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紀啟順伸出二指輕輕一彈劍脊,薄如蟬翼的劍身便不住的顫鳴起來了。指尖慢吞吞的劃過冰涼的劍身,猶如她的聲音在空氣中低低散開:“他是……” 話才說了個開頭就被打斷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絕于耳的金鐵敲擊之聲。方才還穩立欄桿上的二人,此刻已經站在擂臺中心斗得不可開交了。二人竟是同時出手! 兩把長劍都是寒光凜凜的好劍,此刻互相纏斗在一起在陽光下閃出一片耀目的銀白,放仿若兩條銀龍翱翔于天。 執劍的兩人,也都技藝精湛。此刻在這小小的擂臺之上碾轉騰挪,竟無一絲施展不開的樣子。但見他們身形微晃、手腕輕抖間,就有無數精妙含于其中。直教人屏息凝神,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唯恐會錯過什么精彩場面。 ** 紀啟順腳踏“踏歌訣”身形忽左忽右欲前先后,可謂飄忽難測。她一邊觀察齊卞的動作是否有所漏洞,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起了話:“方才鄙人的話還沒說完,閣下就耐不住性子出了劍?!?/br> 齊卞劍尖微挑,冷哼道:“彼此彼此,小兄弟你出劍也快得很?!?/br> 紀啟順旋身躍起避開一劍,揚聲笑道:“當不得李師爺的夸!” 話音未落,便見齊卞動作一滯,但是瞬間他便恢復如常,那小小的一個停頓似乎從來未曾存在過一樣。雖然這個停頓短暫無比,但是于紀啟順看來就是她渴盼了許久的漏洞! 她雙手握住劍柄輕喝一聲,承影劍便帶著劈金斷玉的氣勢,直向著齊卞劈下。就在此刻變化突生,只見劍刃卷起一片尖嘯的空氣,驀地消散開去,似乎從來不存在一般。 臺下的看客們都吃驚的揉著眼睛,都以為自己看錯了。臺上的齊卞卻笑著贊了一聲:“果然好劍!”話音才響起,就被簇擁著劍鋒而來的勁風擠散,只剩下零落的詞句在空中飄蕩。 齊卞只是腳下一動,便躲開了承影劍無聲無色的攻勢,但他卻沒能如愿以償的看到紀啟順吃驚的表情,反見對方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齊卞心中下意識咯噔一下,只覺得自己是不是漏了什么。 紀啟順一劍劈下,意料之中的看到了齊卞躲閃的動作。她手腕輕抖間將劍向下斜斜一削,就這樣自然而然的卸去了劍上的力道。又順著慣性向前快走幾步,只是瞬息間便到了齊卞面前。 只見她伸手在齊卞耳后一抹,便刺啦一聲將他一張臉皮給撕了下來。 臺下膽小些的姑娘見了都不由尖叫出聲,就算是膽大的少年都下意識偏開腦袋不愿去看。尤紋雖說性子直爽潑辣,但此刻也忍不住以扇掩面,不忍去看臺上情景。結果才偏過腦袋,就見到裴盈盈直愣愣的看著擂臺的方向。 她滿以為裴盈盈被嚇呆了呢,便出口安慰道:“盈盈,別看了?!?/br> 卻見盈盈小姑娘眨了眨眼睛看向她,道:“尤jiejie?” 瞧她臉色一如往常,根本不像是被嚇著的樣子,尤紋便忍不住道:“你不怕么?” 裴盈盈愣了愣,隨即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笑道:“jiejie看了便知,絕對沒什么可怕的?!?/br> 尤紋將信將疑的轉過頭看去,便見紀啟順手上拎了一張面皮,其上正是齊卞的五官!然而站在一旁的齊卞,面孔卻依舊好好的,只是相貌和原來全然不同了。 就在這當口,臺下許多人都反應過來了,一些見多識廣的人便猜測:“莫非是易容術?” 紀啟順笑瞇瞇的將手上的那張面皮一扔,道:“這回該告訴我你姓甚名誰了吧?” 那齊卞卻并不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牛頭不對馬嘴的說了句:“閣下方才明明可以置我于死地,為何反倒手下留情?” 紀啟順還是笑:“倒也沒什么,只是覺得你這個人還算有趣兒罷了?!?/br> “哦?”齊卞的真實面容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相貌算不得英俊,倒也眼睛是眼睛嘴巴是嘴巴的。