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那車夫得了主人吩咐,十分為難,正低聲下氣求展寧上車,免得自己回去被責罰,一道聲音卻突然插了進來。 “展臻,你怎么在這?” 那聲音如清泉流石,卻在展寧心里掀起了驚濤駭浪。她抬頭去看,不遠處另一輛馬車上,有人挑了車簾看她。 那人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生得修眉朗目,一身青色錦袍,全身上下沒有多余的佩飾,僅以玉簪綰發,卻顯得別樣的清雅風流。 對方見到她,面上先是露了喜色,繼而像想到什么,略染上些黯然。 而展寧驚駭過后,心里卻忍不住暗暗自嘲,今兒個是怎么了?上輩子的故人,竟然都在這撞上了? 林輝白,她曾經無緣的未婚夫婿,上輩子的妹婿,以及她上一世身死的因由之一,這一世再見,對她而言,當真已是隔世。 第十五章 “今兒個出來沒帶車?現在要回侯府嗎?上來,我送你一程?!?/br> 其實林輝白在出聲喚人的時候,就已將書齋前的情形看了個清清楚楚,不管是車夫的言語,展臻的態度,還是那輛馬車上的徽印。林輝白不是個傻的,他雖然不知道展臻何時和睿王嚴豫有了交集,但他看得出,展臻并不愿和多方扯上太多關系。所以他才出聲解圍。 而對展寧而言,雖然面對嚴豫和面對林輝白,她的心情同樣復雜,但比起睿王府的馬車,她還是寧愿選擇林輝白的。 “有勞你家主人費心,但我遇上了朋友,他自會送我回府?!?/br> 權當給嚴豫點面子,展寧與那車夫客套交代了兩句,便一掀袍擺上了馬車。 秦川也跟著爬了上去,不過沒進車廂,而是在車前與車夫并排坐了。 車夫將馬一催,車輪轆轆,馬車駛離書齋。 睿王府那車夫一臉苦色望著遠去的車影,垂頭重重嘆了口氣,正不知如何回去給嚴豫交差,卻見眼前黑色繡麒麟紋的袍擺一閃,再一看,嚴豫已赫然出現在他面前。 “王爺,小的無能,剛剛林相家的……” 他忙要開口求饒,但話才開頭,嚴豫便一抬手示意他噤聲,“我知道了?!?/br> 車夫拿眼角余光小心翼翼打量了下他的臉色,猛地又閃開了去。 王爺這臉色,完全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車廂之內,僅坐了林輝白與展寧兩個人。 兩個人目光相對,展寧恍惚記起,相對這一世而言,她與林輝白現在這次會面,還是去年夏末那次意外之后見的第二面。 第一面,是在意外發生的兩個月后。奉召出使高昌國的林輝白終于得知了消息,匆匆趕回,到侯府來見她。那時候,她已頂替了兄長的身份。因為害怕林輝白看出端倪,也害怕自己在他面前失態,她借口眼睛有恙,不能見風見光,還是選擇在暗室與林輝白見的面。 當時兩人所談的,無外乎“展寧”的逝去,以及那場意外背后可能的黑幕。 展寧與林輝白自小定親,彼此情投意合,展寧的死給林輝白的打擊頗大。只是逝者已矣,高昌國要事未了,林輝白奉召在身,在京中停留了數日,拜托父親幫助展臻追查當日遇襲一事后,又不得不趕回了高昌國。 掐掐時間,恐怕他也才再度回京不久。 “幾個月未見,你臉色仍不太好。聽說你前些日子大病了一場?你可要保重身體,寧兒與你感情最要好,若是她見你如此,必定不會開心?!?/br> 林輝白打量了展寧一陣,見他氣色不好,不由開口關心了兩句。 他比展寧兄妹大上幾歲,一貫以兄長的身份自居,與展寧說話的口吻,自然也是關心弟弟一般。 展寧聽來,心中百感交集。 世事弄人,她與林輝白,本來前年就該完婚,偏偏遇上林輝白祖母過世,林輝白身為長孫,必須守孝三年,不得已將婚期延遲。 這一延,就延出了許多意外。 先是林輝白出使高昌國,一去大半年,再是他們兄妹遭遇意外,展臻身死,她李代桃僵,徹底抹殺了這樁婚事。 再到最后,她被展曦蒙蔽,沒有瞧出對方的狼子野心,竟然讓母親將展曦這個婢生子記在自己名下,養在自己身邊。給了展曦嫡女的身份,還讓展曦得以打著死去“jiejie”的感情牌,千方百計得了林輝白的好感,最后如愿以償嫁入林府,做了相府的少夫人。 而自己,則被一步步送上了絕路! 哪怕在母親過世,她又懷了嚴豫的骨rou,萬念俱灰之際,展曦仍然恨她占了林輝白心中一席之地,一面借口讓林輝白見她,替她安頓退路,又刻意引來嚴豫,讓她與嚴豫間的那些不堪,徹底暴露在林輝白面前。 林輝白那日看她的目光,是她從來未想象到的輕鄙和痛恨,“我倒希望,展寧真的已經死在五年之前?!?/br> 那樣刻薄的言語,讓她心中最后一點星火終于熄滅。她也將自己當了行尸走rou,即便知道嚴豫接下來的怒火難以承受,她也忍著身體不適,絲毫不言語。 那時候,她大概是蠢到著了魔,竟然將死當做了解脫。 卻沒想過,自己死了,真正的解脫的,只有那些將她逼上絕路的人! 重生過后,展寧也曾想過,當初她與林輝白若是沒有延遲婚期,抑或自己遭遇意外之時,還有林輝白在京中幫她,她是不是就不會走到那般艱難的境地? 只是這世界上的事,從來就沒有假如。過去的終究成定居,現在與未到來的則cao控于自己之手。 現如今的她,再面對林輝白,在最初的情緒波動過后,既談不上恨,也談不上怨,只是心底已經沒了當初的愛慕,好像她曾經最珍惜的那一段少年□□,已經隨著上一世的她,徹底被埋葬掉了。 現在的林輝白于她,更多的意義,應該是當朝右相之子,年輕有為的鴻臚寺少卿。 是她該爭取的助力,以及絕不能再成為妹婿的人! “我只是染了風寒而已,已經好多了,不用擔心?!?/br> 展寧收斂心神,回了林輝白的話。林輝白懷疑地打量了他兩眼,雖不大相信,但也沒有多追問,而是關心起另外一件事。 “我瞧剛才那輛馬車上,有睿王府的徽記?你何時和睿王有了交情?說起來,這位王爺論能力是一等一,論性情實在不怎么好,殺伐氣有些過重。你若與他相交,還需注意些?!?/br> 林輝白對嚴豫的評價還算中肯,但也聽得出,他對嚴豫的行事作風很不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