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他不是林輝白,與她之間沒有之前十數年青梅竹馬的情分,也不是嚴豫,沒有那種對她勢在必得的執著。 她在他面前,除了說服對方愿意,并沒有什么額外的籌碼。 可是現在,她要怎么選? 將展臻的身份徹底暴露在嚴恪面前,換嚴恪的幫助?抑或繼續隱瞞,另尋出路? 展寧心中猶豫,而嚴恪自己將那話一說出來,頓時更是懊惱不已。 他倒是昏了頭,竟然將自己與林輝白、嚴豫相比,還用那樣的語氣?落在旁人耳朵里,倒似他在計較一樣! 只是話已出口,不可能再收回,再多說什么,又有越描越黑之嫌,嚴恪索性不再多言,只冷眼等展寧給他答案。 展寧望著床上的展臻,心中天人交戰一陣,最終坐到了床邊。 她將展臻guntang的手扣在掌心里,另一只手往他緊閉的眉眼上輕輕繪過。指下溫度guntang,可那熱度的主人的生命卻無比脆弱,就在她與嚴恪拉鋸這些時間里,也在一點一滴地流失。 展寧的動作親昵,望著展臻時那種依戀不舍的神情,在嚴恪看來無比扎眼。 就在他想要再度開口之時,展寧卻先一步出了聲。 她依舊握著展臻的手,卻抬頭與一直擔憂守在一旁,不知究里而不敢隨意插話的葉家姑娘道:“勞煩你,將他面上的易容去了?!?/br> 葉姑娘雖有些猶豫,但見展寧堅持,也就轉身出去了一趟。 沒多時,她自院里打了一盆水進來,放在床頭,又自懷中掏出一個紅頂青花的白瓷瓶,取了蓋子,倒了些東西在水里。 粗布帕子沾了盆中藥水,一點點擦拭過展臻的臉。他原本平淡無奇的偽裝慢慢褪去,漸漸露出一張出眾的臉來。 嚴恪瞧著那張一點一滴顯露出來的面容,唇邊的冷笑漸漸褪去,眼中的譏嘲也慢慢變作了震驚。 只待葉姑娘端了水轉身出去,展寧抬起頭望著他,問了句“世子可還需要別的誠意?”時,他竟已說不清楚,自己心中那一刻升起的,究竟是何種情緒。 展臻與展寧是孿生兄妹。 就面前那兩張近乎相同的面容,的確已經不需要更多的解釋。 展寧兄妹去年夏末遭的那場意外,嚴恪曾從林輝白口中聽過,后來撞破展寧身份,也只當展臻已然故去。卻不想兜兜轉轉,他竟然成了葉乾的徒弟,還攪進這么復雜的一樁事里面。 這背后,到底有著怎么樣的故事? 這一對兄妹,到底又在做些什么? 嚴恪怔忡的工夫,展寧再一次開了口。 “我知道世子心中有許多疑問,只是兄長命懸一線,容不得再耽擱。我的誠意已經給了世子,但求世子仁慈,幫我這一把。待兄長情況穩定,世子還想問什么,我都會如實奉告,絕不敢有半點隱瞞?!?/br> 展臻的情況的確已經容不得耽擱。 嚴恪簡單問明了情況,知道展臻與葉家姑娘是因為追查葉乾身死一事暴露了行蹤,引得馬文正派人殺人滅口,此時城中大小醫館都被布了眼線,馬文正也以搜尋要犯之命四處搜查后,他想了想,道:“大筆人馬在城中搜尋了兩日,卻找不到人,馬文正必定會擴大搜索的范圍。他前些日子來驛館探過,本就生了疑心,且此處是他的轄地,驛館中也該有他的眼線,此刻貿貿然將人帶回驛館,并不妥當?!?/br> 展寧其實也有這樣的考慮,只是她環視了下自己身處這簡陋的屋子,“但這里也不是安全的地方。而且我大哥身上帶著傷,又中了毒,必須盡快解毒。驛館去不得,那世子可另有穩妥的去處?” 展寧還有句話未能說出口。到此時此刻,她根本不敢讓展臻離了她的視線。 