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喊啥呢？”

    “聽不懂，粵語?！?/br>
    “姑娘倒漂亮?！?/br>
    “嗯，漂亮?！?/br>
    圍觀人群興致勃勃，興致寥寥，看西洋鏡似的窺視著香港劇組的一切，又對拍攝內容莫名其妙。

    許非靠在前面，看著紫霞給至尊寶打上了三顆痣，看著至尊寶從照妖鏡中見到一張猴子臉，然后跑到山洞前大喊芝麻開門……

    “咔！”

    慈眉善目的菩提老祖喊了聲，道：“換裝，下一組！”

    工作人員以極快的速度準備，給周星星黏上大胡子，朱音則上車休息。

    一幫人涌進盤絲洞，許非也跟著進去，里面空間非常小，短短的一截。那邊的入口有一個木制四方形大浴池，卻是春三十娘洗澡的地方。

    再出去就穿到外面，不遠處有矮坡，底下一片荒地。

    至尊寶、二當家、瞎子和一幫龍套躺在地上，腳底板高高抬起，等著被春三十娘檢查。

    “什么亂七八糟的？”

    趙佶平皺眉，抹身去看其他地方。

    許非讓林俊龍留下拍照，跟張梓恩追上去，沿途又路過一個棚，進去一瞧，嚯！

    橫七豎八掛滿了腸子樣的東西，燈光紅的紫的，有點滲人。

    “這是拍什么的？”

    “哦，有一場戲是蜘蛛精鉆進牛魔王體內，切腸砍肺。牛魔王急了，元神出竅也鉆進自己體內，跟蜘蛛精打起來?！?/br>
    “……”

    趙佶平目瞪口呆，連話都懶得說了，頓了幾秒鐘才道：“老張，做后期的時候別把我名字署上去，丟不起人?！?/br>
    “你這，唉……”

    張梓恩也不能說啥，道：“這片子是香港彩星公司投的，沒劇本只有提綱。我們看的時候不可理喻，但廠里考慮到港片的商業利益，才同意合作?！?/br>
    “現在有劇本了么？”許非笑道。

    “邊拍邊寫呢，不斷往里加內容。像那個唐僧，開始是我們的演員，后來戲份多了，覺得不合適，又找了個香港人，叫什么羅家英。

    老實講我也不喜歡，不知所謂，文化垃圾！”

    張梓恩十分可惜，道：“香港劇組工作效率那么高，一投就是六千多萬港幣，就拍這個東西太浪費了?！?/br>
    “這片子六千多萬？”

    趙佶平驚了，嘆道：“有這么多錢，多拍幾部《霸王別姬》不好么？”

    “就是啊，可能思想不一樣吧?！?/br>
    倆人長吁短嘆，恰恰代表了如今主流觀眾的態度。

    《大話西游》原本只想拍一部，結果內容越來越多，便搞成了兩部。編劇叫技安，是葡萄的筆名。

    彩星公司是周星星和幾個人共同組建，《大話西游》開山作。

    《月光寶盒》在1995年1月上映，兩天內，全港總入500多萬，隨后卻急轉直下，以2500萬港幣收場。

    《大圣娶親》賣了2900萬。

    其實不少了，但成本太高，直接導致彩星解體。周星星抽出自己的股份，另組星輝。

    內地就更撲，比如在京城只賣了20多萬。但相反的，盜版碟卻在大街小巷，尤其高校中流行起來。

    許非的經歷可能跟很多人一樣，他記著是1997年春節。

    電影頻道放了這兩部電影，第一次看就喜歡。

    完了就買盜版碟，沒事就看。當時上初中，元旦聯歡的時候還拿到學校去，同學們樂得嘎嘎的。

    說明什么呢？

    《大話西游》跟當今的，能掏錢進影院的主力消費群天生無緣，它最適合的是年輕人。

    喜歡屎尿屁的，可以在至尊寶著火的襠部里找到樂子；喜歡“后現代”文藝范的，也會為這一句惆悵萬千：

    “他好像條狗??！”