他此刻抿著嘴的樣子已沒了之前的漫不經心,反而多了一絲少年人常有的倔強神態。 他彎下腰撿起那張面皮往懷里一塞,似乎是隨口問道:“你是如何發現的?” 他自認喬裝得成功,就連氣質、說話口氣都滴水不漏,沒什么可抓的空子。殊不知紀啟順乃是修真人士,對別的或許不太上心,但是對氣息卻十分注意。然而易容雖說能改變外表,卻不能改變氣息,所以紀啟順才能夠發現齊卞是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李師爺”。 但是這些話卻不能對齊卞說,是以紀啟順只是笑了笑,道:“于其磨磨唧唧的說這些個閑話,不如先將這一場比試結束了吧?!痹捯粑绰?,她便一挽劍花攻了上去。 齊卞見此一愣,隨即朗聲大笑:“好好好,那便如你所愿?!闭f著也挑劍迎上。 原本打到這份兒上,紀啟順一定會秉持著點到為止的原則,與齊卞握手言和不再比下去了。本來嘛就是切磋而已,何必一定要分出個誰勝誰負呢? 但是這次和以往不同,她雙手握住劍柄奮力出招,每一滴汗水從額頭落下的時候,她都會感到體內隱隱有什么的東西在碎裂,頭頂三尺處又有什么在崩散。 周圍的一切都漸漸變成虛空,在視野中慢慢消失不見,就連對面的齊卞也漸漸融化成光點消散。天地間似乎只剩下了她一個人,還有手中的一柄劍。 她也只看得見手中之劍,每劈出一劍她便問自己,這么多年來真的沒有忘記初心嗎?每問自己一遍,她心中便慢慢地澄明起來了。 她想到了柳隨波,想到了小時候的那柄竹劍,想到了那時候在齊云山的日子,還有那碗粘稠的湯藥。那時候每日每夜,她都像現在一樣只有手中的劍也只看得到手中的劍。 后來她入了門派,懂得了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懂得了韜光養晦,懂得了很多有趣、有意思的術法。也有很多人覺得她天資甚佳,甚至有人會因此嫉恨她。說實在的,心里沒有得意是不可能的。 后來她和蘇方被人陷害,被罰去了孤島。在去往孤島的路上,她第一次看到那樣厲害的修士,第一次看見那樣高不可攀的法術,以及那幾乎是驚天地的一劍!那時候她就暗暗地期盼著,期盼自己有朝一日也可以擁有那樣銳不可擋的一劍。 紀啟順暗淡的眸子漸漸地亮起來,她渴盼的不正是那宏大浩瀚的一劍嗎!瞳孔猛然一縮,熱鬧的虞山山頂重新現于眼前。她渾身一振,不再去遵循什么該死的招數,什么奧妙的步法。 她、邁步、出招、一劍劈下,樸素得仿若一個外行人。 不,連外行人都能比她更像樣些。 齊卞和臺下的人都傻了眼,但她絲毫不覺。 這時候在她面前的已然不是齊卞了,而是多年未見的柳隨波,說著及笄前須得養氣圓滿的柳隨波。但是她還是依舊抬手一劍砍下,然后便是一道蒼老的聲音在耳邊呵斥:“及笄前須得養氣圓滿,你怎還未突破大周天!” 紀啟順動作沒有絲毫停頓,樸素的一劍直直落下,將柳隨波劈了個粉碎。她肅然道:“唯劍,吾所欲也?!?/br> 又見葉雪倩娉娉婷婷的走過來,掩著嘴笑了笑:“喲,這不是咱們天資甚佳的紀師妹嗎?怎么這會兒還沒突破到周天???” 依舊是樸素的一劍堅定的斬下,依舊是堅定地一步邁出,依舊是堅定地一句話:“唯劍,吾所欲也?!?/br> 隨即現于眼前的,卻是陶夭。她眨著杏眼,俏皮的說:“師姐好生厲害,我要是也有師姐……” 紀啟順邁步向前,又是一劍將其劈散:“吾志所向,一往無前?!?/br> 她卻著邁步向前,正如她自己所言——一往無前。 卻見一個女子手纏念珠,低頭輕念:“人生在世如處荊棘林中,心不動則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則傷其身痛其骨,于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br> 她持劍一笑,跟著念道:“人生在世如處荊棘林中,心不動則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則傷其身痛其骨,于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