上一世展臻必定是在江南出了事,她怕這一世,稍有不慎,她又會失去他! “我在惠州并無可信賴之人?!眹楞u搖頭,他微擰眉想了想,突然舒了眉頭,“不過驛館也不是去不得,只是去的方式得謹慎些罷了?!?/br> 展寧不解問道,“什么方式?” 展寧與嚴恪這方步步小心,安南省巡撫馬文正的書房里,馬文正的情況也不是太好。 他坐在書桌前,目光陰鷙地盯著底下站著的心腹,聽著對方的匯報,扣著硯臺的手手指關節發白,幾乎是忍了氣,才沒將手里的硯臺摔出去。 “一個重傷的廢人,一個姑娘家里,你們這么多人,足足找了兩天都沒找到,還有臉回來見我!簡直是廢物!” 底下的心腹也有些委屈,“大人息怒。那個男的受了重傷,又中了毒,我們已在各個醫館設了人,還封鎖了各個城門,盤查進出城之人。這兩日來,屬下敢保證,他們絕對沒有機會出城,也沒有辦法解毒。我們就算短時間找不到他們,可他們肯定會先撐不住,甚至那男的有可能已經毒發身亡……” “我要的不是有可能,而是確切的消息?;钜娙?,死要見尸,不能有半點閃失!” 馬文正終于沒能忍住,他將手中硯臺重重一摔,只聽叮咚一聲響,硯臺在地上摔作兩截,墨汁灑了一地,墨跡繚亂,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也難怪他這么沉不住氣。 原本以為是兩只興不起大波浪的小蝦米,自己隨隨便便就能將他們扼殺在惠州,誰曾曉幾番布置,竟然都被那對少年男女逃脫。 而他們手里捏著的東西,一旦落在別人手里,不僅能夠讓他一無所有,還可能讓他一族盡滅。 葉乾那該死的混蛋,實在太過狡猾,生的女兒和收的徒弟也不是省油的燈。當初他一時大意,讓他借口潛龍飛天之地還有關鍵之處,被他拖延了時間趁機逃出惠州,才惹出這一大堆的禍事! 偏巧汝陽王世子此刻又在惠州,前次堤壩決堤,對方雖然沒有發現什么,可他總感覺有些心神不寧。近日江南道總督蔣云奇還傳下話來,道今年或將有百年難得一遇的洪水,讓各省組織沿河各州居民疏散,同時抓緊加固三省水利工事??勺约荷斓氖?,自己知道,安南省的水利工事……真遇了百年難遇的洪水,那狀況真不敢想…… 而且據說睿王嚴豫也因被北漠心玉公主纏得不耐,離了燕京,正在來江南的路上,只怕不日就會到。 到時候這一尊尊大佛扎在惠州,他若還沒把那兩根刺拔掉,處境可就更被動了! 馬文正越想,臉色越是難看,他一步步攀爬到如今,與他差不多出身、經歷的人,這幾年大多動了一動。他卻因為被溫陵不喜,一直不得帝心。他咬咬牙重新選了新主,又借著潛龍飛天之地得了看重,還趁機陰了溫陵一把,眼看著今年得了許諾,會助他升上一升,這節骨眼上,怎么能出差錯?! 馬文正想得眸中厲色閃現,他重新將目光投向底下的屬下,聲音陰冷得如同從地底傳來,“再給我搜,加大搜查的范圍,就是汝陽王世子所住的驛館,也暗中與我探上一探!還有那個靖寧侯府的展臻,雖然沒什么證據,但我總感覺他有些不對勁,替我盯著他一些!” 那屬下趕緊應了聲退了出去。 馬文正在書房里呆了一陣,也起身離去。 待他們一前一后離開后,一道纖細人影從書房角落里轉了出來。 江靜姝端了一盅補湯,面色復雜地望著舅舅離去的方向,一顆心通通跳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