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
“怎地這樣久來?”小王爺看著款款而來的寧蘊、容進夫婦,道。 “寧meimei說衣服在東院的池塘里弄臟了,不合禮數,便去我那兒換了一身衣裳?!倍涠浜幪N引到桌上。寧蘊穿的正是朵朵家常穿的夏衣,與她作為小女官穿的相比,朵朵這侯門貴婦的衣裳自然好了不少。錦繡之下,寧蘊確實清麗典雅,讓人眼前一亮。 小王爺欣賞地看著她:“寧meimei真是人才出眾。能鎮服我們野馬一樣的小世子的人,這世界上除了皇上和靖遠公,恐怕就只有meimei你了?!?/br> 寧蘊被他這樣看著,有些害羞,笑道:“教職本分。小王爺過譽?!碧а垓嚾豢吹疥惿n野,正吹著小茶盞里的沫子,穩穩地盯著她看。 這種眼神好可怕。寧蘊心想。仿佛做錯了什么事情似的,寧蘊心里發慌,低下頭只去看自己的茶杯。能做錯什么呢,也就方才悄悄兒和他大戰了一場。 不得不說,真是美不可言。 寧蘊一時有點懊惱,怎么就淪落到了主動和自己學生有了這樣不堪情事的田地? “老五呢?”朵朵悄聲問容進。 “……說是去市集買貨去了?”容進苦著臉。寧蘊算是個親戚,又是陳蒼野的老師,連小王爺都來見客,這容老五跑去買玩物可真是說不出口。 “meimei莫見怪?!毙⊥鯛斠矐z愛地搖搖頭,“這弟弟就是我們家的混世魔王,誰都勸不住的?!?/br> 寧蘊一笑:“五公子人機靈活潑,善良為人,也是萊王府好家風?!?/br> 吹捧之間,飯足海內之珍,酒滿天下之美,觥籌交錯,談笑風生,好不快慰。 只是這陳蒼野一概少話,酒也不太喝,就悶悶地吃幾口小菜;而寧蘊,一開始還忌憚他時有時無不知何故的捕獵者一樣的眼神;后面漸漸地被小王爺、林思瀘不時講的有趣事兒給逗得開懷,心思也就不在他身上了。 不多時,小王爺忽問陳蒼野:“子鶴可是明兒就回去?” 陳蒼野看了一眼寧蘊:“寧老師都親自來勸,不去不得?!?/br> “寧meimei在子鶴眼中可是分量過人嘛?!比葸M笑道。 寧蘊聞言,也不由得想,這小世子究竟是要做什么?非要霸占她身子不可。方才在東院,他等于啥都沒說清楚。 寧蘊猶猶豫豫地看著陳蒼野。陳蒼野正要冷笑,看到寧蘊那怯生生的目光,不由得慢了半拍。 未等陳蒼野答話,門外一陣輕快的腳步聲。 “我來晚了!自罰三杯……酒呢?”來者正是容三少爺,風風火火地從花廳外闖了進來。 朵朵無奈道:“五弟弟你這是干啥,著什么急?” “這不是想到塵玉meimei來了,給她帶了好東西來?!闭f著笑瞇瞇地從身后讓人送來一捧花盆。一個嬌小的花蕾正躍然于碧綠的荷葉上。 “碗蓮?”寧蘊訝然。 前朝河氹泥質污糟,容易滋生花瘟;而養碗蓮的少不得用馬糞、河泥來培;這多年栽培不當,碗蓮這一珍賞幾乎絕跡。 容遷笑著點頭?!叭齤iejie說你小時候住的地方種有碗蓮,你天天去看?!比葸w道,“這會兒可算能看到了?!?/br> 容遷讓小廝將花擱道門房去,又走到寧蘊面前,:“據說蜂蜜糟蓮子很好吃。塵玉你可是會?” 這不就是荷香宴上的名菜嘛!這容遷問她是要干啥? 寧蘊訕笑:“這個不會……” 容遷一臉懊喪:“三嫂嫂說的,你小時候最會弄這些風雅的東西——就是仙鶴來駕,你也能想法子煮了吃?!?/br> 寧蘊本尷尬著,不由得噗嗤一笑:“這倒是我們小時候老做的好事兒!” 