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他話說的含糊,張銘揣在心里細細思索,臉便白了白。 “難道說……” 秦游吸了口氣,又道:“沿海既有水寇,你若去攀云港,被水寇虐殺了也不是什么驚人的大事?!彼D了頓,“至于許桓,他死不了,但他既然抱了那女說書人,也就好掌控了?!?/br> 張銘默了許久,旋即抬眼看秦游,盯了他許久,啞然道:“想不到,我竟是來送死的?!彼砸槐P算,突然想起與徐澈夜談時他的神情,連著秦游的話回想起來,徐澈當時全無半點熱情,話語平淡且透著寒意,未必就沒想到此行兇險。 倒是他自己,腦子一熱,就這么白身一人的南下了。 秦游突然笑了一聲,“想不到你也有這樣驚慌失措的樣子?!?/br> 張銘右手在自己膝蓋上撣了撣,旋即大喇喇道:“秦兄見笑了,倒是你,既然算作陳派人,為何要與我說這些?” “我不過算半個,”秦游撇了撇嘴,“看在咱們若干年前的交情份上,提醒你一聲罷了。若是你等籌不足錢,你也不必往攀云港去,雖然丟臉了些,好歹撿一條命回去?!?/br> 張銘又盯了他半晌,隨即問道:“若是我不怕死呢?你替我估算一番,大概能讓許桓帶多少銀子回京?” 秦游愣了愣,“我家與蓮娘家,總共能出五十萬兩,不過些許好處都無,我爹和我那姨夫,是不會同意的。其余人也差不多了,單個的能出到十萬兩已經不錯了?!?/br> 張銘想了想張挽楠陸續寄放在自己這邊的銀錢,也不過三十萬兩,即便將這筆錢亦算進去,拼湊起來,也不過能籌到兩百萬兩,何況,還不知道那位是否愿意替夫婿出錢…… 距離徐澈劃定的預算,差了三成之多。 他暗罵自己蠢,連討價還價都不會,就這么傻乎乎的應了徐澈。 至于陳氏,蔣氏家中,是不必指望了,要是能讓她們背后的人拿錢出來,徐澈也不至于繞這個大圈子,讓張銘及許桓兩個蝦兵蟹將來當出頭鳥了。 秦游看在張銘一臉沉思,不免替他心焦,忙道:“我都這么說了,你還想著要籌錢?” 張銘臉上露出個笑:“要。你放心,山人自有妙計?!彼鹕砼牧伺那赜渭绨?,道:“多謝你了。請你將這處有財力的大商人名字報與我,我好定計策?!?/br> 秦游面色難看,微怒道:“老子頂風作案提醒你,你怎么死心眼不開竅???” “秦兄,請?!睆堛懩贸鲭S身帶著的素箋和長針,推到了秦游面前。 兩人商討了許久,秦游指引著張銘從另一頭出去,分別前還與他說道:“出去后往左拐便是你那院子,我這園子里眼線眾多,你自己仔細著吧?!?/br> 他目送了張銘走遠,面色卻冷了下來。 眼下日長,張銘悄悄回到西跨院時,天色已經由青轉白,他望了望西面懸著的弦月,嘆了口氣。 推開了廂房的門,看見正臥在屏風外窄床上的明月,他環顧四周,拔了根雞毛撣子上的羽毛,在她鼻子下撓了撓。 “老爺?!” 張銘用食指抵住自己嘴巴,“噓”了一聲,將她從窄床上一把拉起來,帶進內室。 不顧她滿臉詫異,張銘將桌上水壺提起來看了看,就倒了一杯,潑到了床上。 四周窗戶皆密閉著,他略微放心,便對明月輕聲道:“你將衣服脫了,往床上躺去?!?/br> 明月臉上霎時通紅,她猶豫了片刻,解起了自己的腰帶,待她脫至只剩中衣,張銘就用手勢制止,又道:“余下的自去床上脫?!?/br> 明月不明所以的鉆到床上,蘇式的檀木床要比燕京的寬敞些,上面還垂了紗簾,從外往里便什么也看不出。她腦子里一片混亂,手下顫抖著,解開了自己的藕色肚兜。 張銘將她落在地上的衣服拾起來,手下用力,便扯破了,隨手往地上一丟。又拍了拍手,完畢。 他也不往床上看,自己找了個寬敞的地方,架著腿就躺下了。 也不知這樣有用沒用,多少試試看吧。 秦游想什么,他大致也猜到了些,不過,也確實要感謝他,他能夠提醒自己,已經是天大的意外了。畢竟多年未見,他與許桓又勢微,一路南下,也未見徐澈有什么天大的恩澤,反而像是兩個光棍來討錢,連個著力點都無。即使是徐澈許諾的升官,也只在他給張銘的密旨中略微提了一句。