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女不爭寵
從縣城到國華家并不遠,交通也很便利,有班車,也有私人的農巴和兩輪、三輪的摩托。他們夫妻倆坐了一輛三輪蹦蹦車,走走停停,花了近一個小時到家。 近家情怯,自從小秀親娘葉芙蓉去世后,邵國華就一直沒回自己家住過。這里有讓他感動的甜蜜回憶,但也是讓他悲痛欲絕的傷心之地。每次從廠里回來,他都是在大哥家落腳,本能地回避過往的一切?,F在他回來了,帶著新人回來。推開院門,一股既陌生又熟悉的味道撲面而來。 這棟三層半的洋房,占地就有二百多平方,整個外觀采取的是西歐風格。屋前還有近百平方的院子,院子里搭著葡萄架,架下擺著幾個石凳石桌,四周種著桂樹、樟樹和花花草草。院子西北角還有個假山,矗立在水池中間,下面是微觀的小橋亭閣和一個石刻的釣魚翁,別有一番園林風味。 邵國華沒有急于打開房門,他站在院子正中,望著幾顆大樹悠悠地說: “該剪剪枝丫了,那根枝條都已經挨到窗戶上啦?!?/br> 荷花并沒有女主人的感覺,她已經習慣自己在大山腳下破舊的小屋,望著那處假山,挑著刺說: “這個要花多少錢?真是錢多燒的,做那個假山還不如把地空出來種菜?!?/br> 國華呵呵直笑,有些得意: “一分錢沒花,是我自己做的。怎么樣,好看不?現在沒往里灌水,要是灌了水更好看。那地方藏了一個小水泵,打開后就會形成小噴泉和小瀑布?!?/br> “這也是你刻的?”荷花摸著石桌上的石龜,想拿起來看看,沒曾想這龜和桌面渾然一體。 “我爹是石匠,從小我就能刻點小貓小狗,老邵家的人或多或少都會幾手這種刻石的活?!鄙蹏A摸了摸石龜,感慨地說: “屋后頭是一遍石頭山,條石、青石多的很。這棟房子就是我哥和我嫂子請親戚們幫忙用石頭徹的,冬暖夏涼,舒服的很。當初建這個房子的時候,他還特意請了市設計院的一位老同學幫忙規劃?!?/br> “哥哥和嫂子對你還真不錯?!?/br> “那是,我跟我侄子也才相差三歲,我嫂子是把我當兒子來養。房屋建造和室內裝修,包括我和秀兒娘結婚,都是他們一手cao辦。房子還好說一點,大部分材料是就地取材,雖說看上去跟鄉村別墅一樣,但花的錢不多。關鍵是室內裝修,花了好幾萬,把他們的積蓄全用沒了?!?/br> 邵國華打開房門,由于大嫂委托小叔家的人常過來打掃,屋內并沒有預想中的霉味。他領著荷花到每層樓都走走,每間房都看看,告訴她家里常用的東西放在哪。 房子的外觀沒有讓荷花心動,但室內的豪華卻讓她合不攏嘴,特別是在二樓的主臥室,那是國華和小秀媽的洞房,也是整棟房子里最耀眼,最光彩奪目的地方。 粉紅的主色調給人一種夢幻和浪漫的情懷,造型各異的小裝飾襯托出暖暖溫情,亮白色的家俱,又給這富麗堂皇增添幾分素雅的純潔。只是那墻上還掛著巨幅結婚照,這讓荷花看的有些礙眼,可又忍不住盯著那女人細看,覺得她的眼中流光溢彩,仿佛能說出話來。 邵國華領著妻子樓上樓下轉了一圈后說: “我現在去小叔家說說田地的事,順便拿些吃的回來。你是新媳婦,不好在下午上長輩家的門,就在家歇會兒,明早我們倆再一起去正式拜年?!?/br> 荷花應了聲好,把丈夫送出門后就迫不及待地返回臥室。同所有的女人一樣,她也有著強烈的好奇心和窺視別人隱私的興奮。 所有的柜子被一一打開,里面的被子、床單、棉絮以及服裝幾乎都是新的,而且服裝還是葉芙蓉的居多。 按照古老相傳的風俗,她的衣服本來要處理掉,但國華睹物思人,一直擱在柜里舍不得燒。 處在這溫暖的小屋中,望著雕龍繡鳳的新床,羅荷花似乎能看見國華在這里和女人顛鳳倒鸞。那個女人有著和自己一樣的相貌,而氣質卻迥然不同,讓人一眼就能分辯出來。這種感覺和與鳳兒見面時一樣:一個是枝頭上的鳳凰,一個卻像樹根下的土雞。心中不由泛起一股酸味,卻又覺得自己這醋吃的毫無道理,搖搖頭罵了自己一句: “你的心眼怎么越來越小,還沒針尖大?!?/br> 荷花麻利地鋪好床,又重新釘了一床新被子,被面是綢緞的百子嬉戲圖,配上兩個鴛鴦戲水枕頭,再把放置在柜里的粉紅色帳紗掛上。 看著自己親手布置的繡床,手撫著柔軟的被面,她心頭一陣躁熱,對擺放在床頭柜上的葉芙蓉相片說: “我會照顧好國華,陪著他一輩子,給他傳宗接代。