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女修聞言搖了搖頭:“她不能與外人說話?!?/br> 孟弗生沉默片刻,卻是將竹簾一掀到了二人身邊。 女修立即警覺地擋在了meimei身前,孟弗生微微一笑,與對方目光相接,話說得很平靜:“若是連說話都不能,某看來是當不起無所不能的名頭了,閣下的胞妹,某無能為力?!?/br> “你!”女修騰地起身,最后卻坐回去,側開身子。 孟弗生笑容半分不改,向著安靜坐著的女修開口:“失禮?!闭f著便直接將對方的斗笠取下了。 這是一個長相與jiejie很相似的少女,臉卻要更圓一些,眼睛也更大,膚色白皙,唇色殷紅,顯得討喜而乖巧??伤纳袂閰s異常到了極點:面無表情,雙眸空洞,只是定定看著臉朝向的方位,只是偶爾眨動眼睫,更像是一個會呼吸的人偶。 孟弗生了然地撩撩眼皮,沖著少女的jiejie道:“可以,但沒有十成十的把握?!?/br> “沒有十成十的把握,閣下的名聲又是從何而來?”那女修冷冰冰地道。 “世上又何曾有萬全之事?”孟弗生說話的腔調始終柔和,他漫不經心地將竹簾卷上,低頭向著二人又是一笑:“還有,某做事向來是要報酬的?!?/br> 女修咬著牙沉默片刻,說道:“我雖家道中落,卻有一件法寶。若你能治好小妹,我便將那法寶……” 孟弗生彎彎眼角,仿佛在無聲地詢問那究竟是什么法寶。那態度,若有似無地透出游刃有余的自在很顯然,能讓高階修士親自光臨的人并不缺一件法寶。 女修的臉便因為羞憤而紅起來,聲音拔高:“玉斛蘭杯。只要以之盛水飲用,即便是丹田盡碎的損傷也能救回?!?/br> 孟弗生聞言笑得愈發溫和了些:“不知如何稱呼二位道友?” “易淵?!蹦桥薮鸬?,“小妹單名湛字?!?/br> 孟弗生緩聲道:“某所能做的,便是讓令妹入夢,將此前的回憶抹消?!彼聪蚰救坏囊渍?,淡淡道:“全看令妹是否愿意接受重新開始?!?/br> 易淵干脆地道:“開始罷?!?/br> 孟弗生看了她一眼,仿佛覺得有些稀奇,卻沒多話,只輕念真言,喚出熏香球樣貌的法寶,將易湛送入了夢中。 之后是整整兩晝夜的等待。 易淵修為方接近結丹,易湛更是堪堪筑基不久便遭逢大難,兩人皆是修真者中的底層,相依為命,尋到孟弗生面前求助,可他雖不鄙夷她們的卑微,卻也不曾表露出絲毫的同情。 修真者雖打著求真悟道的幌子,卻大都是懷著對長生化仙的渴求而踏上這條險途,欲念、貪婪、斗狠之心絲毫不比凡夫俗子少上半分,何為天道?何為真?他們并不真正在乎。他們要的只是比同門有更天賦異稟的靈根,更快地結丹元嬰,找到更好的雙修道侶,拿到更好的法器寶物靈獸,將更多更多的人踩在足下。 孟弗生見過太多丑惡,他并不厭惡這一切,卻也生不出喜愛。他只是旁觀著,以一種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奇妙的超脫和傲慢,旁觀著凡人眼中“仙人”的丑態。 憑著家傳的法寶,孟弗生能超脫于爭斗不休的成仙階梯之外,成為獨一無二的一個存在,無需拼命自有丹藥源源不斷地送進來助他修為。 可孟弗生從來對永生沒什么興趣。 活得稍稍長一些也無妨,可再下去總會淡漠到連最后的人性都泯滅或者說,他已經是這樣一個鐵石心腸的人了。 這對姐妹的遭遇于他不過是萍水相逢的交易。 孟弗生,是懷著滿腔的傲慢,隨時準備好死去的。 易湛在第三日清晨從虛幻的夢境中醒轉。她眸光空洞地盯著屋梁上的圖案,仍然如同瓷偶。 孟弗生就知道,這個小姑娘的心智是徹底被爐鼎這一經歷摧毀了,她已無生意,再美好的夢境都救不了她。 易淵顯然也從寂靜中領會到了這一點,她怔怔看著meimei,鳳目中落下淚滴,卻不啜泣,安靜地抹去了淚水,看向孟弗生:“有沒有能讓人一入內就再也出不去的夢境?” “有?!泵细ドα诵?,“道友是要請哪位入夢?