此行有多窘迫,他和許桓都心知肚明。 他實在難眠,眼看天亮了,就推門出去。待尋到在小廝房里迷糊睡著的周芹,就推醒了他。周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見是張銘,打了激靈,便迅速的起身,問道:“老爺有何吩咐?” 張銘笑了笑,便道:“替我去送封信給燕京的夫人,另外,我昨兒進城時在東市口見到有個聚福齋,你去買兩盒胭脂,順便帶些酥糖點心回來?!?/br> 他將錢遞給周芹,又添了句:“余下的錢你看到合意的東西也買點自己吃吃,昨個兒沒吃飽吧?” “欸?!敝芮鄄缓靡馑嫉膿蠐项^,用心記下了張銘的吩咐,便極快的出門去了。 另一邊,秦園的粗使仆婦替張銘收拾屋子時,見他床上臥了個衣衫盡褪將醒未醒的女人,便都面面相覷,待那女子驚叫醒來便匆忙穿了衣服,有心人往那床上一看,一灘黃漬,便都曖昧的笑笑。 “快去打水來,替這位夫人梳洗?!?/br> 明月被人服侍了半天,甚至梳了個如意高髻,但他心里明白自己同張銘清白的很,便十分恍惚。到早飯時,周芹還送了兩盒上好的胭脂給她,并說是老爺讓買的,她就失手打翻了一盞茶。 不過,她到底一天都未見到張銘。對著鏡子摸上高髻,這是……有名分了么。 ……………………………………………………………… 琳娘懷著身子,肚子日漸挺了起來,孩子在她肚子里乖順可愛,半點不鬧,蔣氏替她請了宮中御醫來看,皆說胎位日益穩當了,不必憂心,只消注意飲食,若方便,天天喝一碗當歸雞湯。 她思念瑾娘,前些日子寄了信去,接到回信,又驚又喜。姐夫有事,會順便帶她上京,連她外甥團團也會來,不日就要來。 這日正在花園子里澆水,她摘了朵芍藥,看著新鮮可愛,就招呼了新進的丫鬟梳琴,“摘幾支下來,送到隔壁去。啊,再送幾支去許大人府上?!?/br> “是,夫人?!?/br> 安氏前段日子寫了封極懇切的信與她致歉,還帶了藥材及鴿子蛋來看她,鴿子蛋金貴,一兩一只,也虧她有心了。琳娘與她長談一番,才知道那段時日許桓已打算著要替芍藥兒贖身,安氏才心緒不寧,那之后更是將她晾在家里,帶了“曼姬”南下。 “你派了去伴你夫婿的那位,可是個安分的?” “挺安分,在我家做了多年了?!睘橹疹櫚彩?,她不好說張銘必不會動別的心思,她也不知為何,自己就是如此篤定。 想了這些事,琳娘略有些累了,就沿著家中水池子尋了處美人靠坐下,輕輕摸了摸自己肚子,輕聲道:“乖寶寶?!彬嚨孛夹囊惶?,胸口悸得慌。 好不容易緩過神來,她想到遠在千里外的張銘,心頭突然涌上些擔憂。 “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br> 張銘、張銘、你可一定要萬事安好。 ☆、第88章 瑾娘 許桓此行名為考察,實為籌錢,和張銘一樣,他亦十分頭疼。倒是昨夜送上門來的那個女說書人挺不錯,也算知情知趣,他同她溫存了大半夜,倒也套出些東西來。 這江南商人圈子,不得了啊。光是手里頭蓄了私兵的就有四五位。這一點,將他嚇的立時失了興致。眼下不光是要套錢,最主要的是把命保住,留口氣回京面圣。 他心慌意亂,當下遣人將張銘請到了自己屋子里。 張銘還當許桓必定滿面春風,待見到他額上浮起了冷汗,便是一愣。 許桓也不顧其他,當下將下人俱遣散了,和張銘坐到一處竊竊私語起來。他說了良久,待見到張銘面上無什么反應,便有些惱怒,也顧不得原先尊他“三叔”,立時罵道:“蠢人!事態這樣不妙!你怎么還木愣愣的!” 張銘腦子里在盤算事情,被他這樣壓低聲音一罵,就回過神來,看他面上猙獰,倒比以往皮笑rou不笑的傲慢樣子耐看多了。 他心知許桓著急,也不賣關子,便開口道:“許大人,你莫急,且聽我分析一番?!?/br> 許桓斥道:“知道什么快說?!?/br> “這江南圈子里的人迫不及待的讓你知道此地危險重重,我猜反而是對你心存畏懼了?!?