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謝錦言覺得云嬤嬤未免草木皆兵,但也勸說不了固執的云嬤嬤,只得隨著她去。 云嬤嬤沖映雪道:“你去看著幾個小丫頭,做事沒甚章法,東西放不好?!彼膫€小丫頭的名兒是好記又喜慶,合起來就是“平安喜樂”四個字,其中平兒安兒是云嬤嬤的小尾巴,多是跟著她轉,喜兒樂兒就在謝錦言屋子里做做輕省的活計。去了個紅繡,云嬤嬤也想早點把四個小丫頭教導出來,她歲數大了,以后怕是沒這個精力了。 映雪看了謝錦言一眼,見她點了點頭,也就福了一禮,退出去和香巧一塊把拿出來的東西重新裝箱去了。 “嬤嬤親自過目了,這下總該放心了吧?!敝x錦言讓云嬤嬤坐下,伸直了曲著的腿。 “不服老不行了,看人的眼神也差了許多,不然也不會讓紅繡鉆了空子?!痹茓邒咝Φ??!袄吓婧薏坏妹魈炀瓦^了年,娘娘把小皇子生下來,那才能歇口氣呢?!?/br> “這事急不來?!敝x錦言摸了摸肚子,她才剛感覺到胎動呢?!斑@兩天我心里一直疑惑著,或許察覺到紅繡情緒有異,但她掩飾的好,我們都沒往那邊想,是誰一雙慧眼識破了她的心思,加以引誘呢?”這人肯定是常來玉華宮的人。 “其實紅繡的心思不難猜?!痹茓邒邍@了口氣,“年華正當的女子,總易懷揣心事。宮中的女子皆屬于陛下,這一腔情思自然是托付給陛下了?!?/br> “宮女們過了二十五不是可以出宮自行婚嫁嗎?”謝錦言可沒覺得蕭慎屬于其他女子。 “娘娘當老奴為何終身未嫁?”云嬤嬤搖搖頭,“您有所不知,即便能攢一筆積蓄出宮,有家人可靠還好,若無依靠,老姑娘一個想尋個好姻緣如何容易?”有時有個娘家也不一定靠得住,能獲準出宮的宮女都是打小進的宮,和父母再親的血脈,經年沒有相處過,也談不上多深的感情了。與她同年出宮的姐妹,就是嫁了商人做填房,日子雖說過得下去,但夫妻并不和睦。 世下京城貴女晚嫁成風氣,但超過二十才過門的幾乎沒有。小戶人家的姑娘卻是規規矩矩的十五就出門子了。二十五在現世還是大好年華,在這里卻是不折不扣的老姑娘了,確實不可同日而語。謝錦言皺眉:“所以她們都盯著陛下這棵大樹去了?” “誰人不想飛上枝頭做鳳凰呢?!痹茓邒哒f。 “或許該把宮女出宮的年紀提早一點?!敝x錦言說,“我觀宮婢們人數眾多,本就應當裁剪,早些放出去讓她們求得良緣,于宮里也節省一筆開支?!?/br> 云嬤嬤壓低了聲音:“這事娘娘管不了,且等日后再說吧?!闭乒芄珓盏娜耸翘?,接掌鳳印才有權決定宮女們的去留。 “嬤嬤頗有心得體會,年輕的時候是不是也起過什么念頭?”謝錦言轉了個話題,半真半假地問。 云嬤嬤老臉一紅,“娘娘渾說什么,先皇后宮佳麗無數,燕肥環瘦各有婀娜,老奴當年伺候的麗美人國色天香,也不過得陛下寵愛兩分,豈會有非分之想?” “麗美人真的很美嗎?她平時和先皇是怎么相處的?”謝錦言好奇地問。 謝太后把太妃們安置在長春宮,雖不聞不問,但總少不了她們吃穿,唯獨對麗美人格外狠絕,想必有一段故事。 “麗美人是典型的江南美人,長得秀秀氣氣的,能寫詞賦詩,善歌舞?!?/br> 云嬤嬤正給謝錦言講古,外頭卻傳惠敏公主來了。 惠敏自從上次拜托謝錦言為她說項,許是為了躲羞,好些日子沒來了。這次估計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雪落得那么大,還趕了過來。 謝錦言起身待客,惠敏也不忸怩,落座喝了茶,清了清嗓子便問起自己的婚事。 她也是被良太妃煩的不行,才在這大雪天巴巴的過來了。