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二房缺席自是可以告罪,圣上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只是姜氏忽然覺得,以往有個什么事,能跟李氏搭個伙,一唱一和,而跟阮玉…… 阮玉的性子蒸不熟又煮不爛的,你對她好了,她表示感謝,卻不格外熱情,你對她不好,她又好像無所謂,但不知什么時候會反過來給你一下子,就像對付太太……就因為她,太太落了個夜夢驚恐的毛病,總覺得有人敲門,正拿安神的藥調養著呢。 所以這個人,姜氏一直沒看懂。 倒是李氏,一直是極要強的,關鍵時刻把她往外一推,自己自是可當沒事。 可如今,李氏不在。 姜氏還是頭回如此迫切的思念李氏。 可以說,自打接了旨,金家人便是在喜悅而又恐懼的心情中度時如年。 得蒙天子召見,是求也求不來的榮耀,試想京城的普通百姓,能有幾人?可是又怕到時說錯了什么話,辦錯了什么事,或者是遭了無妄之災,或者天子一個心情不好,結果就…… 盧氏不停的轉動著念珠,希望平安去,平安歸。 不求富貴,只求安然。 按說金家人如此忐忑,卻偏有人迫不及待。 便是鐘憶柳。 按理,她算不得金家人,自是不能跟著進宮面圣。 然而能夠進宮,怕是幾輩子都求不來的事,可是別人都去了,單單漏下了她。 在聽到這個消息時,她已經產生無數綺念,比如說在拜見時被皇上窺見真顏,自此難忘…… 或者當場留下,到時金家人若再進宮,可就要尊稱她一聲“娘娘”,還要拜倒在她的腳下。 比如說,宮中宴飲,自是才子佳麗眾多,她若能脫穎而出…… 聽說御史大夫的三子尹金人才一表…… 再比如說,賞園游樂,邂逅皇子皇孫…… 三皇子印致遠可是跟四表哥同稱為“京城四美”,而且至今尚未娶正妃,若是…… 豈非比只做一個商人的平妻更或者是貴妾強得多? 自打重逢,表哥便對她不冷不熱,到時,讓他后悔去吧! 她滿腦子都是恨嫁的念頭,到了她這個年紀,也便真的著急了??墒翘觳凰烊嗽?,不想去的人都去了,想去的人卻被剩了下來。此番又不允許帶服侍的人,否則就是扮個丫鬟也好啊。 她懊惱得幾乎把指甲摳進門框里了,可是有什么用?還不是看著眾人上了車,然后熱熱鬧鬧的離開? 四表哥跟阮玉同乘一輛車。她注意到,上車的時候,四表哥似是想扶一下阮玉,卻是被阮玉避開了。 于是指甲再次把門框刮下一條木屑。 “表姑姑,輕著點,我們家的門框就快被你抓爛了?!?/br> 低了頭,卻是金寶嬌,正斜著眼睛看自己。 這個孩子,平日里就耍尖賣快,惹人討厭,如今竟學著擠兌起她來了。 她正準備回兩句,金寶嬌已然牽了金寶嬋的手:“走,meimei,咱們給泥人上色去!” 邊走還邊說:“meimei,待娘回來,可得讓娘給你定個好婆家?!?/br> “為什么,寶嬋年紀還小?!?/br> “正因為年紀小才要抓緊,否則像表姑姑這般大了,便只能盯著別人的男人下手,多丟人!” “哦?!苯饘殝人贫嵌狞c了下頭。 “金寶嬌!”鐘憶柳怒氣沖沖的沖了過來:“你說誰呢?” ☆、101入宮面圣 金寶嬌毫不諱言:“表姑姑難道沒聽清嗎?難道表姑姑不是打算嫁給我四叔做小嗎?” “你……” “表姑姑不用不好意思了,”金寶嬌笑得甜甜:“我們全家都知道了……” 什么?都知道了?那么表哥…… 金寶嬌已經牽著meimei走遠了。 鐘憶柳站了半天才反應過來。 定是阮玉,平日孩子們都喜歡去清風小筑,定是阮玉挑唆這兩個孩子給她難堪! 好啊,阮玉! 她瞇起了眼,狠狠的扯斷了帕子。 既是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了! —————————— 車馬是不允許入宮的,于是眾人在太華門下了車。 一見了鉚著黃銅釘的朱紅門,頓令人氣息一滯,所有的緊張與激動都仿佛遇到無形的重擊,剎那消散,只余寂靜無限蔓延,于是所有的動作不由自主的帶上了小心與莊重,竟是連四圍景物都不曾睇上一眼,更不敢去看執戟荷槍的軟甲侍衛,任人搜了身,然后目不斜視的隨著引領的褐衣小火者趨步入內。 