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商少羽領的是步兵,所以這會兒戰事結束才趕到紀啟順身邊。他滿身滿臉的血,也不知是他的還是別人的。他抱著溫玉珂,有些驚恐的失聲叫道:“玉珂!” 紀啟順翻身下馬,有些低沉的道:“他一直跟著我,沒受大傷,大概是太累了?!?/br> 商少羽這才有些腿軟的坐在了地上,似乎剛剛的提心吊膽將他所有的力氣都耗去了。 紀啟順扶著馬鞍,問他:“時斌、小永呢?” “小永在后方,沒受什么傷。但是大斌……大斌好像傷得有些重,小永說他好像不行了?!闭f著說著,他竟然都有些梗咽了。 紀啟順心中大震,一向從容的面色竟然也有些發青了。她雖然一向對他們幾個嚴格得不像話,但心中還是欣賞他們的。相處的時間久了就算是阿貓阿狗也是要有感情的,何況是這些朝氣蓬勃的小伙? 這些人雖然嚴格來說與她并無太大關聯,但也是她的下屬、部下,他們信任她、愿意將性命托付給她。但是她回報他們的竟然是死亡嗎? 紀啟順是個骨子里極傲的人,她總是覺得自己理所應當要做到最好。所以一旦事實和她的預計出現了偏差就會自責,哪怕是再不起眼的偏差,都會讓她覺得難以忍受。 以前差點未能完成柳隨波的囑托時,她雖然面上從不表現出來,但是心里終究是隱隱自責的。以前為了自己的事情,她尚且那樣自責,現在則是關乎他人性命的戰事出了岔子,她便更加愧疚了。 因此一時間她竟然一下子都抑制不住心中的情緒,鐵青著臉一話不發的就翻身上了馬,向著許時斌的方向去了。 一路趕到許時斌那里,親自看過后才知道是虛驚一場,只是傷口發炎導致的高燒而已。大約是朱永年沒見過這種陣仗,所以一時間被唬住了。 料理完許時斌的傷,紀啟順這才有空坐下來喘口氣。 這時候溫玉珂也已經醒了,他們三個人坐在許時斌的屋中,沉默的看著一臉疲色的紀啟順不知該說什么好。 紀啟順一手撐著頭,也顧不上維持平日里的從容了,只是微微闔著眼開口:“都……清理完了嗎?” 商少羽壓著嗓子開口:“恩,差不多了?!?/br> 要是平時紀啟順一定會罵他“什么叫做差不多?戰場上毫厘之差,就夠你死好幾回了!”但是現在她實在是太疲憊,身體上的疲憊尚可用休息消除,但是心中的倦意卻并不那么容易驅散。 她睜開眼,連口氣中都帶了nongnong的疲憊:“折損了多少人?”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靜無聲,就連性子最急躁的溫玉珂都黯然的垂著眼睛,不愿開口。仿佛只要不說,那些死去的人就能再次活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我果然不擅長寫這種場面_(┐「e:)_ 第四十一章 ·征途(八) 鉛色的厚實烏云帶著凍人的寒氣堆滿天空,像是浸了冰水的沉重棉花,似乎頃刻就會垂下尖銳粗實的冰錐。不知過了多久,鉛云中的寒氣驀然凝成一朵慘白的雪花,在寒冬凜冽的空氣中悠悠飄落。 天邊的北風“嗚嗚”的呼嘯著將它卷起、四處飄飛,最后落在一柄長劍上。劍身上熱血縱橫,融化了今冬的第一片雪花。 長劍的主人嗓音柔和而富有質感,乍聞像是綿綿的細沙、觸手卻顆顆分明:“下雪了?!?/br> 跟在他身后的年輕男子沉穩的應答:“是的殿下?!?/br> 被稱為“殿下”的人一甩手中長劍,其上點點鮮血落在地上,瞬間便滲入了泥濘的土地中。他一邊輕松的格擋開斜里刺出的刀刃,一邊閑聊般的開口道:“少羽,我們來這里很久了吧?” 少羽,是商少羽。殿下,自然是紀啟順。 商少羽手上動作不停,口中也馬上應聲:“殿下,快一年了?!?