林思瀘看陳蒼野越發不做聲了,明白陳小世子是極為不愉快,心想這子鶴究竟發了什么神經,忙打岔道:“子鶴小時候,也是這般模樣,饒是公爺的寶鋏,他也敢拿來當鋤頭用。約摸十歲上,那年我們在貴州,春天來得遲,子鶴偏說要‘聽取蛙聲一片’,從公爺劍房取了一把寶劍來,在府里池塘邊上挖蛤蟆?!?/br> 寧蘊第一次聽到他小時候的事情,覺得很新奇:“還有這樣的事情?不過這是‘鑄劍為犁’,小世子更是風雅?!比缓笥植唤恍?,“我們小時候,那是焚琴煮鶴,斯文掃地?!?/br> 朵朵也笑得不行,道:“塵玉那會兒,真是作天作地的皮猴子,哪里有個大家閨秀的模樣?!?/br> 林思瀘嘆道:“子鶴小時候也是沒個正型,幾乎一個月就要給公爺狠狠打一頓?!?/br> 寧蘊道:“這樣金嬌玉貴的小世子,哪舍得打?”其實寧蘊倒是很想看看陳蒼野挨老子打的模樣。 林思瀘笑道:“要不是大公子攔著,那是要天天打了……”話剛落音,似乎是說了什么不對的話兒,林思瀘神色變了變,又馬上笑道:“現在還請寧姑娘多指點?!?/br> 寧蘊敏銳地發現座間的男人們都是笑著的,卻有了七成假意。 陳蒼野卻十分從容,可算開口:“改日嘗嘗寧姑娘的蜂蜜糟蓮子?!?/br> 寧蘊愕然:“……我不會做過這個……” 陳蒼野笑道:“無事,請雅錫教你,你就會了?!?/br> 朵朵看出寧蘊不尷不尬地不知道答應好還是不答應好,便道:“現在倒是有一件事兒要緊——趕緊吃完這一席,咱們去老五的院子去,曇花估摸今晚就要開?!?/br> 容遷聞言,忙道:“曇花約摸半夜才開呢,我回來時候讓人來看過了?!庇中χ鴮幪N說:“塵玉meimei,我們可是等著你的蓮子?!?/br> 寧蘊打著哈哈,混過了這一遭。飯后,因為都要留下等曇花開花,便在容遷院子處擺上好茶,請了府里的樂師來奏樂。寧蘊聽了一陣子,覺著甚至并未有她娘奏的好,也乏味起來。幸好朵朵找來了些流行的話本兒,倆人到了朵朵的房里歇著。 關上房門,朵朵沉聲道:“你告訴我,你和你的相好咋回事兒?!?/br> 寧蘊干笑:“就,早上出門之前,來了這么一次嘛?!?/br> “萊王府的車子可是天不亮就在你家門口候著,這小子是住你那兒了?” 寧蘊深知說一個謊就要用無數個謊話去圓,這下是不說話為好。 朵朵深吸一口氣:“蜜兒,你知道你今天來將小世子勸回去是多么要緊的事情吧?!?/br> 寧蘊皺了皺眉:“知道?!贝蟾胖?? 朵朵道:“不妨再和你多說一些。一方面,這陳小世子是皇上所鐘愛的高門之后,日后必是入閣的人選,這是毫無疑問的;另一方面……”朵朵頓了頓,道,“萊王府盡管管著尚書臺,但是手里并沒有一絲一毫兵力,你這也是知道的。靖遠公萬般如意,就是這個小兒子頑劣無法好生教養。這你也知道?!?/br> 寧蘊想,百里爺爺估計也早就考慮到這一點吧。寧蘊苦笑:“清晨雖然胡來了一遭,然而今天還是有成果的嘛,還是將小世子勸回去了?!?/br> 朵朵嘆氣:“得虧如此。對了,你這避子湯要不要再喝一碗?” 寧蘊笑道:“喝那么多做什么?” 朵朵道:“晚上曇花開了,這混世魔王估計要摘下幾片曇花花瓣兒來做曇花炒rou,你少不得嘗嘗,那是人間美味。那花瓣兒怕是沖了這藥性?!?/br> 寧蘊想了下,道:“那,看完曇花,你給我送來?” 朵朵道:“你來我這。這避子湯可是好隨處送的?” 倆人又嘰嘰呱呱說了一會兒,都躺倒臥榻上看話本兒。