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
物極必反,皇太后顯然已經讓嚴豫擾得頭疼,嚴恪不好再這般跪著忤逆她,只能依言起身,重新坐回皇太后身邊。不過他仍是開了口,“孫兒絕不敢逼迫皇祖母,只是心之所系,一時情急,還望皇祖母勿要動氣,您若氣著了,便是孫兒的罪過?!?/br> 嚴恪態度誠摯,眼中也是孺慕之情,皇太后一貫寵他,此時并非真的惱他,聞言拍拍他的手背,道:“祖母并不是氣你?;橐龃笫?,絕非兒戲,我既已為你與展寧賜婚,那無論如何,也沒有收回旨意,再將她轉賜豫兒為妃的道理。如若這般,你與豫兒,豈不就成了這燕京里的笑話?祖母只是未曾想,豫兒這一次,竟是動了真意。祖母是擔心你們兄弟失和……” 太后這一生歷經風雨無數,一雙眼雖不至于看透紅塵萬丈,但對朝中格局,還是能看個究竟的。 她這幾個皇孫,嚴豫無疑是極為出眾的,現在端王嚴懋連連惹事,嚴豫在一眾兄弟中就更加顯眼。景帝百年之后,這大梁江山傳于何人之手,其實已有端倪。 她在賜婚展寧與嚴恪之前,也曾有過猶豫。 這種猶豫并不只是因為展寧的家世,抑或她與林輝白曾經的婚約,而是因為嚴豫曾提過他對這個姑娘中意。 自古沖冠一怒為紅顏的例子多了去,兄弟鬩墻的情況更不少見。她起初未曾想嚴豫對展寧認真至此,也因著德妃一再與她另求嚴豫的婚事,再有溫茹在耳邊吹風,一時便應了嚴恪。 如今得嚴豫在跟前這一通直愣愣的跪,她自然要多想幾分。 汝陽王與景帝皆是她的親生骨rou,嚴恪與嚴豫也都是她的孫兒,手心手背都是rou。若是日后她不在了,嚴豫承襲帝位,他心中對嚴恪有怨,嚴恪如何自處? 眼下,賜婚旨意已出,正如她自己所言,斷不能收回旨意,另將展寧賜婚給嚴豫,畢竟皇家的臉面開不得玩笑。 但若她不應允嚴豫的要求,卻也不令嚴恪與展寧成婚,或許…… “阿恪,展家姑娘其實是個好的,難得你和你溫茹姑姑都喜歡,但為著你與豫兒之間兄弟情義,皇祖母……” 太后心中思量,面上神情也微微轉變,嚴恪知她性情,聽她說話的口吻,幾乎立刻就猜到了她的打算。他趕緊截斷了太后的話,他道:“皇祖母,孫兒心中已認定了阿寧,一生但求這一人,還請皇祖母成全。至于四哥那邊,阿恪會想辦法化解四哥的心結?!?/br> 嚴恪說得篤定,略帶桃花的眉眼里一派沉凝肅色,透著難以妥協的堅持。只是他清楚太后心思,太后又何嘗不熟悉他? 聽他這么說,太后靜默了下,之后倒苦笑了起來。 “阿恪,你在想什么皇祖母心里知道。既然你這么說了,皇祖母也不妨坦誠問你,以豫兒的性情,他真將展寧放上了心,你奪了他所愛,能有什么辦法消除他的心結?阿恪,皇祖母是顧念你??!” 太后話已至此,在她帶著幾分慈愛幾分關懷的目光里,嚴恪有片刻的失語。 的確,就算太后不說,嚴恪心里也知道,嚴豫的性情,被人奪了心中所愛,如何能輕易放得下? 而對太后而言,兄弟和睦重要,江山社稷重要,嚴恪未來的前程重要,與這些相比,展寧與嚴恪能否相守,就不那么重要了。 “阿恪,時辰不早了,你今日且回府去,好好想一想,想得清楚明白了,再來回皇祖母的話?!?/br> 嚴恪沉默的工夫,皇太后站起身來,準備離開小佛堂。 之前一直在旁邊靜靜呆著,對諸事似充耳不聞的素錦趕緊上前來,微微虛扶住她,迎她往外走。 