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升起來了，但仍是風涼，此刻西北的春天也并無什么暖意。

    信是送出去了，只是不知道她買通的獄卒認不認她所承諾的半爿鋪面。死馬當活馬治著再說。

    她聽到鎖鏈在地下拖行的聲音，好一似許多年前家里釵環相碰的叮咚聲來。彼時良辰今日冷獄，其實都是一樣的。不一樣的是她自己，辛蠻如今可不只是屬于她一人。

    忽而獄卒走來，哐哐幾下將門鎖打開了?！靶列U，你出來吧?！豹z卒道?！按淌反笕瞬閷嵙四愫蜑跆m王令牌失竊無關，讓你走?！?/br>
    這信可這樣快么？

    刺史和容進都不愿見她，打發了她回家去。辛蠻撓著身子往外走，出了牢門更是渾身難受，走到通衢上更是癢得要死，必然是被牢里的跳蚤咬了。她飛奔回家去，進了屋子便喊人：“曉君，曉君！打水來！”。

    無人應答。

    “辛曉君！”

    “大娘子?！蔽蓊^怯怯地伸出一個垂髫的腦袋來?！耙鍪裁?？”

    “細君你做什么？”辛蠻道?！澳氵@會兒不上學，在這里干啥？”

    細君走出來，猶猶豫豫道：“曉君jiejie服役去了，臨走前和我說，以后我要多服侍大娘子?！?/br>
    辛蠻拔腿往后堂的繡坊看去。滿屋繡架子還擺得停當，卻只剩下幾個小小黃毛孩子在那繡著。

    “你們不上學，在做什么！”辛蠻吼道。

    小孩們見她來了，哇地哭了起來：“哥哥jiejie們都被征走了！”

    “什么時候的事情？”

    “就昨天傍晚！”細君嗚咽道。

    “一夜路程，此時恐怕已到了雁門關?！壁s過來的宅中人王老伯嘆息道。

    “老王……”辛蠻看著王老伯一臉淚珠子，知道也是束手無策?！罢饕勖麊?，在娘子書房的案上?！蓖趵喜湛盏男涔茈S風白蕩著，仍舊垂淚?！袄闲嗟热艘咽潜M力了?！?/br>
    辛蠻回到書房里，見書桌上齊齊整整放著一迭紙，密密麻麻寫滿了辛氏的四五十口人。果真這個容進，將他們家十三歲以上能征的人口全征去了，留下幾個正在念書的黃口小兒以及幾個老弱病殘。好個風卷殘云，蝗蟲過境！

    “我若不報仇……”辛蠻咬得牙齒生疼，渾身的癢又迸發出來。

    “辛細君?！彼暗??！澳愫蛶讉€姐妹給我打兩浴桶熱水來，涼水也送來一桶，就送到書房里?！?/br>
    好一陣子，熱水打過來了，她將人全部趕去后宅，把門一關，然后將書柜旁垂到地上的厚重簾幕一掀。濃重的血腥味翻滾而來。

    那兒的太師椅上五花大綁著一個人，銅色的胴體精赤，雙目緊閉，胳膊、臉上全是血痕。

    辛蠻冷笑：“自尋死路?！彼ㄆ鹨黄袄渌?，往他身上潑去。那人一個激靈，渾身都顫抖起來：“何方孽障！速速松綁！”

    “將你弄瞎了就認不出本娘子了？”辛蠻徐徐脫了衣裙，往他身上扔去?！昂煤糜媚愕墓繁亲勇劼?，是不是你老娘辛蠻！”

    那兵掙扎起來，卻始終無法睜眼?！拔覛⒘四?！”

    辛蠻哼了一聲，將自己泡在滾熱的水里?！鞍涯惴帕艘彩菬o用?！彼??！白屇愫屠夏锢p斗？到我宅子里一招生石灰你就瞎了，第二招你以為是什么？”辛蠻終于緩緩地用上了她原本的慵懶調子?！澳鞘擒浌巧?，你以為你還使得上從前的力氣么？這會兒，你估計也就和我們細君小meimei力氣差不多?！?/br>
    那兵一股腦咒罵著。

