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余震結束,車輛開始繼續前進,路上仍舊有小石子不斷擊打著車窗玻璃,有塊甚至就砸在我側面玻璃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全車的人嚇得驚叫,我卻置若罔聞。 終于在中午時分,車輛進入了重災區。我第一時間來到醫療隊所在地,這里是大片平地,搭滿了帳篷,每ding帳篷外都掛有簡單的牌子,寫著“手術室”“婦產科”“病房”“化驗室”。我一個個地前去查看,里面的醫生護士看見我,都問道:“你是哪里受傷?” 我想自己的樣子一定很可怕,臉色慘白,看上去便是重傷的模樣。 可是我傷到的,卻是心臟。 無藥可醫。 直到看完最后一間帳篷,卻仍舊沒有尋到顧容易的身影。我的耳邊開始有嗡嗡的聲響,我眼前的景物開始恍惚,我惘惘地向前走著,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棉花上,落不到實處。 腳下踢到瓦礫,我跌倒在地,手腕處傳來尖銳的疼。緩緩抬起手,鮮紅的血液從傷口處蔓出,刺痛了我的眼。 我再也走不動了。 我蹲在原地,心臟痛得快要爆炸開來,里面裝的全是關于顧容易的回憶片段。 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他穿著浴衣來開門,清俊的臉上全是無奈。 我推開病房門,看見顧容易握著小猴子的手熟睡,陽光如輕紗般罩在他們身上。 我們在餐廳里,他望著我道:“感情。如果不能勇敢踏出一步,那么你永遠也不知道自己會贏得怎樣的美好?!?/br> 點點滴滴,全都擠入心臟內,令心臟綻裂成血花。 那名士兵所說的人,真的是顧容易? 顧容易真的已經……去了? 悲痛攫住了我的咽喉,我無法呼吸,只余眼淚大滴大滴落下,滲在染血的瓦礫上,滾落成泥點。 我的……顧容易。 就在我呼吸快要停滯時,頭ding傳來一個猶疑的聲音:“寧……真?” 抬起頭,陽光熾烈,我卻看見了一張比陽光更加耀眼的臉龐。 顧容易。 我連忙站起身來,想要擁抱住他。不管是人還是魂,我都要抱住他,不讓他離開。 連續的情緒起伏擊倒了我,在起身的瞬間,我眼前一黑,竟暈了過去。失去意識前,我感覺到一只大手牢牢握住我。 我做了個夢。 夢里我置身在險惡的叢林之中,身邊全是毒蛇蟲蟻,吸食著我的血液,啃噬著我的皮rou。我被荊棘割傷,我將腳從泥沼中拖出。這段路太過艱險,身邊不少辨不清面目的人都倒下,唯獨我和少量人仍舊不斷向前。疲倦,饑渴,傷痛,全都加諸在我身上,但我仍舊沒有放棄,我知道,只要走過這段路,我便能獲得光明。 我深信,經受過苦難折磨的人,都有資格獲得屬于自己的幸福。 終于,我走出了那地獄般的密林。密林外的世界,鳥語花香,陽光清朗。一只手伸來,緊緊將我握住,我任由那個人牽引著,心中全是安寧與幸?!?/br> 我醒來時,已經是深夜。我躺在帳篷里的簡易g上,身邊的顧容易握著我的手,雙目通紅。 我撐起身子,緊緊地擁抱住他。 我們之間,有千言萬語,但是在這一刻,語言是多余的。 所有的甜言蜜語,都抵不過一個切實的擁抱。 靜謐的月光透過帳篷窗戶灑入室內,照在地板上,讓這場景顯出了夢幻。但我擁抱住的顧容易,卻是溫熱的。 這些天不能洗澡,他的身上沒有了沐浴露的味道,換成了男人的汗味,但我卻覺得熟悉。 這就是我的顧容易。 顧容易的身子在微微發抖,他將臉埋在我的肩窩,顫抖著聲音道:“我好想念你,這些天來夢見你好多次。剛才在外面看見你,我還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墒钦娴氖悄?,竟然真的是你!……寧真,你知道嗎?同車的醫生,就這樣在我眼前死去,我卻什么也做不了……生命真的太脆弱,好好活著就是最大的幸?!瓕幷?,我真的好想你,我們不要再分開……” 我的肩膀熱而濕,那是他的淚水。 那種悸動是無法言喻的,我們生活于和平年代,生活中最大的痛苦似乎只是最愛的人背叛了自己。而要到災難面前,才能得知,最大的痛苦是失去生命。 要到這時,我們才真正學會珍惜自己所擁有的。 我從沖鋒衣的內層口袋中掏出戒指盒,打開,鉆戒在燈光下發出溫柔的光。 “幫我戴上?!蔽疫煅实?。 顧容易的手指是顫抖的,我的手指也是顫抖的,戴了好幾次戒指才套入無名指上。 大小合適,分毫不差,顧容易很用心。 “我們回去就結婚?!蔽蚁矘O而泣:“我再不走了,我會回來,我要和你在一起?!?/br> 我們再次擁抱在一起。 我絕對不會后悔,我需要事業,但同時也需要這份感情。 人生就是這樣公平,你選擇了一樣,必須犧牲另一樣。 我之所以離婚,就是為了自己的感情。而如今,我又為何要為了身外之物而放棄自己尋覓已久的感情? 我差一點偏離了人生軌道,但幸好,我醒悟得不晚。 即使留在c市,我也不會放棄事業的努力,雖然可能不再有那樣輝煌的成就,但我相信與顧容易的這段感情能填補我的需求。 人活于世,最終的目的就是認清自己。 而我終于看清了自己,終于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