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哪個像阮玉? 他就發現,自打從宮里回來,她便擺出一種破罐破摔的架勢。若說秦道韞是骨子里的孤高,她就是故意跟眾人作對,尤其是跟他作對。 他怎么了?他不是…… “勞四爺久等了……” 他只顧著拿眼睛盯著她,只顧著憤怒,卻沒意識到,她已經走到身邊,屈膝一禮。 禮節端端正正,態度恭恭敬敬,聲氣規規矩矩,怎么都挑不出毛病,可他就是生氣。 是了,她不是要跟他保持距離嗎? 他也會! 于是將目光自她臉上拿下,卻不知為何,順著她精巧的下頜直滑到半露的嫩黃色肚兜上。 后來他想,他的目光之所以會停留在這么尷尬的位置,定是因為這嫩嫩的黃色是她身上唯一的鮮亮。 然而當時,他只留心到那露出的部分是一支帶露蓮花花苞,襯著翠綠的莖葉,粉嫩嬌艷,令他不由自主的想象整個畫面的精細。 而且那支花苞恰恰斜在她的左胸,伴著她的呼吸一起一伏,仿佛下一刻就要一個撐不住,將花瓣層層打開。 而那花苞之所以鼓鼓脹脹擺出一副要迎風綻放的模樣,全是因為…… 這般一想,只覺眼角一跳,心里轟隆一聲,整個人都燙起來。 他急忙調轉視線,可是那花苞仿佛就印在了他的眼中,正一片又一片的開放…… “其實四爺不必等我,”她的聲音清清冷冷的在耳邊響起:“只需知會一聲,我自會去的?!?/br> 他被一聲巨響轟散的思維在她的清冷中一絲絲的聚攏起來,便又聽她道:“免得耽誤了四爺的事……” 他的事? 他驀地回頭,對上她的笑,然而那唇角卻是淡淡的嘲諷。 怒火頓時上涌,霎時沖淡方才的躁動。 他一甩袖子,“哪個在等你”一句就要脫口而出,卻不知為何,眼前浮現出那日他收手出言后,她微白的臉色,冷笑的唇角。 一句話就這樣卡在喉間。 他定定的看著她,她靜靜的迎著他的注視,好像在說,他無論說什么,做什么,她都無所謂。 心里萬分憋悶,只想掐著她的脖子,一邊怒吼,一邊將她的鎮定全部撕毀。 可他只是盯著她,然后轉了身,甩落一聲“哼”,便拂袖而去。 —————————— 園中春色好,處處花紅柳綠,女孩子們像是飛舞在春光里的蝶,笑意盈盈的往來穿梭。 遠處的天空上,是幾只爭奇斗艷的風箏。 它們飛得是那樣高,仿佛可以鳥瞰人間的一切,但無論如何高遠,終是有一根線拴住了身子,無法自由。 阮玉覺得,自己就像那風箏,一心想擁有自由,可是拴著自己的那根線,看似纖細,卻怎么也扯不斷。 時間已經過去小半年了,她仍舊只有打算,沒有進展,難道真的要老死在這里嗎? —————————— 金玦焱快步向前,袍擺翻飛,見者無不知他們的四爺又生氣了,于是紛紛躲得遠遠的,又忍不住回頭張望,看會不會有哪個格外倒霉,撞上四爺,然后被揪住泄憤。 可是他們忽然看到四爺停住腳步,惡狠狠的轉了身,連飛旋的袍擺都帶著噴薄的氣勢。 他們也跟著望去,但見四奶奶領著兩個丫鬟,穿花拂柳的悠閑前行,仿佛根本沒有瞧見四爺的憤怒。 不過看四爺的眼神,那惹他發火的目標明顯是四奶奶。 眾人皆知這二人不合,更聽說了成親之日的“精彩”,之后也齟齬頻生,只可惜無緣得見,那么這會是不是又要開戰了? 于是紛紛慢下步子,有的人甚至已經拉開架勢,只待倆人一開打,就飛奔稟告泰安院。 金玦焱見阮玉一個勁往天上看,而他一個大活人竟還沒只風箏好看么?這身袍子,這身袍子可是他新做的…… 直到視線的邊緣壓上一片陰霾,阮玉才如有所感的轉了頭,于是對上金玦焱的陰沉,笑了笑:“四爺怎么站在這?不是要去福瑞堂嗎?” 我怎么站在這,我怎么站在這…… 金玦焱氣呼呼的盯著她,忽然也想問一句,他怎么會站在這? “爺……”他頓了頓,眸光一閃:“爺是不想讓人家說閑話!” 這句轉折太大,阮玉一時沒轉過彎,待想明白,不覺彎了彎唇角:“只是四爺站在這,倒容易讓人‘閑話’了?!?/br> 垂眸,旁若無人的走過去了。 金玦焱一股氣賭在胸口。 就因為那天的事嗎?可他也不是故意的,他也不知怎么就冒出那么一句混賬話。 混賬話…… 他一怔,他怎么會以為那是混賬話? 看著阮玉的背影優哉游哉的遠去,還不時跟春分、霜降點評一下園中景致,好像根本記不起身后還有他這么個人,他不覺又是氣惱又是窩火。 大步上前,怒吼一聲:“阮玉!” 本以為是虛驚一場準備散去的下人再次站住腳步,然后就見他們的四爺追上四奶奶,拿獵狗終于逮住兔子的眼神怒視四奶奶,咬牙切齒了半天,他們也跟著捏了半天的冷汗,卻聽四爺很是生硬的“和藹”道:“一起走!” 