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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直至今日,他見了“天下”一面,才發覺自己的假想和真正的人間原有天差地別。 戚長風帶著他的小皇子順著擁擠的人流延東城的攤鋪一直往前走,他買給他鳳凰的糖畫——只是不許他吃,買給他活靈活現、攤主照著“兄弟兩個”現捏的竹簽泥人,買給他一轉就會飛進籠子里的彩紙扎的小鳥,還有那配齊了的一套大大小小的、二哥送給過他幾只的竹木將軍。 康寧本來還饞那個金黃透亮的大糖畫,想要偷偷把鳳凰的翎舔一舔、嘗嘗味道,可隨著他得了越來越多的好東西在手里,他也就不記得糖畫了。他是個被寵得有點喜新厭舊的小孩子,但是也好哄,輕易就能被一件新玩意兒轉移掉方才的注意力。 一趟涯石街走了有一小半,戚長風就領著小孩進了一家有三層樓高、題匾書著“萃英集”三個大字的瓦舍。這便是整個京都東城名氣最盛的瓦舍了,里頭大大小小數十個勾欄,門首都懸著旗牌、神幀,張貼著花花綠綠引客的招子,時下最興盛的百戲雜技、相撲歌舞,在這萃英集里俱都能找到。 康寧的眼睛早就不夠看了,甫進門第一家,一個狹窄溝渠的位置,那比別個冷清不少的傀儡戲就把他吸引住了,兩只腳根本就挪不動地方。 戚長風來京城有大半年了。他是個精力最旺盛的少年,平日里除了課業和陪康寧,就是滿宮內外的野,這“萃英集”在去年冬天就有趙云俠帶著他來過,照他說,比金陵的“樂無窮”還是要差些,門口這家表演傀儡戲的勾欄更是一打眼就知道沒什么意思。 可是他今天只隨著康寧的意思來,并不替小孩拿主意。小皇子說要看,他便帶著他到腰棚坐下,看了半場的木偶狐貍報恩。 康寧哪有什么見識,直接就被狐貍的故事給迷住了,非得要留下來等著看狐貍的恩人能不能認出狐貍來。戚長風哄了又哄,說人家下一場狐貍的戲起碼要半個月才能排好呢,他下個月還會想法子把康寧帶出來看的,小皇子這才滿心不舍地跟他走了。 “那狐貍姑娘不知道現在在哪兒呢?”出了這家勾欄,小皇子還在神神叨叨。兩只腳自己還把自己絆了一下。 戚長風如今對于小孩子的可愛已經有了一些抵抗力,但看他這樣傻乎乎的樣子還是發笑,“我聽人家說過,狐貍成精大都是在漠北,”少年一本正經地編纂道,“這位狐貍姑娘應該也不能例外吧?!?/br> “那么遠呢!”康寧一下子就信了,他替那狐貍著急起來,“可是吳郎寒窗苦讀卻是在嶺南呀!” “是啊,這可如何是好呢?”戚長風也作出一副苦惱神色。 康寧很是愁了片刻,然后隔了沒有半盞茶的功夫,他突然又興高采烈地抬起頭來,好像是有了一個了不得的主意:“長風哥哥別著急??!”他像小星星那樣可愛地笑,“狐貍姑娘是會法術的!她一遁地,很快就能從漠北跑到嶺南了,你說是不是?” 他居然還自圓其說了! 戚長風又開始覺得手癢癢的,想要上手在小東西臉蛋上掐兩把了,“小殿下真聰明??!”他夸他,并日行一事的羨慕起三皇子等——居然能擁有這么一個招人稀罕的親弟弟。 戚長風本來還擔心康寧接下來要一直念叨狐貍姑娘個不停,但是等他領著小皇子進了第二家有小狗表演的勾欄,還沒等坐上青龍頭,康寧已經滿懷熱情地為臺上叼彩繩的狗兒叫起好了。等這一場看下來,小皇子簡直被那只打理的蓬松雪白的小狗折服了,連比帶劃地學人家小狗是怎么從相同的木碗下找到正確的彩繩的。什么報恩的狐貍姑娘,他這時提也不提了。 這一日,康寧幾乎一直處在興奮快樂的情緒高點上,直到戚長風說今天就逛到這里,帶他去茶樓坐著歇歇,吃些點心就回去,他都還因那開心的余韻而興致勃勃。 他坐在茶樓的雅間里,喝著戚長風特意給他要來的溫熱的白水,抬頭看看戚長風就站在門口跟茶小二交代點心的背影,又低頭美滋滋的數數自己今日收獲的好東西,兩只小腳都忍不住在桌下搖來晃去。 余光瞥見戚長風又走進來坐下,康寧也沒有抬頭,他把戚長風給他買的那些小玩意兒鋪了一桌子,一件件地數著自己回宮后要如何把這些寶貝安排分配,心里難得體味到了一點炫耀的快樂。 他卻沒有注意到自己說了半天,戚長風卻始終一言未發,只臉色難看地坐在桌旁,手里緊緊捏著一只茶樓的杯子。 戚長風從小耳目清明,自入京到現在又跟從名師練了這么久的武功,他的眼睛從來不會判斷錯誤——他剛才看到了二樓瓦舍里,一個一閃而過的、一直刻在他心里的影子。 那是奚南王座下最惡名昭彰的刀客,王時貞,是曾親手殺害戚長風的父母,又在之后一直追殺于戚長風、想要取走他性命的劊子手。 曾經的戚長風在刀客面前只能躲避奔逃。但如今,或許他可以…… 康寧一直沒有得到好朋友的回應,有些奇怪地抬眼看去,卻正看見戚長風眉頭緊蹙、面色沉郁的樣子。 他有些吃驚,不明白這短短的時間內發生了什么,他的大伙伴又為了什么緣故突然間不開心。 “長風哥哥,你怎么了?”小皇子奇怪地開口,“你……你在擔心父皇抓我們回去,罰我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