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徐慧溫柔地笑笑,似是默認,又好像是無聲的拒絕。 武才人點到即止,笑吟吟道:“好meimei,那我就不耽擱你了,快去吧?!?/br> “多謝jiejie?!?/br> 目送武才人離去后,何憐輕哼道:“她哪里是想見公主啊,分明就是想見陛下……” “罷了,這樣的話,不必再說?!毙旎蹖︾R整理好妝容,帶著一分悵惘地說:“恐怕在她眼中,我也是這樣的人吧?!?/br> 到了公主那里,晉陽早已經準備好了,就等著徐慧過來。她們兩人雖然才剛剛認識不久,但卻一見如故,相處得十分融洽。 徐慧這個人呢,向來是只要一看到字,就會心平氣和,忘卻一切煩憂。晉陽公主見她專心教她寫字,沒有絲毫歪心思,心里更是歡喜。 到了晚上,晉陽非要留徐慧在她宮里用膳。徐慧推辭不過,結果吃完飯,公主又留她翻花繩。 “公主,天色已晚,再晚一些,就要到宮禁時分了……”徐慧頗為為難。 晉陽咬咬下唇,可憐兮兮地說:“徐jiejie,你就留下來陪兕子吧……你可以在我這里睡的?!?/br> 晉陽一向懂事早熟,可這一瞬間,她似乎就只是一個幼小的孩童,孤獨而無助,讓徐慧想起家中的小妹,乖巧到讓人心疼。 “好吧?!彼男目偸沁@么軟,容易妥協。 可晉陽知道,徐慧并非尋常的深閨女子。她讀過徐慧的詩,尤其是那首名揚天下的《擬小山篇》,隱隱表達除了學識出眾的女子無法實現心志的孤寂,足可見她心志頗高。 明明無堅不摧,卻偏偏柔情似水。這句話用來形容徐慧,再也恰當不過。 晚上,兩人一起習字,一起翻花繩,一起讀書,一起探討,不知不覺便已是深夜。公主年紀小,早已伏案睡著了。 徐慧看書看得入迷,不覺又多看了一會兒,等到蠟燭將熄的時候,晉陽身邊的宮女要換新燭,被何憐制止,指了指徐慧。 那宮女這才發現,徐才人不知何時也伏案睡著了。兩人相視而笑,準備去叫人過來,將她們倆抱到床上。 誰知這時,太宗竟然出現在門口。宮人們立即跪了一地,還不及他們開口問安,太宗便悄聲道:“都下去吧?!?/br> 宮人們知道,太宗這是怕吵醒公主和徐才人,紛紛退了出去。唯有何憐猶然不放心地回頭看了徐慧一眼,猶豫著要不要叫醒她家主子。 結果王德把門一關,將一切都關在了門外。 屋里,燭光將熄未熄,燭影在徐慧白皙的臉上調皮地跳耀,為她溫和無害的睡顏增添了一抹生動的亮色。 太宗淡淡一笑,親自將晉陽抱了起來,放到胡床上安置好。等為女兒蓋好了被子,他又來到徐慧身邊,輕輕將她抱起。 她似是睡得不大安穩,眉頭輕皺,濃密的睫毛微顫,隱隱帶著不安。 太宗將她一路抱回甘露殿,屏退下人,只余他們二人。 這時,太宗方道:“你早已醒了吧?!?/br>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的語氣。 徐慧心中一驚,慢慢地睜開眼睛,低聲道:“是?!甭暼缥脜?,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 “你可知你犯了欺君之罪?”太宗故意逗她,板起了臉。 誰知徐慧當真坐起身來,就要在床榻上向他磕頭認罪。 太宗好笑地攔住她,溫聲道:“睡吧,很晚了?!?/br> 徐慧聽話地慢慢躺了下去,可全身僵硬,像個木頭人一般,筆挺地躺著。 太宗一直偷偷覷她的神色,見狀不由一笑,伸出大手拍了拍她的背,溫和如慈父般,柔聲道:“別怕,朕不會對你做什么的?!?/br> 他這樣說,徐慧的臉反倒突然脹紅,好像她方才在期待什么似的。 她的反應被太宗看在眼中,忍不住笑話她,“看不出你小小年紀,心思還挺復雜的?!?/br> “陛下……” 徐慧小聲埋怨,往上拉了拉被子,感覺要被他逼瘋了。 ? ☆、第九話 徐慧向來眠淺,加之換了地方,第二天早早地便醒了。 太宗起身準備去早朝的時候,徐慧便跟著起來,要服侍太宗更衣。 太宗輕輕按住她的肩,縱容地說:“你還小呢,再多睡會兒吧?!?/br> 陛下旨意,徐慧不好違抗,順從地躺了下去閉上眼睛,卻是怎么都睡不著的。 太宗臨走前過來看她,雖然徐慧沒有睜眼,但仍可看到她的眼珠兒轉來轉去,分明是醒著的。 他好笑地說:“罷了,朕也不強迫你了。起來準備吧?!?/br> 按例,她今日算是初次侍寢,要去拜見四妃,聽訓受戒。 徐慧依言起來,晨起尚未梳洗,她有些不好意思,不敢去看太宗的眼睛。 太宗見她羞怯的樣子,一時心中喜歡,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這才轉身走了。 徐慧不習慣由甘露殿的宮人服侍她,仍舊把何憐叫了進來伺候。 梳洗的時候,何憐在徐慧耳邊悄聲笑道:“陛下對jiejie還真是親昵呢?!?/br> 徐慧輕輕瞪她一眼,輕斥道:“胡說什么呢?!?/br> 她對鏡照了照,看一切妥當了,便起身道:“走吧?!?/br> 一路行至乾祥宮,時辰還早著呢,四妃竟都已經到了。 何憐看這架勢,本以為身為后宮之首的韋貴妃會挑徐慧的刺。誰知韋貴妃只是淡淡地看著下首的徐慧,貴氣滿滿的樣子,眉眼間不見絲毫怒意。 再看她衣著打扮,雍容華貴,不愧是后宮之首的正一品貴妃,這分氣度著實不凡。 徐慧在才人宮時,時不時就會聽人背后揣度韋貴妃的手段有多么高明,為人如何刻薄,做過多少傷天害理之事…… 說到底她們這些新人都不認識韋貴妃,她們對韋貴妃有這樣的印象,一是韋貴妃手握大權,二嘛,主要是由于那蕭才人和韋貴妃走得近,而蕭才人慣愛狐假虎威,大家對韋貴妃的印象就都不太好。 可徐慧覺得,能在長孫皇后去世后統領后宮的女子,就算有幾分手腕,也不至于像她們所說的那么不堪。 畢竟,陛下不是傻子,以她對陛下的了解,他對后妃的德行要求很高。韋貴妃若當真那般心狠手辣,陛下不可能一味縱容她。 徐慧倒覺得,事實有可能恰恰相反。韋貴妃治理后宮還不夠嚴厲,才沒能管得住蕭才人,還有底下人的嘴。 等韋貴妃不緩不急地說完了場面上的話,刻意停了一停。倒是楊淑妃笑容可掬地道:“徐才人快起來吧,昨夜伺候陛下辛苦你了?!?/br> 徐慧聞言瞬間不好意思了,為了防止自己臉紅的樣子會出丑,她將頭埋的更低,溫聲謝過幾位娘娘,這才起身。 其實她昨晚……根本就沒有侍候陛下啊。只不過是在甘露殿躺了一晚上而已。 不過要說辛苦,還真是有幾分。她昨晚初次和男子同床共枕,緊張得渾身僵直,現在身上還不大舒服。 好在與四妃的這次會面非常順利,韋貴妃未曾為難,楊淑妃溫柔慈愛,另外兩位娘娘就是來充個數,說了幾句勉勵的話就算完了。 之后徐慧告退回宮,還沒進屋,就見門口圍著一堆人,大多是還未承寵的才人們。 平日里,她們與徐慧并不相熟。但今日,她們一見徐慧回來了就迎了上去,一口一個“meimei”叫的親熱。道起喜來,花樣都不帶重復的。 面對各種各樣的諂媚之言,徐慧淡淡一笑,坦然受之,不拒絕也不給回應。 這后宮里的女人太多了,有的人苦苦熬了一輩子,都見不到陛下一面?;ㄒ粯拥哪昙o,只能孤芳自賞,其實都是些可憐人。 徐慧耐心地聽她們說話,何憐卻不高興了,在旁勸道:“jiejie,咱們快些回去吧,您還沒用早膳呢?!?/br> 聽她這么說,人群里立即炸開了鍋,才人們紛紛邀請徐慧回自己屋去用早膳。 徐慧一個也沒應,趁機脫了身,總算是回到自己房中。 蕭才人自命不凡,自然不會湊上來討好徐慧。她只是在旁看看熱鬧,見徐慧一個人回屋了,冷哼一聲,“裝什么清高,才承寵一次就覺得自己了不起了,還不知道陛下能記著她幾天?!?