看著床上蒼白無息的小皇子,話卻是對孟白凡說出,“只要能尋來另一種性用相克的毒藥,兩種劇毒能夠在人的體內互相壓制,便有微末的可能延長中毒之人的性命?!?/br> “不行!”孟白凡下意識地拒絕出口,“先不說另一味劇毒能同仙子笑互相抵克,這其中的希望有多渺茫。即便將軍的法子生效——”她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又落了下來,“小殿下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住了。兩種劇毒下去,他的根基就要全給毀了?!?/br> “可是沒有別的辦法了。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逼蓍L風聲音又冷又硬。他眼神飄飄忽忽,只覺得心口已開出了一個巨大的空洞。所有劇烈的、有溫度的情感都要在這時刻呼嘯著飛走了,剩下一具冰冷的軀殼在仲夏的凌晨僵硬死去。 他知道自己的嘴還在一張一合,耳中卻壓根聽不到自己說話時那種可怖的語調: “我只要他活著?!彼谮w貴妃驚駭的視線中沖床上的小皇子伸出手,而后極輕地摸了摸小皇子柔嫩的額角,“只要他還活著,只要還有時間——你說的那些:毒株、產地、解藥,我一定會一樣一樣的找到。他能……他能堅持下來的,其實他從小就特別堅強?!?/br> 在驟雨初歇,新陽乍升的破曉時分,碧濤含著淚端來了一碗內廷禁絕的劇毒之藥。趙貴妃接過來端在手中,卻怎么都捏不住手里的湯勺。她當下真的寧肯是自己把手中毒藥喝掉。 可她還是執拗地端著那只散發出苦臭味的湯碗,避開了徽帝伸過來想要接替的手。 這一晚趙云橋連看也沒看皇帝一眼。她實在恨他,也同樣的憎恨自己,甚至不比她恨楊涵少。她恨自己三年前對楊涵的心軟——早知今日,當年便是拼著大逆不道、同歸于盡,她也要早早的把那個女人殺掉。 而另一雙年輕的男人的手這時伸過來,不容拒絕地把她手里的藥碗奪走了。 趙貴妃猛地轉過頭去。是戚長風。這個已經長得很高大的年輕將軍眼中血絲密布,面色難看至極,兩手卻不曾遲疑發抖。 趙貴妃怔怔地起身讓開。那一刻在她心里有了一絲不合時宜的明悟。若是平常時候她發覺了這年輕人與康寧之間的情誼有了超出常理的重量,她一定會想辦法阻撓??蛇@時她的骨rou已在生死的盡頭——她什么都不在意了,只要康寧能活下來,以后她的孩子想要什么她都會想辦法幫他辦到。 戚長風端著碗坐到趙貴妃剛剛的位置上。剎那間他臉上的表情非常奇怪:有一些膽怯,又有一絲向往——他轉頭看向哭得整張臉都腫了的碧濤問道: “這一碗毒藥,它叫什么名字?” 碧濤喉嚨都是哽著的,根本沒辦法張口。還是孟白凡開口回答了他:“它叫與君逢,是前朝的鬼醫郎配出的另一味奇絕的毒藥?!?/br> “嗯?!逼蓍L風沒再多說什么。 普天之下,大概再沒有第二個人能體會到戚長風此時的心情是怎樣的。在時隔七年久別重逢、戚長風最幸??鞓返娜兆永?,在水綠煙紅的仲夏、迎著溫柔明燦的朝陽,戚長風端著一碗劇毒之藥,將它一勺一勺喂進他此生最重要、最珍愛的人口中。 在極度的悲傷恐懼和巨大的焦慮、希望之中,戚長風甚至錯覺他體內的臟腑、血rou也在漸次死去了。有一種——甚至勝過他當年失去父母時的絕望攫住了他的靈魂。若說當年還有為父母報仇與守護南疆的信念撐著他的脊梁,那此時此刻,他只想也給自己留一口這只碗里的毒藥。 與君逢——他散漫地想,這名字起得可真好。 所有人都忐忑地等著病榻上小皇子的反應。而后,在戚長風放下碗還沒有半盞茶的功夫,一夜都氣息微弱、雙目緊閉的小皇子幾乎是一口鮮血直直嗆出,半邊華貴的床幔都濺上了艷麗的血色。 而那只是一個開始。 康寧昏沉間掙扎著伏到床邊,大口大口紅色的血夾雜著觸目驚心的細小碎末從他口鼻溢出,他上半身的脊背好像整個塌下去一般,幾乎是沒有力氣卻無法止住地劇烈顫抖,不斷涌出來的血和不祥的細小碎塊讓他喉嚨鼻腔都堵塞住,他整個人都快要窒息,臉色紅漲,為數不多的生命力好像正隨著他體內噴涌的鮮血一起流走。 趙貴妃一聲也發不出,直直軟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