/br> 紀啟順“呵”的輕笑一聲,嘴邊冒出一團乳白的霧氣模糊了她的眉眼,只能聽見她語氣中微微的自嘲:“快年關了,也不知能不能趕上過年?!?/br> 商少羽瞄了眼紀啟順清雋的面容,知道她在意的是什么。無外乎就是覺得戰事沒能在一年中結束,對不住麾下的將士們罷了。 但是這哪能怪紀啟順啊,在商少羽等人看來紀啟順作為一個將帥已經做的很好了,換做魏帝最好也就是這樣了。但是他們也都明白紀啟順的傲骨,所以一時也不知該如何開解她,只能含含糊糊的應幾聲罷了。 也就是這么會兒的功夫,敵軍后方就傳來了沉悶冗長的號角聲。戰場上指揮的將領也不戀戰,一拉韁繩便調轉龍頭帶著人馬撤走了。 溫玉珂哪里憋得住,一夾馬肚就要追上去,卻被紀啟順扯了回來。 大半年的時間過去,溫玉珂早不是之前的那個輕佻的俊美少年了,他一雙透亮的眸子沉沉的看著紀啟順,似乎是要對方給他一個解釋。 紀啟順看著比往昔沉著許多的溫玉珂,突然有一種吾家有兒初長成的微妙感覺。她并不和溫玉珂說話,而是轉開視線對著身后的許時斌點了點頭。 許時斌亦是點點頭,隨即俯□馬邊上的一名傳令兵耳語幾句。傳令兵行了一個禮,便疾跑著向后方去了。未幾,后方便傳出一陣清脆的金屬聲響,那是退兵是鉦聲。 看著循鉦鳴有序后退的將士,溫玉珂深深吸了一口氣,沮喪的發現就連寒冬的凜冽都無法掩蓋住nongnong的血腥氣。他嘆著氣向紀啟順請命:“殿下,我愿意留下來打掃戰場?!?/br> 紀啟順依舊不看他,聲音不溫不火:“這種事自有他人來做?!?/br> 溫玉珂咬了咬牙,盡量平靜的道:“殿下,那些戰死的兄弟,我也想讓他們可以安眠地底,而不是暴尸野外!” 商少羽心里一個咯噔,暗道不好。正要出口打圓場的時候,許時斌搶先開了口:“殿下,我愿意和溫校尉一起打掃戰場?!毖韵轮饩褪?,你大可放心,有我盯著這小子不會叫他胡來的。 看許時斌出了聲,商少羽、朱永年都松了口氣。雖然大家都不曾開口說過,但是他們都隱隱約約覺得紀啟順最欣賞許時斌。 果然,見到許時斌開口求情,紀啟順便沒再反對,只是嘆氣道:“你們啊,真是主意越發的大了?!彪S后便一夾馬肚,調轉馬頭往回去了。 目送紀啟順一行人漸行漸遠,許時斌開口打破兩人之間的寂靜:“你太魯莽了?!?/br> 溫玉珂使勁的握著韁繩,輕笑一聲語氣中滿含嘲諷:“魯莽?金賊總是這樣拖拖拉拉的,難道我們就任憑他們磨時間?我們跟在殿□邊總是不會有大傷的,但是那些死去的人呢!因為他們渺小,所以就可以罔顧他們的性命嗎!” 許時斌終于轉過頭看向他,面上的表情是和紀啟順相似的從容,連口吻中的不溫不火都十分相似:“玉珂你又想差了,其實論憋屈我們那里及得上殿下呢?” “你當然幫她的,”溫玉珂咬著牙,聲音悶悶的,“殿下最欣賞的就是你了?!?/br> 許時斌有些哭笑不得的嘆著氣:“你總是這樣說氣話,要我說殿下最欣賞的是你才對?!彼脑捯糁链松晕⒁活D,隨即又續道:“這場仗,是時候結束了?!?/br> 溫玉珂狐疑的看向他,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是,”許時斌露出一個淡然的笑容,“只是直覺而已,好了別再瞎扯了,干活吧!”他對著溫玉珂翹起嘴角,眼中的溫情像是兄長在看頑皮的弟弟。 溫玉珂忍不住想要翻白眼,他居然會覺得這家伙和紀啟順相似?真是走眼了,要知道紀啟順從來不會對他們露出這樣rou麻的神色。 一邊腹誹,一邊想到紀啟順那雙眼,溫玉珂忍不住抖了抖肩膀,一扯馬韁跟著許時斌開始打掃起了戰場。絲毫沒意識到只是幾句話,他心中的不快便被許時斌打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