    辛蠻笑了兩聲，將玫瑰花瓣從腦袋上摘下來?！澳阋枪砸恍?，你娘我給你也洗個澡，這就是個洗新。洗完之后，你就是我們辛家的人口?！?/br>
    辛蠻從水里浮出來，一雙妙目碧波含情：“反正，你在容進那里也已是死了。曉得么，我出來的時候，容進說已坐實了你是細作，搶了我手中撿到的烏蘭王的東西遁去。你臣服于我，還能留下一條狗命?！?/br>
    那兵劇烈掙扎著，身上的傷口裂了開來。加上辛蠻的衣服本爬著虱子，那蟲子見血就鉆，將他咬得一陣叫喚，隨著掙扎他人都掀到了地上去。

    “沒用的東西?！毙列U哼道，濕漉漉地從浴桶里走了出來，從抽屜里拿出兩磚生石灰，扔到花瓣飄蕩的浴桶里。頃刻間水便沸騰起來，滋滋冒煙。

    她將她的衣衫從兵身上拿下來扔到桶里，然后用剪刀將他身上的繩索一一剪斷：“你可乖一點，若不聽話，把你也扔進石灰池里?！?/br>
    “狗雜種！”那兵無力地嘶吼著。他真的發現自己哪怕沒有了束縛，也絲毫使不上勁兒，匍匐在地上只能掙扎著。

    他目視不見，突然只感覺一陣溫熱徐徐靠近。一滴、一滴，一滴。水打在他的胸膛上，胳膊上。頭發，是濕發，還有一定溫熱的濕發，簌簌落到他右邊胳膊上。

    溽熱爬上了他側臥的右邊腿，隨著傷口撕裂的疼痛蔓延到腦髓里，再俯沖到那不受控制的地方。

    “惡心?！泵夹闹?，穿來女人冷漠的聲音。

    辛蠻屈膝立在他身體之上，冷冷看著他身體幽暗的變化，咬著牙道：“我給你用石灰水洗洗，你就消下去了?！?/br>
    聞得她啪嗒啪嗒地踩在水里，咕嚕咕嚕地舀了水來，然后一步一步往他走去。

    “滾！滾！”他咬牙切齒道?！澳愫尾粴⒘宋?！”

    “啊，我可不舍得讓你就這樣死了?！毙列U聲音特別溫柔。

    右側耳畔的汗毛呼啦啦地全部豎了起來——什么東西軟軟的，正要貼到他密匝匝的耳上絨毛?！叭葸M害辛家搭進去四五十口人，我怎不能在你身上找補回來？”那軟款溫柔，貼著他的耳膜，如天宮傳音。

    guntang的熱水從他右側臉直潑到他大腿上去。

    他喊了一聲，忍下了剩下的幾聲。又燙又刺，和他那個不受控制的玩意一樣。

    一瓢又一瓢。那guntang漸漸地也習慣了。

    花香？是玫瑰香。水有玫瑰香——

    潑水停了下來。

    “王伯！”女人大聲喊道。門疏忽開了，亮得他雙目不見也頓感疼痛。

    “這廝是我剛撿回來的，忒臟?！毙列U哼道?！澳銕氯ズ煤媒o他洗洗。他是個瞎子，怕也沒啥力氣了，安排去染缸里撈絲線，不成再說?！?/br>
    “是，大姐?！崩喜畱?。

    不對，她不是沒穿衣服么？這個老朽就這樣進來了？

    老朽的胳膊倒是力氣豐沛，將失去力氣的他扛了起來：“小伙子可惜了，這身腱子rou——大姐，這小伙兒叫什么？”

    “沒有名字呀……”辛蠻略略思索?！巴匈囉^世音菩薩保佑，他才在半死不活的時候叫咱撿到了。便叫作菩薩奴吧?！?/br>
    王伯伯點點頭：“辛菩薩奴？”

    “辛菩薩奴?！毙凉媚镞肿煲恍?，笑殺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