然而皇太后的步子才剛邁動,便聽身后咚的一聲悶響,她皺眉回過頭去,只見嚴恪再一次跪在地上。這個她最為寵愛、放在身邊親自帶大的孫兒,用那雙一貫沉靜幽深如古井的眼眸專注望著她,面上的表情是她從未見過的堅持與認真。 “皇祖母,孫兒求盡快與阿寧完婚,然后請往封地?!?/br> 嚴恪的音量不高,音色低沉,但一字一句,如同磁石墜地,叮叮咚咚盡數敲打著皇太后的耳膜。 她看著嚴恪的目光一點點嚴肅了起來,原本的慈愛關懷淡了些,顯出益發多的皇家威嚴來。 “阿恪,你說什么?你要請往封國?” 依照大梁祖制,除了儲君以外,皇子成年后,均要離開京城,前往封地,之后若無特殊事要蒙圣上召見,不得自行隨意返京。 開國至今以來,這規矩一直延續,直到景帝那一輩亂了規矩。 先帝久久不曾立儲,到景帝登基,一干兄弟已經斗得也沒剩下兩個了,汝陽王便因著景帝與太后的關系,留在京中不曾前往封地,而且這一留京,便是許多年。 而到嚴豫這一輩,景帝久久未立儲君,一干皇子成年后也未曾被要求前往封地,這規矩也就擱那了。 不過規矩擱著雖隔著,但汝陽王身為王爺,仍然是有封地,而且封地地處東南富庶之地,是絕對的好地方。 太后寵愛嚴恪,自然希望嚴恪留在京中陪伴,甚至從未打算過要讓汝陽王與嚴恪前往封地。如今嚴恪主動提出,她先是一愣,繼而再想清楚嚴恪這般請求的原因,心里倒有了點怒氣,“惹不起躲得起,這就是阿恪你化解你四哥心結的辦法嗎?” 太后的一點怒氣,是氣嚴恪為了展寧,自愿離京請往封地,之后就是以太后之尊,要想時常見到嚴恪也不容易。而且嚴恪這般請求,汝陽王自然也是要離京的,這一走就送走父子幾個,讓太后心里哪里能歡喜? 嚴豫也知道自己這話一出,太后定然會有些著惱,他便又道:“孫兒自知不孝,但心之所向,不由自主。且如今京中已是風雨將起,已孫兒與父王的立場,依循祖宗規矩離京前往封地,或許才是幸事,但望皇祖母成全?!?/br> 第一百一十七章 嚴豫進宮,在太后面前跪了一個多時辰的事情,展寧并不知曉。 嚴恪為著他兩人的婚事,與太后自請往封地的事情,她也不知曉。 可就算不知情,在宮中賜婚的人走后,她應付完汪氏與張氏的盤問,獨自回了自己的聽雪樓,想著嚴豫走之前的目光,心里止不住有些擔憂。 她知道嚴豫那個人的性情,最是霸道強橫,他一貫將自己視為所有物,認為自己無論如何也飛不出他的手掌心,但這一日,她卻憑著太后懿旨,與嚴恪訂了婚約,嚴豫是絕對咽不下這口氣的。 尤其在嚴豫替靖寧侯府料理了魏海之后。 不知道嚴豫會使出何種手段來破壞這樁婚事? 月色幾分疏懶,展寧抱膝坐在階前月色下,尖巧的下巴抵著膝蓋,靈秀的眉微微蹙起,想得有些失神。 而想著想著,她的心思又禁不住落到了嚴恪身上。 那日微雨之中,長身玉立的青年與她許下一生之諾,她本以為經歷了前世的慘痛,她的真心再難予人,可每每撞進嚴恪那雙如古井深潭般沉靜幽深的眼里,望著他眼底獨予她的輕暖笑意,她就會無由來的安心。 如今歷經重重波折,她與他竟真的得來了太后賜婚懿旨,能夠相守一生。 這叫她在驚訝之外,忍不住生出壓抑不住的歡喜。 心中喜悅,便連夢都是甜的。 前半夜翻來覆去,后半夜一夢不醒,待到第二日清晨起身,展寧攬鏡自照,望著鏡中光彩照人的女子,一時間都有些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