入了正月,趁著過年,謝太后沒準一高興就把她指給誰了。良太妃是坐立不安,整日在佛堂念經,念完就來惠敏跟前催促,讓她再去玉華宮問問?;菝裟暮靡馑颊埲藥兔€三催四請的,一直不肯過來,今天良太妃又提及,她索性圍了披風就來了。 謝錦言有些惋惜惠敏不是生在尋常人家,她對這個小姑娘心里存了憐惜,待她倒是很周到,也不想拿話敷衍,直說道:“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就算是皇上也不好忤逆太后的意思。敏兒好好在京中招個駙馬,不比跑到偏遠的嶺南強?你要知道在這里人人都知道你是公主,對你禮讓三分,去了民風彪悍的邊境,可就不一定了?!?/br> 惠敏歡快地道:“我也是這樣想的?!彼厝グ阎x錦言的話轉告給母親,讓她別再費心了。 良太妃卻一下子白了臉:“謝昭容真是這么說的?太后……還是要抓著你不放?!?/br> 惠敏不明所以,“母妃,你怎么了?” 良太妃摸了摸她的額發,柔聲問:“敏兒,你覺得是做公主好,還是做尋常人家的女兒好?” “當然是做公主啦?!被菝舸嗦暤??!澳稿?,你怎么問這么奇怪的問題?” “母妃只是想到在家做姑娘的時候,無憂無慮,為你感到可惜罷了?!绷继?。 可憐她的女兒,終究是不得安生。 ☆、第68章 問罪 案上兩顆鎏金鏤空熏香小球滾了滾,紅燭光照下精巧細致的小玩意褶褶生輝,這是串在穗子上的飾品,做好后可以墜在腰間,東西雖小,但上面刻著姿態各異的牡丹花栩栩如生,這樣的紋飾是女兒家佩戴來壓裙的。指尖若青蔥的手把兩顆小球撥到一邊,執起粉彩瓷的茶盞,淡淡粉色的唇微抿一口,只見那手被茶盞襯得越發細膩。 謝錦言看了看自己的手,微微凝眉:“把剪子拿來?!?/br> 香巧應聲去了。映雪把謝錦言的長發解開,先用齒稀的梳子過了兩道,才用篦子細細地通頭發, “隨便挽個髻,我還不困,過會兒再睡?!敝x錦言道。 映雪聞言便用一根赤金銜珠步搖給謝錦言挽了個松松的懶髻,她手腳麻利,這活又是做慣了的,一抬手就做好,彎下腰問:“奴婢把花牌取來,您玩會兒葉子戲打發時間吧?” 謝錦言點了下頭,但還沒正經玩上,蕭慎便回來了。 見到還坐在炕上的謝錦言,他有幾分意外,“這么晚了,怎么沒睡?可是孩子鬧你了?!笨吭诳谎刈?,伸出大掌去摸她的肚子。 “今天午間歇了覺,現下不困呢,倒是阿慎回來得晚了?!敝x錦言把他拉到身邊一塊坐著,她身上的溫度偏高,又一直在溫暖的環境里呆著,碰到他的手就覺得有些涼,“半點不愛惜自個,路上也不記著揣上手爐?!?/br> 她低低念叨兩句,吩咐映雪去灶上端一盅暖身的湯羹來。 那模樣像個小管家婆,蕭慎含笑而視,好脾氣地任她指責,哪還有一點君王的威嚴。 溫和的目光能讓人沉溺其中不愿醒來,謝錦言說著說著就說不下去了,甩開他的手,嘟囔:“阿慎忒會招蜂引蝶了?!?/br> 蕭慎滿臉無辜。 “紅繡那樣穩重的人歡喜你,宮闈上下也不知道多少女子為你牽腸掛肚?!敝x錦言說。她沒真動氣,說起來笑嘻嘻的,倒像是在取笑他了。 “無關緊要的人,提她們作甚?!笔捝鲹碜∷?,低頭含住她白嫩嫩的耳垂,“我只歡喜你一個?!?/br> 送湯的映雪紅了臉,把頭垂得低低的。 謝錦言推了他一把沒推動,索性靠在他懷里,伸出十指來,輕聲道:“我指甲長了,阿慎幫我剪吧?!?/br> 從小到大蕭慎沒給任何人剪過指甲,他微一挑眉,“別的女子莫不喜歡留指甲,涂上蔻丹仔細養著,你卻一點也不喜歡留?!闭f完還是放開她,去牽她的手,眼見桌上就有小金剪,也不多話,真就給她剪起來了。 