    ……

    “開飯了！開飯了！”

    “休息一會！”

    中午時分，四輛面包車來送飯。幾百人的劇組，西影廠投入了一百多個，排隊領盒飯，各找地方。

    明星當然在車上吃，盒飯也不一樣，大概等同于“八個雞蛋的豪華手抓餅”。

    許非也在啃盒飯。

    西影廠的制片主任姓丁，對他的到來很意外。許老師只說旅游，也確實是旅游，跟《新白娘子傳奇》一樣，既然有機會總得親眼看看。

    “聽說組里矛盾挺嚴重的？”張梓恩問。

    “嗯，像給資本家打工?！?/br>
    丁主任調侃一句，道：“我一天要準備四頓飯，每頓四輛車，你就知道工作強度有多大了。

    大也沒關系，主要是待遇，我們一天十塊錢，人家一百。廠里人員還行，武打隊是外面請的，成天給我找事。

    可我有什么辦法，香港人掏的錢……”

    “哎哎，跟我說說就得了?！?/br>
    張梓恩話音未落，就聽外面吵嚷一片，聲音越來越大。

    “又開始了！”

    丁主任皺著一張便秘臉下車。

    許非跟在后面，興奮吃瓜，只見一個人被大家圍著，嚷嚷聲不斷。

    “怎么又是我們死？”

    “對啊，拍好幾天了一句臺詞沒有?！?/br>
    “說好的鏡頭怎么少了？”

    “聽我講，聽我講……”

    此人正是武戲導演程曉東，cao著一口咬舌頭的普通話：“大家有點專業精神好不好？武行就是為電影服務的，聽從導演安排……”

    “聽什么安排？你們的人怎么有臺詞？”

    “你們的人怎么不死??？”

    “你們的人怎么戲多？”

    許老師找個大磨盤，往上一蹲，農民揣的姿勢。

    除了待遇問題，還有角色分配的矛盾。香港武行戲多，這些演員戲少，總是被打飛的那個。

    程曉東說不明白，見丁主任過來了，忙道：“哎，你來講，你來講?！?/br>
    丁主任技能嫻熟，三言兩句又給忽悠過去。

    “見笑了，見笑了?！?/br>
    “他們來內地拍戲，圖的就是景好、人工便宜，同工同酬才奇怪了。不過這幫人混哪兒的，脾氣這么大？”許非問。

    “西安一個武校的，唉，早知道就請你們了?！?/br>
    寇占聞的隊伍南征北戰，除了自家戲還到處接活兒，在國內頗有名氣。某種程度上，甚至能代表一流水準。

    午休后，趙佶平和張梓恩回市區。

    反倒許非留下來了，帶著林俊龍這拍那拍。林俊龍各種嘀咕，老板還真是旅游啊，這么閑。

    晃眼到了晚上，倆人才回到酒店。

    許老師又找陸樹銘敘舊，大陸演牛魔王，李健仁演上妝后的豬八戒。

    倆人聊了聊三國，基本收尾，10月份開播?，F在還剩些瑣碎，以及最重最重的一場重頭戲：

    火燒赤壁。

    這場戲是開播之后才拍的，準備了一年，各組資源全集中到蔡曉晴這里，動用了航拍機，畫了張全景圖，跟打仗一樣。

    因為那些帳篷、營寨、糧草、船只什么的，只能燒一次，不可能再來一遍。

    ……

    住宿條件還可以。

    許老師睡得正香，也不知什么時候，忽被一陣吵雜驚醒。迷迷糊糊的撐起身，只聽走廊里砰砰砰！

    砰砰砰！

    “程曉東你出來！”

    “艸你媽滾出來！”

    似乎有人在砸門，跟著各種口音阻攔聲、勸說聲，亂七八糟混在一塊，仿若炸開了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