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史
寧蘊還是去了聽雨樓。李雪貞這上午還未講課,其他監生倒是有十分驚艷的見解,著實讓寧蘊欣賞。然寧蘊卻找不著機會與李雪貞說上話,心思又被陳蒼野那廝扯去了七八分。 陳蒼野坐在前排,他們教職員坐在后排。寧蘊看著陳蒼野插著白玉發簪的頭頂,想到他伏在她身上時候發絲散亂、眼神迷離、雙頰潮紅的模樣。 陳蒼野真是好看。她覺得幾乎沒有人能比他好看。 這人生中能與這樣俊秀的郎君有一段風流史,也算劃算了。寧蘊這樣安慰自己,心情松快了幾分。 童英忽而在她旁邊道:“下午說是由李雪珍先生、馬伏先生講最近御史臺在修的一卷刑律案典,貌似有點聽頭?!?/br> 寧蘊笑道:“聽故事嘛?!?/br> “啊,那案典我記得叫做《無用注記》?”童英想了想,道,“似乎是前朝就已在修了?!?/br> 寧蘊心念,確是前朝就在修。那會兒寧鳳山大學士與御史大夫唐必用吵得不可開交,不就是吵里面的女戶問題? 前朝女子本不可自立為戶,也不可繼承宗祧,更分取不了遺產。寧鳳山大學士據理力爭,并贏得了尊母愛妻的前太子、今圣上之欣賞,終于在圣上即位后改了會典中的關于女子地位的內容,也與皇后、太后等一同推立了女子官制。否則寧蘊如何能在鈴蘭館中堂堂正正謀得差事,劉小元又如何能執掌自家的綢緞莊? 到了棲霞院,朵朵早已到了?!皩幑媚?、童姑娘安?!倍涠湫χ蚨舜蛘泻?。童英素來知道百里家的小姐與寧蘊交好,也就笑著打了招呼:“不打擾容三奶奶和寧姑娘,我先去修書啦?!闭f著往藏書閣走去。 朵朵見童英走了,書齋里就剩他們二人,忽地不無氣憤地說:“你曉得怎么著?昨兒你方走了,姓許的登門來了?!?/br> 寧蘊啊了一聲:“許韶君???” 朵朵道:“除了他還有誰?” 寧蘊又噢了一聲:“來了啊,來做啥?!?/br> 朵朵怒其不爭:“你就一點不生氣???” 寧蘊無奈道:“我生氣什么呀?” 朵朵更加無奈:“他當年如此作踐你,你可是堂堂寧大學士千金,他將你棄之如敝屣,逮著機會轉眼要赴他的前程去了將你扔一邊兒。你不氣?” 寧蘊道:“說正事?!?/br> 朵朵道:“這許韶君來了,是他丈人帶著來的,就是紫金光祿大夫張元善大人。張大人和我們府上其實一直沒什么交往,但是我們王爺最近也在多方接觸不同人物,也就見了見。所以嘛這個乘龍快婿也跟著來了唄?!?/br> 寧蘊:“然后呢?!?/br> “然后那廝一直和我套近乎啊,我還得假裝不認得他,和他和和氣氣說話?!倍涠錃鈽O了。 寧蘊:“然后呢?” “今日說是還要來府里,我受不了,趕緊跑了出來?!倍涠渫铝送律囝^。 寧蘊笑道:“好朵朵,你太可愛了。我都不生氣,你氣什么呢?!?/br> 朵朵聞言,哼道:“第一我氣他竹馬情誼全不念,自寧大人離開后對你呼來喝去將你當做糟糠、敝屣;第二我氣他忘恩負義白眼狼,他小時候父母親不管他,他彈你的琴、用你的筆墨紙硯、品你的水沉香,你落難后他有幫過你半點?第三我氣他絕情決意負心漢,你從小對他一往情深,他呢,稍微長得好了一點,撿了高枝就飛走,末了還訓你一頓,說什么‘蜜兒你好歹自生珍重,戴罪之身便好好茍活,勿要多存富貴榮華之念’。這話兒我背得下來的!” 寧蘊又笑了:“我都記得,可是我確實不難過,也不生氣呀,他要是想繼續與我結交,我也不排斥。萊王府與張大夫府上還是要好生結交,勿要為了我也而置氣?!?/br> 朵朵氣哼哼地吃著寧蘊從抽屜里扒拉出來的零食,又絮絮叨叨說了許多,二人才一同去了百里云那里用膳去。 除了朵朵之外,倒是無人知道寧蘊與許韶君好過這一段。百里夫人見寶貝女兒吃得如此狼狽,心疼道:“朵兒怎地吃這許多?難不成……” 朵朵一口湯要噴出來,忙道:“娘親想啥呢?” 百里夫人一記眼刀刮了過去。朵朵忙忙地吃飯,也不再和母親搭話。 寧蘊明白他們什么意思。她這個夏天破瓜以來倒是頻頻有性交之事,但是都及時喝了避子湯;不喝避子湯的時候,她都僥幸沒有懷上身子。懷孕了就麻煩了。寧蘊心想,這一輩子都要和陳蒼野牽扯不清,委實要命。 百里夫人換了話頭;“蜜兒,我聽娘家里的人說,昭兒這個中秋前就能回來,可是如此?” 寧蘊點點頭:“昭兒前日已修書來家,正是八月初便可到京城?!?/br> 昭兒在徽州沈氏的家學進學,有百里家的人照顧著,十分平安;今年昭兒便十歲,可到鈴蘭館里跟著學習了。 百里夫人滿意地道:“這個小可人兒,想想我也半年不曾見他,不知可是長高了沒有?” 寧蘊仿佛看到了嫡母對著她時候發出的笑。這樣慈愛的表情從她親娘臉上幾乎從來沒看到過。 寧二太太也完全知道寧蘊與許韶君的情事,完全不加關顧。及至寧蘊十四歲上,許韶君在零花崗上賣了她的最鐘愛的琴,寧蘊一臉釋然地回來和母親說起這事兒,寧二太太也只是點了點頭。 至于昭兒,她也只是例行地送信問安。 寧蘊笑道:“待他回來了,第一時間帶給太太看看?!?/br> 午飯后寧蘊和朵朵在百里云的院子里歇著。天氣溽熱,二人在芭蕉樹下搭了涼椅,朵朵命小婢子扇扇子,又在脖子上、手腕上涂了薄荷油。 “我橫豎是誰不著了?!倍涠涞?。 “你不要生氣了嘛?!睂幪N苦道。 “我忍不住——對了,這廝為了湊去金陵的盤纏,還把你最愛的云鳴給賣了!”朵朵一說起,猛地從榻上坐起來。 云鳴是她最喜歡的琴,是她六歲生日的時候父親命人去找了最好的桐木、配上冰蠶絲做的琴弦,是世上難得的珍品。那會兒只因張元善說了讓許韶君去金陵找他,這置辦行頭、采買車馬的錢許韶君一應拿不出來,少不得要寧蘊去兌現她給他的一個承諾。 十歲的時候寧鳳山鋃鐺入獄,抄家的時候官兵本要去捉她和昭兒;許韶君那會兒正好在寧蘊的院子里看畫兒,少不得便要爬樹走了去。寧蘊求他帶著昭兒走,許韶君在樹上思忖了半分,跟她要了一個她需要無條件兌現的承諾,便將寧蘋背上了背帶了走。 其實完全不必,因為許韶君帶著昭兒走后不多久,假冒成軍兵的百里家的手下便順利地將寧二太太、寧蘊都帶著跳墻逃出府去,并將半路上倉皇而逃的許韶君攔了下來,將他背上的嬰孩帶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