/br> “此話怎講?” “眾所周知,你是皇上親命的巡察特使,我不過是六品,你卻是正經的四品官兒,若是白白折在這兒,不就是打草驚蛇了么?” 許桓聽的云里霧里,又道:“你說清楚些?!?/br> 張銘一笑:“咱們住的這處,眼線想必也不少?!彼酒鹕硗崎_屋門,果然,廊上空空蕩蕩的,不見一個人影。 他將門大開,回到許桓跟前,拿出一早準備好的酥點,推至他眼前,“許大人,這是上好的點心,我遣人買了些來,咱們俱是北方人,不若嘗嘗吧?!?/br> 許桓將信將疑的拿起一塊綠豆糕,咬了一口,果然甜而不膩,嚼了數嚼,他便面色一頓,抬手從嘴里抽出一張油紙,上下細看了一番。 張銘見意思傳達到了,便說:“這是金陽紙,可吃的?!?/br> 許桓也不扭捏,聽后便將紙吞下了。隨即對張銘道:“我知道了?!卞鸵怀酝?,他就噎了數噎,翻起了白眼。 張銘一看不好,便大喊道:“許大人!許大人!” “來人吶!來人!” 過不多時,就有幾位小廝丫鬟端了水盆毛巾進來,圍著許桓鬧作了一團。 延請來的醫生俱道許桓不過是一時噎了,路途上還染了些許風寒,當先好好養一段,不必多忙公務。 張銘冒著冷汗連連在許桓床前致歉,對方極為寬容,安慰道:“不是大事,這段時日,還得有勞張大人了?!?/br> 他看著似乎極累,眼皮亦泛青,將曼姬等俱支了出去,只道要與張銘談公事。 有心人立在墻角一聽,里面飄出數句話。 “是哪幾位我已經有數了,你的意思我亦知了。只是……這段時日總在秦園叨擾似乎不妥,我畢竟是朝廷命官,不該如此奢逸?!?/br> 一個清朗的聲音勸道:“此地館驛均已住了人,只怕帶了家眷去住不太妥,且許大人你猶在病中,安心養病才是,待你病好,咱們將皇上布置的任務辦妥了,也好早早回京述職?!?/br> “是我多慮了?!?/br> 隨后幾日,許桓在秦園里養病,張銘則頂了他的角色,四處幫著勘察收驗,他還不忘試探了董懷瑾幾句,只道此地收成頗好,財政富庶,皇上極為掛心。 董懷瑾并不將他放在眼里,只是呵呵笑,隨即便推脫說自己公務繁忙,將張銘晾在一處,由他自己去玩。 張銘得了這樣的機會,才有機會遣了人四處打探,不過數日下來,他將手里收集到的雞毛蒜皮一歸攏,得出了一個下下策。 江南素無皇商,私鹽泛濫成災。他將這消息與許桓一說,他便領會了其中意思,三千里加急往燕京遞了道折子。張銘則另有渠道,亦寫了封密折,命人送至了張鑒府上。 之后要做的,便是等待了。 張銘無事可做,夜里又不能睡到床上去,便時時犯困,白日里則往說書的茶室去坐。明月已被他包裝成了極柔順的通房,他那臥房便再無秦園仆人去幫忙收拾,也就不怕走漏什么消息了。 此舉自然對明月名聲有虧,他心下對她愧疚,但一時也只能取權宜之計,相較之下,不必如許桓那樣裝病,已是幸運的了。 既然董懷瑾不將他張銘放在眼里,他心里想到多日未見的秦游,便是一暖,此人到底自己還是未看錯的,不過秦游立場尷尬,想必目前處在夾縫之中,難以脫身,能夠提醒自己那許多東西,已是極為慷慨了。 不過,還是得再見他一面啊。 嘖,眼下臺上正咿咿呀呀的說開了,他便將心事放在一旁安心聽起說書來。 “上回說到……” …………………………………………………… 瑾娘初到燕京,排場極大,她如今極為闊綽,光是跟著伺候的婆子丫鬟就有十余人,一行人浩浩蕩蕩的進了張銘與琳娘眼下所住的宅院,倒塞了個結結實實。 她見到琳娘的頭一句話便是:“你相公特定叫我跟著盛哥上京來的,他叫我來陪著你生孩子,咱們能住一起許久了?!?/br> 幾年不見,瑾娘也不顯老,反而如同盛放的牡丹,越發艷麗了,滄州女子愛穿鮮亮的衣裙,她亦不例外,頭上戴著的嵌紅鑲藍寶石金簪,更是明晃晃的耀了人一臉。 至于姐夫劉盛,氣勢比往年更足了些,他此行來是與人接洽生意的,十分忙碌,并不能常見到。永安侯府后間的院子他們早就建了起來,幾年來都是租與清客住,打掃干凈了之后,劉盛就將它借去辦公用了,他忙的腳不沾地,待聽得那處住了許多達官貴人,他心中計劃頗多,有忙時就索性住在了那兒。