蕭慎養尊處優慣了,怕傷著她動作格外小心,剪起來慢得很,偏偏謝錦言還用空余的那只手拿起調羹給他喂湯,分開他的注意力。 蕭慎瞅了瞅她含笑的嘴角,無奈道:“咸了?!?/br> “???”謝錦言自己嘗了嘗,“味道合適呀,阿慎你再試試?!?/br> 兩人共用一個調羹,蕭慎又喝了一口,唇齒留香:“恩,是不錯?!?/br> “我就說我的廚娘手藝不會差?!彼p笑。 “我怎么記得,廚娘都是我給你挑的?!笔捝鲹Q了一只手繼續剪?!澳闵磉吶绷藗€做繡活的,我給你重新物色了一個宮女,過幾天就給你送來?!?/br> 謝錦言看了看,慢工出細活,他剪得很圓潤,“這點小事交給云嬤嬤就好,你又何必親自去挑?!?/br> “不過目瞧瞧,我不放心?!彼戳斯此闹讣?,有些癢。 他疑心病比云嬤嬤還嚴重呢,她險些給忘了。謝錦言笑了笑,執起一塊棗泥糕給他。 蕭慎不喜歡吃這類點心,但皺了皺眉還是咽了下去。 “你挑的廚娘最擅長的點心,好不好吃?”她笑問。這家伙小氣得緊,小廚房給她挑的全是女子,廚藝再好只要是男的都被刷了下去,明明都是去了根的太監,他還防這防那的,就說是金福公公等人,輕易也不許他們進內室與她說話。 他點了點她的鼻子,寵溺的語氣說道:“好吃?!?/br> 謝錦言樂得看他皺眉頭,又拿起一塊塞到他嘴里,哄小孩似的,“那你就多吃點?!?/br> 蕭慎一把拉過她吻住,把糕點渡到她口中,兩人滿嘴都是同樣的甜膩味,吻著吻著就變了味。 他摩挲她的背脊,酥酥麻麻的。謝錦言忍不住輕輕哼了一聲,身子都軟了。 蕭慎平了平蠢蠢欲動的綺念,繼續給她剪指甲。 這次謝錦言不敢鬧騰了,他手心的溫度guntang,那點溫度傳過來,熏得她的臉一直發熱。 他的自制力可怕得嚇人,明明好多次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還是顧慮她的身體強壓了下去,據說這樣對身子很不好,或許該試試其他方法…… 一屋zigong婢沒插上手,只等他們去梳洗的時候收拾了桌上的殘局。謝錦言和蕭慎都不喜歡宮女睡在腳踏上守夜,伺候他們上了床榻,所有人都退到了屏風后頭。碧綺把首飾清點了下都收入盒中,又去尋明天兩位主子要穿的衣服鞋襪,放在薰籠邊上,明兒煨熱了好穿。 她似有用不完的勁,香巧搭了把手就退到一邊,“映雪今兒和碧綺說什么了?” 這沒甚么要隱瞞的,映雪便說了一些,說著說著香巧隨她到了稍間,今兒不該她值夜,過會兒主子沒召喚,她也就可以回屋休息了,提起紅繡兩人都似真似假的唏噓一番,香巧問:“你就沒想著自己的終身落于何處?” 映雪不假思索便道:“我可不想出宮嫁人?!彼杂妆毁u,沒體會到什么父母親情,也不向往宮外的生活。 “正巧,我也是這般想的?!毕闱傻驼Z。 映雪笑道:“以后咱們一塊搭伙做伴?!痹趯m里她們是有品階的宮女,日子過得比不受寵的妃嬪還要好,出了宮就是平頭百姓,天差地遠了。 謝錦言本以為很快就有人揭曉紅繡的事,但等來等去宮里依舊風平浪靜,倒是為了籌辦過年,顯出幾分平素沒有的熱鬧喜氣,紅繡便一直在偏殿呆著,明為養病,暗為囚禁。除了碧綺去探過一回兒,再沒人去看她,自那次后,碧綺也總算放下心事,恢復平日里爽利的性子。 年末命婦們無需進宮,都是在自家團年,她們身為當家主母,這時節總是最忙的,各處的宴會也少了起來。宗室的皇親卻可以進宮,她們也有事請太后拿主意。謝太后近日喜歡聽江浙一帶的昆曲,點的曲目還都是些才子佳人的戲碼。她不僅自家看,還叫上各宮嬪妃一塊看。 臺上纏綿悱惻,臺下的女子手帕都快攪爛了。 謝太后端著茶碗認真聽戲,神情卻一直未變,不管是演的是悲是喜。