話說在前頭,這夢的價錢,可不是一只玉斛蘭杯能付得起的?!?/br> 易淵很鎮靜,垂下頭看著雙手:“我有的,只有一只杯子,和這副皮囊了?!?/br> 孟弗生難得不笑,平凡的臉更顯得毫無特色,他的聲音卻低沉:“某對這東西,并無興趣?!?/br> “鎮北熊氏?!币诇Y緊緊抿唇沉吟片刻后吐出一個名字:“鎮北熊氏的策天劍?!?/br> 孟弗生就微微瞇起了眼。半晌,他柔柔地道:“道友是什么意思?” “小妹就是入的熊府。我會自請入府,”易淵的紅唇顯得艷麗而無情,“然后殺了那少主,將策天劍弄到手?!?/br> 作者有話要說: 沒怎么看過修真文,所以這個副本全是我瞎掰的設定,寫的也是修真社會邊緣的人:一個是在底層被踐踏的螻蟻,還有一個是對于飛升全無欲望的冷漠局外人,對于修真者心態的描寫也略微夸大(不過作者本人是真的不大喜歡單純升級斗狠的修真……) 【劇場】 伏晏:你留下。 猗蘇:你才留下。 孟弗生:呵呵(內心:單身狗沒活路了,隨便攬個生意都能被虐。) 胡中天:你這就不知道了,上里大家的生活狀態基本是:每天上班都看見老大在學習談戀愛。 伏晏:…… ☆、死生本殊途 “我會自請入府,然后殺了那少主,將策天劍弄到手?!?/br> 孟弗生沉吟片刻,低低地柔聲道:“某做生意還有個規矩,那便是只在此處,即浮生巷做事?!彼粗诇Y的目光沉靜卻也淡漠:“若道友是想讓某前往鎮北熊氏的府邸,某只能敬謝不敏?!?/br> 易淵靜靜聽他說完,點點頭:“我知道了。告辭?!闭f著便拉著易湛往外走去。 孟弗生目送著兩人離開,眉頭微皺,隨即又招手讓婢子迎后一位客人進來。 他以為自己和易淵的交集就到此為止。 可四個月后,在孟弗生已經快要忘記這對姐妹的時候,易淵又一次出現在了浮生巷。來的是鎮北熊氏少主熊西嵐,易淵以他寵愛的侍妾的身份出現。 孟弗生此前和這位大少做過幾次生意。 熊西嵐是個典型的豪族紈绔,靠著家族關系與文始派的緊密聯系,被收作內門弟子。家傳寶劍策天劍熊西嵐使得還算順手,悟性雖不頂尖,但有家族源源不斷的物資撐著腰,前途也是一片光明。他行事粗中帶細,為人陰狠,手段偏偏粗淺上不得臺面,又貪戀權柄美色,是個出名的難纏人物。 在這樣的男人身邊,從單單是道具的爐鼎到享有些許寵愛的侍妾,易淵似乎走得很順。 孟弗生在簾子后面看著容色更顯嬌艷的易淵,心里竟然生出些許滑稽的惋惜當初那個說到“欲念”二字都會皺眉的女子,竟然也會這樣毫不掩飾地人前與男人依偎纏綿。 雖然他也知道,她的本心仍然不改: 她要殺了熊西嵐。 心懷萬千思緒,孟弗生仍舊低柔地明知故問:“不知二位為何而來?” “淵兒有個自小失散的meimei,想要尋到她的下落?!毙芪鲘雇笠豢?,一手在易淵的腰肢上緩緩來回摩挲,一手撐在坐榻邊沿,口氣很隨便。 孟弗生就微微一笑:“閣下也知道某這里的規矩?!?/br> 熊西嵐就哈哈大笑幾聲:“姓孟的你也忒小氣,難道我還會少了給你的報酬么?”說著他爽快地從袖子里掏出個錦囊朝著簾子一拋。 孟弗生卻沒有去卷簾子接東西,反而向后退了幾步。 也就在這時候,那錦囊猛地發出茲茲聲,火光爆裂,整面竹簾瞬間被真火燃燒殆盡。 孟弗生收起和氣的笑,聲音也如碎玉般冷硬:“閣下這是什么意思?” 熊西嵐卻只是冷笑數聲,轉頭就掐住了易淵的脖子,猙獰道:“賤婢!我還不知道你的底細?不就是那個不經玩的小sao貨的jiejie么?還想怎么鬧騰?我不過是等著你現出原形罷了?!彼D頭陰狠地注視著孟弗生:“孟弗生,你和這賤婢串通一氣,也真是糊涂,今日不得不死了?!?/br> “這位道友的確與某做過一筆生意,救治她的meimei。但某未能令她如愿,此后某便與她再無瓜葛?!泵细ド粗诇Y的臉漸漸青白,嘴唇翕動著發出極響極不甘的吸氣聲,心里泛起些異樣的波瀾,卻依舊維持著鎮定,試圖說服熊西嵐。 