不就是想并肩而行嘛,至于弄得這般劍拔弩張嗎? 春分跟所有的下人都在腹誹,春分還額外瞧了瞧金玦焱的臉色……這位爺的心思,她現在是一點也摸不到了。 阮玉倒沒想那么多,還乖順的屈了屈膝:“是,四爺?!?/br> 看著她的低眉順眼,金玦焱是有火發不出,他懷疑阮玉是故意的,就想憋死他。 可他偏不讓她如愿,于是做出滿意而得意的樣子昂首前行,只不過走了一會后,余光瞥見伴在身側的人,那唇角便真的彎上笑意了。 —————————— 福瑞堂兩側植著松柏與櫻花。 此際,櫻花開得正熱鬧,粉融融的一片,引得蜂蝶忙不勝忙。松柏倒顯得黯然,只堅定的立在那,就像一個沉默的丈夫守候著招搖的妻子。 大敞的雕花錦紗門屏內不斷傳來笑聲。 是李氏。 就在半月前,她終于順利拿回了中饋大權,姜氏出乎意料的沒有為難她,只不過在交鑰匙的時候,笑得不大自然,而此刻,她正陪在李氏的笑聲后面,時不時的也笑上兩下。 似乎除了季節的變化,并沒有什么不同。姜氏和李氏還是時不時的去找她,拉她入伙,然后時不時的“偶遇”,一碰面就是冷嘲熱諷,唇槍舌劍。 曾經,阮玉還怕二人的矛盾連累到自己,一味的勸解,現在,她們要打便打,只要不在自己的屋子,她倒樂得看熱鬧。 如此一來,她們倒打不起來了。 紙是包不住火的,何況還有此前的流言?李氏當時雖不在府中,可是依她的本事,還不知這段時間發生了什么?于是話里話外的影射姜氏膽小怕事,明哲保身。阮玉卻知,若是李氏在場,依她見風使舵的性子,怕是還要推波助瀾吧。 只不過一切都過去了,她對這家人已不抱任何幻想,僅認準一條……只要你不犯我,我便不犯人。 ☆、126搬石砸腳 于是當穿著櫻紅繡梨花綢緞春衣,系累珠疊紗粉霞茜裙的李氏迎出門時,她便彎上不深不淺的笑,纖指一抬,輕輕搭在李氏伸來的手上。 李氏就手捏住,仿佛第一次見般打量阮玉,口中嘖嘖:“瞧我這弟妹,什么衣裳穿在身上都好看。這要是換了我,就成了一棵大白菜了!” 屋里頓時傳來笑聲,盧氏的聲音格外響亮:“你們這二奶奶,最會逗人開心……” “我哪有?”李氏回眸嗔怪的瞪了一眼,頗有百媚叢生的味道:“我是實話實說?!?/br> 又睇向金玦焱:“所以我說,四弟就是好福氣呢……” 語氣很是耐人尋味,那笑盈盈的瞧著金玦焱的目光又好像在探尋著什么。 的確,二人今日竟是聯袂而來,似乎透著什么不同尋常。 而金玦焱卻是笑了笑,也不看她,只轉頭瞅阮玉,微皺了眉:“怎么還站在這?還不快去給老爺太太請安?” 阮玉垂眸一笑,抽出手,款款往屋內走去。 柔軟而清媚的請安聲自身后傳來。 李氏轉了身。 春日的明媚被她半擋在身后,使得她的神色一時有些晦暗難辨,而待走到堂中時,已是滿面笑意了。 “知道弟妹身子不適,可再過三日,就是三月三,按規矩,是要好好辦一辦的。大奶奶說,弟妹有的是好主意,所以才特特請了弟妹過來。四弟,你可不要心疼哦……” 李氏很希望金玦焱能甩出一句“擲地有聲”的話,可他只是笑笑,一言不發。 李氏覺得有些不妙。 阮玉倒開了口:“我哪有什么好主意?就算有,老爺壽宴時也用過了,如今可是什么也想不出來。不如三位嫂子來安排,讓我只做那個享福的人吧……” “那怎么成?”姜氏立即反對,甩了帕子走過來:“我們能有什么安排?左不過是老腔老調,弟妹見多識廣,又是個識文斷字的,更出自高門大院,可不能藏私,只看著我們鬧笑話哦?!?/br> “大奶奶真是說笑了,若是我指手畫腳,倒真成了笑話了……” 這般推拒,在盧氏看來就是不識抬舉,于是不再跟鐘憶柳說話,而是轉了頭,臉色已經不好看了。 阮玉也不等她們再勸,只站起身,端端一禮:“老爺壽宴時,是二奶奶不在,阮玉才斗起膽子班門弄斧,如今二奶奶回來了,一切自是當歸二奶奶做主。方才二奶奶還說四爺不心疼阮玉,現在看來,倒是二奶奶不夠心疼我呢……” “瞧這張巧嘴,就是偷懶也說得這么冠冕堂皇!”李氏大笑,作勢要去捏阮玉的嘴。 阮玉笑著躲了。 眾人也跟著笑,盧氏的臉色稍稍好看了些。 姜氏卻沉了臉。 她跟李氏推舉阮玉,無非是想打壓李氏,讓她別那么囂張,另外也不想李氏大權獨攬,要借機插上一手。 若她直說,哪怕只表現出一點意思,李氏定會斷然拒絕,可若是拉上阮玉,效果就不同了。 李氏有求于阮玉,亦想拉攏阮玉,能不給阮玉面子嗎? 偏偏阮玉死活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