我會把秀兒當成自己的女兒來養,讓她快快樂樂、健健康康。你放下心去永生的彼岸,在天上保佑我們幸福吧?!闭f完將相片放進桌頭柜中,起身來巡視已經屬于自己的領地。 主臥室是個套間,外面還有個小客廳,客廳墻邊擺著一架鋼琴,用布罩的嚴嚴實實。鋼琴旁邊的架子上擺著古箏、吉他以及簫和笛子等樂器,還有一些獎杯。四周墻面掛滿放大的相片,是邵國華在各個年齡段演奏的情景。 羅荷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所熟悉的丈夫竟然還會有藝術家的氣質。這個男人總是能給自己帶來驚奇,他還有多少秘密等著自己去挖掘呢? 閑不住的荷花信步下樓,這時候她才有女主人的感覺,拿起笤帚掃著院子里的枯枝落葉,忽聽院門口有個女人笑道: “你是秀兒娘的娘家妹子吧?長得跟你jiejie真像。我是國華的堂嫂,他回來啦?” 荷花放下笤帚,滿臉堆笑地迎上前: “嫂子好,我是秀兒娘?!?/br> 那女人臉色忽然變的煞白煞白,往后退了一步,轉身就跑。 羅荷花忽然意識到自己那句自然流露出來的話有點毛病,但等她追出去想解釋的時候,堂嫂早就轉個彎跑的沒影了。她搖頭苦笑,開始里里外外打掃起來,不大會兒的功夫就將整棟樓打掃的干干凈凈。 國華還在外談事未回,守著這一大棟空房子,從未閑過的荷花頓覺得有些空虛和無聊。她打開柜子開始整理里面的衣物,并拿出葉芙蓉的衣服貼在身上比試,感覺大小正合適,看來兩人連身材也差不多。 在葉芙蓉去世后,細心的國華將她的衣物分門別類擺放好,因為這些衣物留著秀兒娘的體香,留著他的思念。 荷花一件件翻出來看,一些性感的小內衣讓從未見過世面的她臉紅心跳,不由暗罵:小狐貍精……真是小狐貍精! 當她打開大衣柜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件用衣套罩著的大紅旗袍,旁邊還掛著一套筆挺的西服。荷花把旗袍放在胸前比劃,對著落地鏡左看右看。旗袍的布料是絲綢,上面繡著幾朵大大的牡丹,這是葉芙蓉的新婚禮服。 荷花的臉在旗袍的映襯下顯得徘紅,她想像著自己挽著國華的胳膊步入婚姻殿堂。四周彩云繚繞,喜樂奏鳴,滿天的花雨繽紛飄落。眾多的賓客圍繞在他們身邊,投上驚艷和羨慕的眼光,說著祝福的話。 她又努力回憶和傳貴拜堂的情景,可發現那天除了一個累,竟然沒有留下一點浪漫的東西。走了一天的山路,沒有人不喊累的。那些去迎親回來的人根本就沒心思鬧婚房,唯一能讓荷花記住的是傳貴在洞房中的溫柔和體貼。 荷花戀戀不舍地把旗袍從胸前移開,剛掛上衣架,又把它取下來細細撫摸。猶豫了幾次,終于抵不過自己的貪念,低聲自語道: “秀兒娘,對不起,我就借穿一晚上?!?/br> 她和國華結婚有半年多了,沒有祝福,沒有儀式,甚至還不敢讓村里人知道,連在一起睡覺都是偷偷摸摸?,F在她要利用好這短暫的幾天,給自己和國華留下一個幸福的回憶。 羅荷花挑了套非常性感的內衣和旗袍放在一起,又將國華的西裝拿了出來,西裝口袋上還別著兩朵絹花,一個寫著新娘,一個寫著新郎。雖然過了很多年,但絹花的顏色依然鮮艷,看來這西服國華也只穿過一次。 她把兩套衣服單獨放在一起,靜靜地靠在床頭等著國華回來。墻上巨大的結婚照再一次映入眼簾,她忽然覺得這房間里不僅僅只有她一個人存在,還有一位美麗的女人始終在這棟屋子里游蕩。荷花并沒有感到害怕,而是自私地想把這女人趕出去。 她起身走到相框下,拿張凳子墊著腳,準備摘下相框。照片中的女人柔柔地笑,目光中帶著祥和的魅力,讓躁動的荷花瞬間平靜。 她伸出衣袖,擦著女人臉上細微的塵土,輕輕地說: “你也是個沒福氣的苦命人,以后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咱們倆就這樣好生相處吧?!?/br> ※※※※※※※※※※※※※※※※※※※※ 聚星堂前紫薇花? 宋 ·?歐陽修 亭亭紫薇花,向我如有意。 高煙晚溟蒙,清露晨點綴。 豈無陽春月,所得時節異。 靜女不爭寵,幽姿如自喜。 將期誰顧眄,獨伴我憔悴。 而我不強飲,繁英行亦墜。 相看兩寂寞,孤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