/br> “蕭才人這話,是在說自己嗎?”武媚娘早膳后出來散步,正好看到這一幕。 蕭才人聞言大怒,武媚娘悠悠然等著她發作,誰知蕭才人忽然冷笑道:“武媚娘,我說的就是你!你可有好些日子沒有見到陛下了吧?” 這話正說中了武媚娘的心事。起初陛下見她容貌冶艷,對她是有幾分喜愛,還賜了她“媚”這個新名字??删鯚o情,轉眼間就能把新歡拋到腦后變成舊愛。 她已經有好幾日沒到甘露殿侍寢了。 不然,以她前段時間的風頭,武媚娘不至于看到晉陽公主便雙眼發亮,還想起往徐慧身上湊。 蕭才人見武媚娘被她說中心事,得意地揚長而去。 武媚娘盯著蕭才人的背影,雙拳緊握,長長的指甲陷進rou里,卻不及她心里的疼痛半分。 與此同時,一墻之隔的房間里,徐慧正在用早膳。剛出鍋的芝麻胡餅,色澤金黃,又香又脆。馎饦湯猶然冒著熱氣,香味誘人。徐慧喜食酸辣,但向來克制,只加了很少的一點調味料。 她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背井離鄉來到長安城的深宮里,惦記這些民間吃食已經很久了。有一回她和何憐無意間說起,何憐就跑去跟膳房的廚子要,可人家哪里搭理她呢。如今倒好了,不用何憐提,人家也巴巴地湊上來送上這份熱氣騰騰的早飯。 何憐在一旁伺候著,笑得眼睛都彎了,“徐jiejie,難怪這后宮里人人都想得到陛下的寵愛,得寵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啊?!?/br> 徐慧勾起唇角,好笑地說:“那你呢,你也想得寵嗎?” 何憐連忙搖頭,“何憐哪敢有那種非分之想呢,我們做奴婢的,只要自己的主子得寵,那我們就非常開心了。不是有那么一句話,叫什么……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徐慧噗嗤一笑,不敢再吃了,等笑完了才道:“瞧瞧你把自己說成什么了。以后我們還是分開用食為好,你在我旁邊,容易噎著?!?/br> 何憐知道徐慧這是在委婉地提醒她要食不言寢不語,立馬乖乖地閉上了嘴巴,有什么都憋到了肚子里。等徐慧用完了漱完了口,何憐方道:“徐jiejie,你看今日韋貴妃的樣子,高高在上的,分明沒將jiejie放在眼中啊?!?/br> 徐慧看她一眼,頗有些不悅地說:“何憐,你不要學著這院子里的人,說韋貴妃的不是。貴妃娘娘身居正一品妃之首,本就地位尊崇?!?/br> “可楊淑妃娘娘也是正一品妃啊,她和韋貴妃比起來,就要可親多了?!焙螒z不服地說。 徐慧搖搖頭,“你在宮里的時間比我還長,應當知道看人是不能看表面的?!?/br> 若是仔細觀察便能看出,今日四妃皆是盛裝出席,衣著華美,頭飾繁瑣,就連看似親和的楊淑妃也一樣。她們在無聲地用身份壓制新人,叫她看清楚她們之間的差距。 在這宮中能混的水起風生的,就算不是蛇蝎心腸,也必然有幾分手段。天真無邪,純真善良者,并非不能得寵。只是得寵一時容易,只要倚仗陛下的恩寵即可。但要得寵一世,那就不是單單靠運氣那么簡單了。 ☆、第十話 各宮各院的禮物,如流水一般被送進了徐慧的房間。徐慧將這些事情都交給何憐去打點,一個人捧著卷書興沖沖地進了里屋。昨兒個幾乎一整天都耗在晉陽那里,她想著下文可想了好久了。 誰知才看了幾行字,何憐就進來打擾她,說是武才人親自過來道喜了。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武才人對她熱絡,她也不好將武才人拒之門外,只好叫何憐請人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