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她原本打算的,不過是利用秦川的身份,賣汝陽王一個人情,至于秦川之后如何,她并沒有打算插手太多。畢竟那已經是汝陽王的家事了。 但現在,她卻覺得自己有些地方要重新謀劃過。因為對秦川而言,汝陽王府,既可能是一個振翅而飛的平臺,也可能是一個會吞沒掉他的龍潭虎xue。 展寧凝神思索的工夫,秦川卻在想著另外一件事情。 他跟在展寧身邊已有一段日子,平素極少見展寧失態,偏偏每次只要遇上那位睿王爺,展寧就會情緒大變。他撞見過幾次,心里早已堆滿了疑問,不過是怕惹得展寧不高興,才勉強按捺下來。今日鬧出這樁事,他踟躕好一陣,最終還是沒有按捺住心中好奇,開了口問道:“公子……那位睿王爺為何三番幾次找你的麻煩?卻還要送你東西?” 不過秦川話一出口就后悔了。 因為原本臉上還掛著幾分淺笑的展寧,因為他提到嚴豫,臉上的笑瞬間僵了下來。 她也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收回在他頭上輕揉的手,清聲道:“這些事不是你該cao心的,你今日也累了,先回房休息去,晚些我讓人把飯菜和藥送到你房里?!?/br> 展寧對他的態度仍舊是和煦的,但秦川明顯感覺得到,她看他的眼里少了剛才的親昵。就像原本冒著熱氣的星火,一下子被抽走了火種,只剩下余燼。 秦川張張口,本打算再說點什么,可什么話到了嘴邊,都好像不對勁。他只能暗暗罵了自己幾句,低頭懊惱地出門去。 展寧看著他出門,又看著門關上,然后獨自坐在空蕩蕩的書房里,望著桌上搖曳的燈火,以手撐頭,肩膀無聲垮了下來。 之前在茶樓之中,與嚴豫爭鋒相對之時,她被逼得無路可退,心里梗著一口氣,反倒消了懼意。如今冷靜下來,再想想嚴豫與她說的那些話,心中除了恨意之外,還多了些慌亂后怕。 嚴豫竟然真的也是重生而來! 那他上一世生命的終結,是在什么時候?離自己的死有多長時間? 自己能夠知道的,不過是未來五年里的一些事情,那么嚴豫呢?他又比自己多知道多少? 如今,他對她居然還不肯放手,那她要怎么做,才能徹底脫出他的掌控? 可無論如何,她都不可以再做他的禁臠!她也不相信,老天爺讓她重回五年之前,是要讓她重復當初的命運! 滋滋滋的一陣微響,讓展寧抬起了頭,跳躍的猩紅火焰里,撲火的飛蛾被燒焦了翅膀掉落在燈油里,她緊緊咬著嘴唇,看著那飛蛾掙扎著,一點一點沒了聲息。 她慢慢閉上眼,在沉濃的黑暗之中,她暗暗想,汝陽王大概不久后就會有動作,她是否應該先從這位王爺身上著手,先給自己求一點對抗嚴豫的助力? 果然不出展寧所料,在會試之后不久,就有人前來侯府打探起秦川的訊息。 打探消息之人顯然不愿聲張,但秦川是展寧帶進府的,要問來路,也只能問到展寧院里人頭上。 展寧上一世就是吃了身邊人的虧,這一世重來沒幾日,又險些著了道,因此她對于自己院里的人,是用了心整治的。 瑛兒跟了她多年,忠心耿耿自不必說,就是后來她選進院的云春、云夏、云冬三個丫鬟,以及王、李、方、白四個婆子,也都不是管不住嘴的人。 因此就在來人打探秦川消息的當日,展寧便得知了情況。她心中明了,也就順水推舟,讓人將秦川的來歷如實說了出去。 從幽州益縣逃難出來的少年,十三四歲的年紀,家中父母早亡,原本是到京城投靠父親舊友,奈何失了信物,無處可去,機遇巧合之下被展寧救下,帶入侯府,收在身邊做了隨從。 之后,又過了些時日,汝陽王府上送來了一張帖子,卻是點名送給展寧的,邀她兩日后往京中有名的云外水閣一聚。 汝陽王深得圣心,可在京中卻不隨意與人結交,不少人有意攀扯關系,遞了帖子上去還吃個閉門羹,如今他居然給展寧這樣一個未出仕的小輩下帖子,這份臉面,就是展云翔和汪氏見了,也忍不住有些吃驚。 不過展寧能入汝陽王的眼,汪氏自然是心喜的,她深覺自己沒有看走眼,侯府的未來,的確得押在她這個嫡長孫身上。 就是展云翔,也因為此事對展寧另眼相看了幾分。 府中唯一對此事不喜的,恐怕只有錢氏和展頡、展欣母子。 錢氏好生將養了十多日,臉上的紅腫終于褪了,也因她護得好,僥幸沒有留下印子。