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這種境況,洪水一來,堤壩哪能擋得??? 堤壩決堤,又無人示警,組織居民疏散撤離,上一世的安州,怎么能不變作人間地獄? 展寧并不是嚴川那般正義感泛濫的性子,可她想起上一世江南洪澇遍野的慘狀,再親眼瞧瞧這地方官吏的疏于職守,仍覺得心底一股憤慨壓抑不住。而待她將這數日所察呈給嚴恪瞧時,一貫喜怒不形于色的世子也有些動了真怒。 “看來每年工部都水司撥給江南三省八州的銀子,都該仔細查查,到底撥到什么地方去了?!?/br> 按照最初的計劃,嚴豫會在安州與嚴恪、展寧會合,所以到了安州以后,嚴恪一直在等著嚴豫的到來。嚴豫比他們晚兩日動身,以嚴豫雷厲風行的行事風格,應該和他們差不多到。 可嚴恪他們等了幾日,都不見嚴豫蹤影。 嚴恪原本打算再多等兩日,但這會他由展寧和連安帶著,將防洪工事最為粗陋的幾處地方瞧了一瞧,便改了行程,只留了個下人在安州等嚴豫,他則帶了展寧、方陌等人直上惠州。 令人氣憤的是,惠州的境況,并不比安州好,說得嚴重些,恐怕有過之而無不及。 嚴恪一臉沉肅,“就安、惠兩州的情況,假若真遇上洪水,只怕兩州知州并安南省巡撫,都得提頭道到圣上面前請罪?!?/br> 嚴恪只是一時之語,而展寧卻是知曉上一世的情況的。因此,一次她與嚴恪外出時,便避了方陌和晏均,與嚴恪道:“自我們入江南以來,雨水一直不曾斷過。我之前整理過都水司內近十來年有關江南三省的水利資料,似今年這樣的境況,只有天和五年才有過。那一年,江南三省八州,幾乎全遭了洪水。如今已是六月,治水不是一時之策,要命各省各州加固堤壩恐怕也已來不及了,為今之計,怕要令沿河各州居民做好撤離的準備?!?/br> 嚴恪的神情因展寧的話變得更加嚴肅,他道:“撤離?你可知道江南三省沿河各州共多少居民?若僅僅是你的估計,最終并未爆發洪澇,這般勞民傷財之舉,別說是你,就是我與睿王爺,也當不起御史臺的彈劾?!?/br> 嚴恪的反應在展寧的預料之內。 的確,洪水未來之前,誰敢這樣妄言? 可展寧知道,自己若能救下這上萬百姓的性命,不僅能讓她仕途通達,便是于她的本心,也是慶幸歡喜的。 因此,她仰首迎著嚴恪并不太信任的目光,帶著常人無法理解的篤定,一字一頓道:“我的估計并非空xue來風,相關的數據資料我有整理一份,回去后便可呈給世子過目。我敢以性命做賭,今年江南三省,必遭百年一遇的洪災?!?/br> 展寧說得那般斬釘截鐵,以致嚴恪有許久的沉默。 然后沉默一陣后,嚴恪轉開了視線,轉而挑起車簾,似不在意地看向車外,便淡淡道:“展主事,我該當你是自傲,還是該當你危言聳聽?” “我有自傲的底氣?!?/br> 展寧堅持說服嚴恪。 雖然不知嚴豫是何原因,耽擱了前來江南的行程,但展寧很樂意見到這樣的局面。沒了嚴豫插手,她若能說服嚴恪,這一筆功,便與嚴豫沒有任何干系。 展寧說著話,視線邊隨意往嚴恪挑起的車簾外看了過去。而這一看,一個意外之極的熟悉身影猛然躍入她的眼簾,她覺得自己的心好像停跳了一下,后半句話陡然止住,腦子里嗡嗡作響,什么都顧不得想,只高聲喚連安停車,接著便在嚴恪主仆兩人詫異的目光中慌忙跳下車,如瘋了一般朝人群中擠去。 