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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觀里:“……清者,濁之源,動者,靜之基;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 青陽念清靜經,并不像一般道士那樣,面無表情、音調平板,而是加入了音韻的。 道門也有自己的音樂,比如說道士的早壇功課,會以《澄清韻》作為啟首的經韻。 道樂一般莊肅沉靜,清虛淡雅,給人一種仿佛正與神明對話、禱告的縹緲無我感,聆聽下來,仿佛受到了心靈的滌蕩。再加上青陽固念清靜經,本身就是為了仙緣修行,也是為了鎮邪驅祟,其中自然帶上了道行、威儀…… “……”一手拿糞球,一手拿泥巴的孩子,步伐逐漸變慢,原本對搗亂的興奮勁兒從臉上消退,眼神緩緩放空起來,心底突然生出人生三問: ……我是誰?我在哪?……我為啥要掏糞球? 啊……好臟的,愛干凈不好嗎? 嗯……沒錯,搞事實在太鬧騰了,我覺得坐下來,靜靜地聽聽這個曲兒挺好…… 像魔怔一樣,孩子們或抱或抓著原本準備好的搗蛋用品,緩緩走到青福觀墻邊,慢慢滑坐下了,一個個跟小老頭、小老太似的地長長舒出一口氣,仰頭望天。 唉……這天挺藍。 呀……這云好白。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孩子們靠在墻邊,這么叉著腿,放空著聽經韻,莫名就感覺呼吸都順暢好多,空氣一下變得好清爽啊,小小的身體也沒有以前那么沉重了,總之就是舒服。 青福觀坐落的這條小窄巷,聚居的都是秦淮最貧寒的人。 雖然享有自由,但日子過的未必能有大戶人家的仆役好。一間茅草屋、牛棚,甚至茅廁外,都可能住著一整家人。 大人們白天忙碌養家,晚上得等到很晚才得閑,這時候再來找孩子,卻突然發覺——原本從早到晚到處亂竄的小蘿卜頭呢? 你家看到了嗎?沒有,那他家呢? 互相間問了一圈,一直問到靠近青福觀的人家,他們才知道: “什么?一早就一起跑去青福觀了?干嘛,鬧事兒?也不能啊,一群小屁孩能有多大點精力。鬧也鬧不了這么久吧,也不曉得回家!” “……啥?坐在墻角發呆?我家那二娃??他那屁股能挨板凳上半盞茶,我都得給祖宗燒高香了!” “哎!小孩的事情誰能講清楚,趕緊把娃兒帶回來就行了!” 于是大家長們一塊兒趁著月色,摸到青福觀外去,正準備開口呵斥,待看清孩子時,又不約而同地噤了聲。 孩子們兩三個靠在一起,背倚著青福觀的墻壁,睡得格外香甜,是哪怕在自家的床上也不曾有過的。 或許是條件太差,或許是小孩金貴,在這條無名的、被秦淮所遺棄的小巷,孩子總是格外容易生病、夭折。 健康的大人還好些,年老、年幼,或是病體虛弱的人,成年累月的睡不上好覺,尤其是嬰孩,成宿的哭鬧,幾乎沒個合眼的時候。 可現在呢?李家老大看得清清楚楚,自家二娃正背著幺弟的襁褓,兩人都睡得呼呼的,活像之前夜晚沒完沒了翻身、起夜,哭鬧不已的人不是他們一樣。 ——就是有些孩子的造型比較奇怪,手里還捧著堆糞球,這都能睡得呼哧呼哧的。 “……這小兔崽子,就這么一件衣服??!弄這么臟,回去就得打?!?/br> 話說是這么說,但大人們到底是疼孩子的,有人上去輕手輕腳想抱起孩子,可才一出道觀三尺,原本睡的正香的李家小兒立即就被驚醒了,接著“哇——”地一聲哭出來。 青福觀三尺以內,有青陽刻下的符箓驅邪鎮祟,三尺以外,卻是陰魂的自由游蕩場。 睡得香沉的孩子們頓時被吵醒了,打著哈欠睜開眼,看見自己老爹: “阿爹?你咋來了——哼哧哼哧,哇!好臭好臭!” “青福觀這里好舒服哦,我們靠著墻一會就睡著了,睡得好好——” “我覺得青福觀的大哥哥跟你們說的一點也不一樣,人好得很。唱曲兒都把我們唱睡著了?!?/br> 帶頭的家長:“小孩子懂個屁,你們睡得沉,說不定是中了迷香!以后不準再靠近青福觀了!聽見沒有?” 小孩:“……” 聽到了,但是他下次還敢。 永定河堤,臨時搭起的太子營帳中。 近衛單膝跪地,頭顱低垂:“殿下,張明德的去向已經查明了。離開巡撫府后,他似乎直接回到了自己在秦淮的道觀,一直閉門不出。據打探,據說是在自己造神像……應該是打算重建青福觀?!?/br> “哦?重建青福觀?”胤礽摸了摸手中馬鞭,心想那道士還挺能,看著年紀輕輕,居然擁有一座道觀。還打算重建,看來錢也挺多啊,“先前的棺材,孤找了不少江湖術士也沒破解。他若當真厲害,這樣的人物定不能被其他人籠絡了去。待再過幾日,永定河這里的事情基本告一段落,你便去備一輛馬車,我們出發去青福觀,拜訪拜訪張大師?!?/br> “…………”近衛急出滿頭大汗,最終忠心還是突破了恐懼的防線,冒死勸諫道,“殿下,怕是不妥!那青福觀著實……著實不大方便?!?/br> “哦?怎么,是信眾太多,已經將客殿占滿了?”胤礽倒是沒生氣,他光顧著在腦海里想象青福觀的模樣了。 ——應該是那種有好幾進、幾重大殿的大觀廟吧,要么怎么能稱作是“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