不過在她心里,這被掌嘴二十的仇怨,卻免不了給張氏、展寧等人記在了頭上。 至于展頡,他冒險行事,得罪了整個安國公府,挨了一頓飽揍和三十大板,至今走路還有些不大方便,且還在昌盛長公主和顏駙馬那里留下了案底,今后仕途也得受影響,卻沒能如愿抱得佳人歸。反觀展寧,雖然與江二小姐的婚事被毀,可又另有奇遇,竟然得了汝陽王垂青,汪氏本就對他極為滿意,如今就連展云翔也對他多了好顏色。這讓展頡心中如何能平? 錢氏尚且能忍得住,但展頡到底道行還淺,當日晚上眾人一道用飯之時,他看展寧的眼神里,那股怨毒嫉妒怎么也掩蓋不下去。 展寧看得分明,心中冷笑,只做不知。 汪氏在一旁見了,握著扶手的手狠狠一按,臉上一抹狠色閃過,卻強壓了沒說什么。這段日子,展寧已經通過卓管事的手,陸陸續續將錢氏動過手腳的賬簿以及一些線索送到汪氏手里,汪氏對這對母子做過的那些糟心事早知道了七七八八,只不過想著眼下是展寧的重要日子,會試剛過,殿試將至,府中不宜鬧出大動靜,才硬生生忍了下來,只待秋后算賬。但若是錢氏母子不識好歹,敢在這節骨眼上再弄些什么幺蛾子,她不介意提前動手! 一頓晚飯,各人吃得心思各異。 飯后,汪氏留了張氏說話,展寧等子女輩的各自回屋,展云翔照例去了錢氏的地方。 卻說錢氏跟了展云翔這么多年,兒女都生了一雙,她容貌和身材雖然都還保持得很好,但這侯府里面,比她年輕貌美的并不是沒有。她能將展云翔牢牢攥在手心里,一來是憑著兩人年少時的情分,二來則和她那會扮嬌作媚的性情脫不開關系。 其實論貌美,張氏還勝過錢氏幾分,可張氏性情賢淑,行事端莊,縱然心里裝著展云翔,也做不來錢氏那般俏媚。加諸她當年嫁給展云翔,不少人都道張家這是在低嫁女兒,讓展云翔總有一份被輕視了的不平感。 錢氏將展云翔這份心思摸得清清楚楚,平日在展云翔面前一副絲蘿依喬木的柔媚,言語間不著痕跡諷刺張氏端姿態,張家以勢壓人,挑撥得展云翔與張氏漸遠,也替她和她那一雙兒女爭了不少本該屬于展寧兄妹的好處。 眼下,錢氏瞧著展寧事事順遂,而展頡卻諸事不利,心里不由又打起了主意。 梁朝雖已開科舉,但蔭任制仍在,公侯伯爵的子孫,可以不通過科舉,直接入仕。父輩的爵位越高,權勢越大,子孫可以享受的蔭庇就約豐厚。展云翔身為靖寧侯,雖然不得志,但若是他的嫡長子,依制還是可以得到一個實職的官位??梢偻屡?,像展頡這種庶子,若是自己沒本事通過科考入仕,那就沒什么希望了。 這一次,錢氏想從正房手里爭的,就是靖寧侯爵位的蔭庇。 在自己房里,遣退了丫鬟,錢氏拉了展云翔的衣袖,與展云翔吹起了耳旁風,“侯爺,如今大公子事事順遂,又入了汝陽王的眼,在仕途上必定是一帆風順??晌仪祁R兒今年似乎運道不好,早些不慎落了榜,如今又因為醉酒惹禍消沉,我擔心他出仕不易?!?/br> 錢氏這話若讓別人聽見,只怕牙都要笑掉。展頡自己才華不濟落了榜,她卻怪運道不好,展頡自己包藏禍心,她還說是醉酒惹禍。奈何在展云翔眼里,展頡的確是塊寶,自然不覺得錢氏的話有什么,只是覺得惋惜,“哎,頡兒今年是有些不順。欣兒那里也是,本來張氏已經答應將她記到名下,好給她議一門好親事,誰知道出了安國公那檔子事,母親竟遷怒到欣兒身上,寧愿讓曦兒記到正房名下,也不肯答應欣兒的事情?!?/br> 錢氏心里因為這事早就氣得不行,如今聽展云翔這么說,面上卻還不能顯露,只故作賢淑口口聲聲道是自己的錯,引得展云翔心更軟,她才將話引到蔭官的頭上。 “說起來,我前些日子聽家兄提起件先帝時候的舊事,很是有趣。說是前延平伯家的大公子,得了蔭官卻不肯做,轉而讓給庶弟,結果倒博了禮讓的美名,連先帝都出言稱贊,還傳為一樁美談呢?!?/br> 第二十六章 “說起來,我前些日子聽家兄提起件先帝時候的舊事,很是有趣。說是前延平伯家的大公子,得了蔭官卻不肯做,轉而讓給庶弟,結果倒博了禮讓的美名,連先帝都出言稱贊,還傳為一樁美談呢?!?/br> 梁朝嫡庶之分一向涇渭分明,但林子大了,什么鳥的都有,像展云翔這樣寵庶滅嫡到腦子不清楚的,絕對不只一個。 錢氏口中這位先帝時候的延平伯,便是個中翹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