第五十六章 車外下著綿綿細雨,但因是江南六月初一廟會的緣故,街上仍舊人頭攢動,熱鬧得緊。 只是旁人大多撐了傘,抑或披了蓑衣,展寧這一番擠過去,頭上臉上落了一層蒙蒙水霧不說,身上也便沾了不少別人雨傘和蓑衣上的水,水漬在深色衣衫上大片大片浸開來,不僅濕冷粘膩,還顯得挺狼狽。 但展寧似無所覺。 她只拼命朝街對面那個素白身影擠過去。 她腦子在嗡嗡作響,一顆心亂得厲害,連手腳都在發抖。 雖然只得剛才馬車上那驚鴻一瞥,可那身影,與常在夢中徘徊的兄長那樣相似,以至于她根本顧不得其它,只想沖過去求證,那個人是不是他。 若是他…… 展寧不敢細想,四周的濕冷讓她鼻腔有些泛酸,喉頭也有些發堵,似乎只要再想一想,眼淚就會立馬掉下來。 自從兄長過世之后,她已經不習慣掉淚,同樣也沒有掉淚的資格。 “勞煩讓一讓,讓一讓?!?/br> 展寧的視線始終凝在那素白身影身上,并未注意左右環境。卻不想右邊有人推了一輛堆滿了貨物的板車前來,推車之人的視線被高高的貨物遮擋住,展寧又突然沖出來,對方避不及,板車前端便與展寧撞在了一起。 對方沖力太大,展寧一下子被撞倒在地,板車上堆得極高的一箱貨物不穩,兜頭便罩了下來。 展寧躲避不及,眼見就要被砸中,突然間有人提了她的領子,將她一把拽到后面。她恍惚一回頭,連安放開手,與她歉意一笑,“展大人,情況緊急,有所得罪?!?/br> 展寧只恍惚搖搖頭,什么也沒說,目光趕緊又望向原本那素白身影所在之地,可這一看,卻讓她心頭一緊,感覺有如一盆冰水澆了頭,澆得她渾身發冷,失望至極。 熙熙攘攘的人潮之中,已經沒了那一道熟悉的身影。 “怎么會……”展寧有些不甘心,可顧目四盼,剛剛那道身影就像是她的幻覺一般,根本沒有蹤跡。展寧突然一把扯了連安的手臂,指著對面街角處一個賣雜物的攤子問道:“剛剛那站了個年輕男子,穿了一身素白衣衫,身量比我稍高一些,你有沒有瞧見?他剛剛還在那的,這會去哪了?” 連安給問得一頭霧水。 他原本在車上,因見展寧的態度有些不大對,失魂落魄的,短短一段路,和周圍的行人都撞了兩次。 他有些擔心,又得了嚴恪的許可,便匆匆下車趕過來。 這一過來,還剛巧又救了展寧一次。 可展寧口中所說那年輕男子,他根本就沒注意到,哪會知道對方去哪了? 連安無奈搖頭,“我不曾見到。展大人,你許是看差了,而且這里人這么多,又下著雨,要找人也不好找。不如先回車上去,世子還等著你?!?/br> 一瞬的狂喜之后,展寧心頭涌上來的失望漸漸變作了絕望,排山倒海般似要將她淹沒。 她也是癡了,那人怎么可能是哥哥呢? 且不論那日的懸崖壁立千仞,險絕萬分,展臻跌下去,必定尸骨無存。也不管上一世她死的時候,都未尋到展臻的任何消息。單就當日,他們出事的地點在燕京附近,而這里是江南惠州,與燕京八百里之遙遠,展臻當日就算大難未死,也不當流落到這種地方。 鼻腔酸得厲害,還不能讓旁人瞧出來,展寧強壓住心頭的冰冷,點點頭與連安道了謝,便轉身回了馬車上。 她此刻雖壓制得好,可她眉目之間還有些掩不住的黯然與悲戚,且她方才的反應實在太過失態,嚴恪心中存了疑惑,便不由多看了她兩眼。 “你剛剛瞧見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