等散了場,她便邀了眾人去慈安宮說話,謝錦言慢悠悠的跟在后頭,掩嘴打了個小小的哈欠。 “錦言丫頭月份大了,哀家怎么見你精神愈發差了?”謝太后垂詢。 眾人的目光都瞟了過去,王婕妤抱著女兒,安平白胖可愛,只身子骨一直偏弱,她親自照料著,天氣好時就抱過來給太后瞧瞧,不然等謝錦言肚子里的孩子生下,誰知道太后是疼那個還是她柔弱的安平?“昭容身子日漸重了,沒歇息好也是常事。太后不用過于擔憂?!?/br> 許昭儀揮了揮帕子,笑道:“雖說咱們沒生養過,但太后可是有的,怎會不知道身子重了不便?婕妤不要拿自己做例子,瞧安平那小可憐的模樣,可真真是讓人心疼?!?/br> 王婕妤正欲說話,她懷里的安平卻哭鬧起來,她拍著哄了哄,姿勢很熟練,但安平一點沒領情,哭聲更加激烈起來,她動了氣,對許昭儀道:“昭儀說話留心些?!?/br> “對不住了,我不該把實話說出來?!痹S昭儀道。 “好了,把安平抱下去吧,許是餓了?!敝x太后發話了,王婕妤福禮告退。出了殿門口,奶娘把孩子接過去,輕拍兩下安平的哭聲總算是止住了。王婕妤胸口那股悶氣卻憋得慌,太醫說謝錦言的懷相很可能是男胎,太后格外重視,每日都要過問,卻把她和安平都冷落到了一邊。 明明當時切脈,也說的她懷的是男孩,偏偏是個公主!若是謝錦言懷的同樣是個公主也還罷了,若她生了皇子,這……讓她如何咽得下這口氣!尊貴榮華,怎都給了謝家女! “玉華宮那個云華女官,我瞧著可有些眼熟?!蓖蹑兼テ^對貼身宮女道,“想了幾日總是想起是誰了,你看看能否把她請來,我也與她敘敘舊?!?/br> 殿內的氣氛隨著王婕妤的離去又恢復如初,眾妃笑著湊趣,謝太后也露出笑意,謝錦言沒胃口吃桌上的茶點,就坐著聽她們說話罷了。 太監傳報給謝太后請平安脈的太醫到了。淑妃目光閃了閃,對太后說道:“索性也給錦言把把脈吧,我瞧她今日的臉色確實差了些,無精打采的可別是著了涼?!?/br> 這是個面生的太醫,至少謝錦言沒見過。他須發皆白,年紀想是很大了,但皮膚竟還算紅潤,雙眼神采奕奕,不像是個醫者,倒有些像書本里描繪的老神仙,看起來很有本事。 他診脈時間很長,又細細問了些謝錦言的具體情況,最后眉頭一皺,便對謝太后道:“給娘娘調養身體的張太醫對千金科頗有心得,是微臣所不及的。娘娘的脈象平和,乍看之下并無不妥之處。但……”他環顧四周的嬪妃,面有難色閉口不言。 眾妃神色各異,謝太后面露急色,竟顧不得場合了,催促道:“但說無妨?!?/br> “娘娘似乎沾染過不妥當的藥物,現下只有些輕微癥狀,若不加理會長此下去,待到生產之時,不僅腹中胎兒難以保全,本人也會有性命之虞?!碧t說。 這么長時間沒有被察覺,那定當是極其隱秘的藥物了,謝太后暴怒當場,“查!一定要徹查!哀家倒要看看,是誰心腸如此惡毒,敢謀害皇家子嗣?!?/br> “太后娘娘息怒?!?/br> 謝錦言愣住,云嬤嬤如此小心,她不可能還會受藥物侵害,若這個太醫所說屬實,那害人的東西應該不是在玉華宮,而是在她常去的其他地方。天寒地凍的,除非必要,她已經很少出宮門了。 “meimei你無事吧?”淑妃擔憂之情溢于言表,走到近前,扶著謝錦言的肩膀,柔聲道,“你且寬心,姑母一定會為你做主的?!?/br> 謝錦言輕輕“嗯”了一聲。 是啊,為她做主的人,除了太后還能有誰? 云嬤嬤在玉華宮聽到風聲,把有問題的東西擺在了顯眼處,勘驗過后,很快紅繡就被查了出來,順利得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