到了約摸月上三更,有小丫頭子來通傳請兩位到五公子院里。 朵朵轉頭一看,這人不知道啥時候已睡死了;又推又打,寧蘊才勉強醒過來,披上一件朵朵的披風便跟著朵朵往外走去。 寧蘊步履蹣跚地走到容遷的院子。陳蒼野、林思瀘、容遷、容進、小王爺容述,正聽著紫月彈琵琶。 寧蘊耳朵尖,朦朧中聽到悅耳流暢的樂曲,醒了一大半。這個紫月,確實技藝了得。 一曲畢?!白显鹿媚锶缃袷敲麆泳┏??!毙∪R王見紫月楚楚動人的模樣,賞心悅目。 紫月聞言,嫣然一笑,眼風卻飛到陳蒼野身上。 “只可惜不聞紫月姑娘歌喉?!毙⊥鯛敹笸?。 紫月苦笑:“只恨紫月日前已起誓,從此以往只對將托付一生的男子唱歌?!?/br> 容遷婉轉一笑:“我們大哥也是一品人才嘛?!?/br> 紫月又看往陳蒼野。 陳蒼野看到她的目光,笑道:“自古佳人配才子……”陳蒼野不多言,只掏出扇子來翼翼扇著。 紫月聞言,眼神略微幽怨,也只好笑而不語。 小王爺也明白陳蒼野也沒答應他,便笑道:“三meimei,寧meimei來了?!?/br> 陳蒼野順著小王爺的目光看過去,只見百里霜菊娉娉婷婷地攙著個美人來。那美人披了一身燒絲爛花絨的白披風,月光下看得是牡丹暗紋,熠熠生輝;那美人里面裹得不慎嚴實,露出細細密密的淡紅色裙擺褶子和一雙踩著木屐、指頭粉紅的玉足來。那足上未涂蔻丹,只在裙下露出一星半點,像夜里忽閃忽閃的螢火。 這美人發髻微松,雙眼微紅,新點的口紅像玫瑰一樣。 天曉得寧蘊現在有多么撩人。 這暗夜里的妖精就這樣大喇喇地走到那么多人的面前。陳蒼野心頭燒起一把無名火。這個女人之無知他并不是沒有領教過,蠢得仿佛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有多么美麗,美玉蒙塵、明珠暗投——偏偏她就叫做塵玉! 百里霜菊也是個蠢貨。陳蒼野想著,看了一眼寧蘊的發小兒。饒是嫁了人,也不知道在場的男人,除了容進,哪個不是會在女人身上下功夫的? 容述更是不需要多言。別說赫連多羅,就是玉皇大帝的女兒嫁了她,恐怕也管不住他獵艷的心思。 電光火石之間陳蒼野的心思轉了幾百次,便道:“不過如此良夜,勿要浪費了。紫月不若為眾人破例,高歌一曲?” 紫月聽了,眉頭皺了又梳開,嘴角掛上一抹笑容:“小世子所言甚是?!北惚鹆伺?,坐到曇花前。 眾人本看著朵朵和寧蘊,聽見陳蒼野這一話,都紛紛轉頭看著月色下分外動人的紫月。紫月抱著琵琶,撥楞著琴絲,一曲宮怨便唱了出來。 這歌聲真是天人所唱,在場的人都醉心地聽著。寧蘊靠著朵朵,醒了七八分,也是聽得癡迷。 西宮夜靜百花香,欲卷珠簾春恨長。 貴妃獨坐沉香榻,高燒紅燭候明皇。 宮怨和侯門怨都是一樣的。寧蘊嘆氣。 寧二姨奶奶這樣名門閨秀,當年也是名噪一時的姑蘇明珠,嫁入寧府做小,還不如在蘇州就地尋一個好人家,好歹富庶又平安。 寧蘊主意篤定,這輩子就找個尋常人家,草草一生,也十分安逸嘛。 在朵朵溫熱的懷抱里寧蘊又側了側身子,心道這歌喉不知道在母親口中能評多少分,在父親如炬的眼中又能排第幾,迷瞪的眼睛冷不防看到陳蒼野打著扇子,瞟了她一眼。 寧蘊渾身冷汗。 這廝打的就是從她手里騙過去的那把寶貝扇子。朵朵早晚認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