金氏夫婦在前,阮玉跟金玦焱排在最后。 阮玉正要跟上秦道韞的腳步,卻發覺金玦焱立在原處不動,不由回頭看了他一眼。 但見他盯著宮門,又瞧了瞧四周,臉上露出困惑,卻什么也沒說,只快步上前。 這片刻的停頓不過一息,看起來并無異樣,所以也沒人出言呵斥,只阮玉收回視線,繼續向前。 漢玉雕磚的地面在腳下無聲蔓延,讓人覺得自己好像邁入了一個詭異的時空,不知下一刻要飄向何方。 四圍連呼吸聲都不聞,若不是一星雪悄悄飄過她的面前,又落在她的唇邊,她幾乎以為自己墮入了一個靜止的夢。 旁邊有一雙目光投過來…… 她撇了眸,那雙星辰樣的眸子便又瞟開了。 她轉回視線。 今天的金玦焱很奇怪。 “各位稍等,咱家進去通報?!?/br> 小火者的怪腔怪調響起,頓令人心神一定,阮玉仿佛聽到有吁氣聲次第響起,又齊齊一頓。 前方,金成舉的聲音低低傳來:“有勞公公了?!?/br> 緊接著,小火者的話音快樂響起:“不勞煩,不勞煩。各位稍后,咱家去去就來?!?/br> 阮玉估計,這語氣的瞬間轉換定是因為金成舉趁機給小火者來了個價值不菲的“孝敬”。 她皺了皺眉,卻見金玦焱身形巋然不動,眼珠子則在四處打量,面色愈加古怪。 旁邊有太監宮女不斷往來,若是被人瞧見,便是不敬之罪。 阮玉有些急,覷前方兩個把門的太監正在低眉順眼,便伸了手,拉了下他的袖子。 金玦焱似是一驚,轉了頭,正見她飛快收回的手。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他的手一翻,便扯住了她的袖子。 “你……” 阮玉驚呼出聲,又閉上嘴,緊張的朝前望了望,但見秦道韞飄在頸間的發絲似是一定,而后繼續飄飛,方穩了神,惡狠狠的睇向金玦焱。 然而此刻,金玦焱也不東看西看了,而是目視前方,表情很是得意,而他的手,始終鉗著阮玉的袖子。 阮玉掙了掙,沒有睜開,于是繼續拿目光砍殺他,唇抿得緊緊的,卻咕嚕出兩個字:“放開!” 不過大約因為發音含混,導致對方沒有聽清,袖子依然被拿捏著,還往那邊拽了拽。 阮玉大急,臉色已然變紅,鼻尖也滲出細密汗珠,在這樣寒冷的天氣里很不相宜。 這個混蛋,就是他不想活,難道還要把別人也捎帶上嗎? 可是人家絲毫不覺異樣,臉色倒顯鄭重,且嚴肅的看了她一眼,似是在責怪她的不守規矩。 阮玉幾乎要爆炸了。 所幸衣袂寬大,這樣“粘連”到一塊,就好像被風吹起,無意的搭到了一處,而且一寶藍一水綠,一團繡云紋,一百蝶穿花,這樣的飄飄擺擺,那蝴蝶便好像飛到了云彩中一般,煞是相映成趣。 好在不多時,前方傳來高昂唱和:“宣‘金玉滿堂’金氏一家入殿覲見——” 金玦焱此刻方放開了她,一家人伏地叩謝。 再次搜了身,進殿,又行叩拜:“參見吾皇,吾皇萬歲萬萬歲?!?/br> 聲音齊整,在金磚漫地的大殿中久久盤旋。 良久,前方傳來一個似乎帶著未醒的倦意但不無威嚴的聲音:“平身?!?/br> “謝皇上!” 眾人起身,依舊低著頭,阮玉開始數金磚上的水草有多少條葉子。 卻聽前方傳來一聲笑語,是個年輕女子:“哪位是阮相的千金?我只聽說阮千金容貌出眾,竟是連我們這些千挑萬選的佳麗都比不上呢。如今可是來了?快快上前讓本宮瞧瞧……” “愛妃……” “榮貴妃!” 一男一女齊齊出口。 男的是當今圣上,女的……阮玉估計,應是皇后。 果真,皇后出言,語帶訓斥,但又顧及皇上的面子,不好過分,只道:“阮姑娘是個女兒家,怎好拋頭露面?” 榮貴妃立即反駁。想來此人十分得寵,于是語氣利落,聲音清脆:“都已經站到這了,還說什么不‘拋頭露面’?再說,皇后娘娘可是出了錯兒。這阮氏千金如今已嫁入金家,成了金家的四奶奶,又怎能叫人家‘姑娘’?” 前方傳來幾聲嬌笑,想來“參觀”他們的有不少妃嬪。 皇后不再作聲,當是憤怒已極。 想想也是,啟帝今年五十歲,皇后是他的結發妻子,當已人老珠黃,她唯一擁有的,不過是占了先機,得了皇后這個名分,又怎能同正當妙齡的妃嬪們爭風斗俏?最適合她的,是保持威嚴,而若一旦開了口,便已落了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