對方卻直接化出了策天劍,一揮間雷霆萬鈞,烈焰鋪地,殺意再明顯不過。易淵趁這片刻的松弛,大口喘氣,將他的手臂抬起,費力低頭死死咬住熊西嵐的手腕,牙齒至沒入他的皮rou,仿佛恨不得生啖這男人。 熊西嵐咒罵一聲,便要對易淵下殺手。 孟弗生唇角的美人痣忽然就隨著唇角向上動了。 熏香球在頃刻間現形啟動,漆黑的香霧將心無旁騖要殺死易淵的熊西嵐籠罩住。這個身材魁梧的男人長聲慘叫,似乎想擺脫兜頭籠罩下來的夢魘,狂亂地扭動著身體,整個人彎折成不可思議的角度,最后痙攣了幾下,重重地跌在了地上,緊閉著雙眼再沒有了聲息。 易淵癱軟在旁,捂著脖頸怔怔看著熊西嵐的尸體。 孟弗生卻咳嗽起來。易淵調轉視線木然看向他,悚然一驚:方才熊西嵐的一劍實在是將他傷得到了極致,自肩頭到下腹,盡是鮮血;唇角也有血不斷涌出來,顯然丹田也受了重創。即便是玉斛蘭杯,也救不了他了、 他抬手捂住嘴,看著易淵彎了彎眼角,目光似乎滿是嘲意。 “我……咳咳!本……不想殺他的……”孟弗生不再用不卑不亢的自稱,聲氣斷續,脊背佝僂,卻緊緊盯著易淵不放:“事……已至此,你快走……” 易淵卻緩緩匍匐到孟弗生面前,環臂抱住了他,在他耳邊低聲說:“讓我再做一個夢罷?!?/br> 孟弗生瞇著眼看了她很久,才吃力地問:“什么?” “你救了阿湛后,我和她留在浮生巷,最后我和你相愛到白頭的夢?!?/br> “還真的……只能是夢啊……”孟弗生喃喃。 易淵噗嗤一笑:“只是讓你死得不那么孤零零罷了。我會從這個夢里醒過來的,然后我會重新開始?!?/br> 孟弗生看著近在咫尺的女子的臉,閉上眼。 他想她說得沒錯,在死前做一個美夢也算是死得其所。 ※ 謝猗蘇躺在那寬大的坐榻上,神情寧靜,倒真的像在安眠。 伏晏看了她片刻,轉頭望向孟弗生:“你不愿轉生的理由?” 孟弗生笑了笑,說話腔調柔和:“其實也并非不愿?!彼粗贪櫰鹈?,不由發出輕柔的笑聲:“名頭夠響,生活無慮,甚至還能兜售幾個夢娛己娛人,君上倒是說說,某現今這般有何不可?” “要維持這樣的狀態,大可驅除了戾氣到中里居住,又為何要身陷忘川?” 面對伏晏的疑問,孟弗生從容地又是一笑,反而向他拋出一個問題:“君上又為何要令我等惡鬼轉生呢?冥府便真的容不下些戾氣深重的怨靈?” 伏晏眼神微凝,頓了片刻才道:“忘川中人,又有多少是真的心甘情愿居于水中不得上岸?”他的眼風往對面的坐榻上撩了撩,隨即轉開:“我方上任便頒下這命令,的確是吃力不討好,兩邊得罪??扇缃?,”他說著微微一笑,眼神清明卻自信,“有許多人確然借此解脫而去,上里亦不用擔心戾氣失衡。我沒做錯?!?/br> 孟弗生若有所思地看了伏晏一眼,緩緩道:“那么君上是認為,某還是轉生為好?” 伏晏似笑非笑地答:“看了旁人的無數悲歡,其實并不如何開懷,更談不上娛己一說。還是拋棄了這法寶,從頭開始更好?!?/br> “這是……”孟弗生微微瞇起眼。 “也可以說是經驗之談?!狈虒γ细ド膽B度稱得上溫和,語中隱約含著深意。 孟弗生沉默片刻,才開口:“等謝姑娘從夢中醒來,我再做決定?!彼麑⒛潜恢邢銧t捻在兩根手指間轉了轉,忽地又問:“那么君上可否再告與我些經驗之談?” 伏晏挑起眉。 “世人口中的情愛、歡喜,究竟為何物?” 這個問題沒頭沒腦,伏晏有些嘲意笑吟吟道:“哦?這問題難道無所不能的孟弗生不曉得答案?” “某的確可令人入夢與心之所屬纏綿相好,也可令生者死者于夢中再相見,幻化出美人滿足欲念自是不用說?!泵细ド园l怔,像是想到了什么:“可即便是現在,某還是不明白,苦心追求便是情愛?只愿獨占對方便是情愛?這煩惱之源的源頭又在何處?” 伏晏唇邊的弧度漸漸朝著苦笑靠攏:“你又為何覺得,我便會明白?” “因為君上不是心悅謝姑娘么?”孟弗生理所當然地柔聲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